153.
溪亭陟看着李杳苍白的脸色,又收回视线,半垂着眼看着袖子下睡得安安稳稳的小魂魄。
无论明知故问,还是自我欺骗,李杳都已经在站到了现在的位置。
她身为人族几百年唯一的化神期捉妖师,要顾全的不仅仅只有两个孩子,她还要顾全整个人族的危亡。
天下兴亡,匹夫尚且有责任,又何况李杳这样站在人前的强者呢。
他与李杳现在的处境,若是想要合家团圆,那便是无解。
偏偏他又想要求一个解法。
“你身受重伤,暂且在这儿住下吧。”
“待你恢复如初,替椿生引血入体后再回九幽台也不迟。”
李杳抬眼看着他。
两蛊斗到最后,她定然十分狼狈。
她不愿意溪亭陟看见她狼狈的模样。
“我先回山,一个月后,我会下山护他引血。”
李杳说着便要挣扎着向床边挪去,脚刚碰到地面,刚站直身体,身形便忍不住踉跄了一下。
溪亭陟看着她,无形的灵力托住了李杳的身子。
他看了一眼紧紧抓着他袖子的孩子,无形的灵力像是一把刀,凌空割断了他的袖子。
他起身走到李杳旁边,一手攥住了李杳的手腕。
一把把脉,一边抬眼看着李杳道:
“九幽台究竟有何邪术,会让人遭受如此痛苦。”
他虽然没有拜入九幽台,却也知道九幽台身为九州第一宗门,门内的门规就算严苛一些,也不应当会用如此邪术处罚捉妖师。
这不像是九幽台的刑罚,反而像是虚山水寨的手段。
溪亭陟看着李杳,在瑜恒山时他便已经李杳倔强又要强的性子,她不愿意说的话,无论如何也不会说出口。
果不其然,下一秒他便听见李杳道:
“这与你没有干系,无需多问。”
溪亭陟看着她,李杳体内气血上涌,脉象并不稳定。照理来说,李杳的筋脉堵塞,脉搏应当虚弱而不如常人有劲,可是他现在拔出来的脉象,却是比常人更加浮躁而有力。
这样的脉象与昨天晚上他把出来的全然不同。
她的脉象在变。
溪亭陟收回手,看着李杳道:
“你中蛊了。”
既能让脉象如此紊乱又时时变化的手段,应当是虚山水寨的蛊术无疑。
李杳来自擅蛊的虚山水寨,又是世间唯一的化神期捉妖师,谁能对她下蛊?
李杳抬起眼看向他,溪亭陟比她想的更不好糊弄,也更不好欺骗。
李杳瞥了一眼榻上鼓起的一小团,那是正在睡觉的小银宝。
片刻后,李杳收回视线,转而抬眼看向溪亭陟。
“跟我来。”
溪亭陟跟着李杳走到外间。
李杳转身面对着溪亭陟,一只手掐诀,指尖汇聚的一点灵力全用在了另一只手的手臂上。
随着灵力入侵那只胳膊,胳膊下方的手腕处多出了几条白色的丝线。
丝线隐藏在皮肉之下,像是血液里闪烁着银光。
溪亭陟看着那交错纵横的银丝,眉头微不可见地一蹙。
只是手腕处便有这么多,李杳的身体岂非更多?
她的筋脉便是这蛊虫堵住的?
“这蛊虫可有法子取出来?”
最后一丝灵力用尽,李杳的脸色更白,她一手撑着榻上的小桌勉强扶住身子。
片刻后,她放开手,缓缓直起身,看着溪亭陟道:
“蛊在人在,蛊脱离肉身,这人也会死去。”
李杳清浅的眸子看着溪亭陟。
“我知道,就算我今日不告诉你,他日你也会从朱衍口中知道这件事。”
与其让朱衍那个混蛋添油加醋告诉溪亭陟,倒不如她自己来说。
“此蛊名唤银丝蛊,是虚山上一任寨主历时八百年游历天下所得。”
“至今为止,并无解法。”
不仅没有解法,天底下还只有两条。
现在两条都在她身体里了。
“何人给你下的蛊?”
溪亭陟皱着眉问。
依李杳如今的修为,何人又能给她下蛊?
李杳抿着唇,转眼看向窗外。
八方城在九幽台山脚下,半空中飘落的雪花轻盈而微小,不似虞山之巅的雪花那样一团一团有一团,像是打结了而互相纠缠在一起的鹅绒。
“整个人族。”
李杳慢慢悠悠走到窗前,看着窗外的雪花道:
“我是自愿被种下蛊的。”
以前是自愿的。
但是现在却总觉得这蛊有些累赘。
后面的话李杳没有跟溪亭陟说,她只道:
“此蛊并不是用来惩罚和控制我的,相反,有银丝蛊在,我才能修炼无情道这么多年。”
若非此蛊在小时候便吞噬她的情感,她又怎么会踏入无情道。
溪亭陟看着她,慢慢地懂了李杳的意思。
他原以为李杳告诉他这是事是敞开心扉,不曾想李杳是在劝他少管闲事。
她自己的事,她自己心里清楚,用不着他担心,也用不着他帮忙。
*
回到虞山时,竹屋里很安静。
新年第一天,李醒清没回来,朱衍也没回来。
野猪精在她回来时,朝着她背后看了又看。
确定没有金宝后欲言又止地看着李杳。
犹豫了许久他也不敢问出口,只能目送着李杳走到主屋门口。
说到底他也只是一个被抓上山当厨子的妖怪,金宝回不回来还轮不到他过问。
野猪精眼里有些失落,刚要转身离开,一道清冷的女声响起。
“他暂时不会回来了,你不用准备给他做饭。”
野猪精抬起眼,只见穿着杏色长裙的女子背对着他站在门口,说完这句话后便关上了门。
李杳背对着门,半垂着的眼眸有些失神。
她一个人在虞山之巅度过了数十年孤独的岁月,早该习惯这样的安静与冷寂。
可是李杳却觉得有些不习惯。
屋外没有白团子拿着树枝挥剑的声音,屋内也没有白团子读书的声音。
连那间刚刚开辟了一个多月的厨房都是安静的。
不过少了一个三岁的孩子,山上的所有生机和生气都像是被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