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2.
千百条藤蔓交错成树,树舒展着枝桠。
细长的枝桠上开着白色又精致的小花,细小的花瓣轻柔的脱离花瓣,落到了孩子柔软的小脸上。
沉睡中的孩子看不见头顶的小花,也看不见房间里相拥的两个人。
修长匀称的手抬起李杳的下巴,让她不得不侧着头,嘴角贴在了溪亭陟的唇上。
两个人的唇都很凉,像是腊月里的薄霜,唯有靠在一起,薄霜才会一点一点消融,诞出几分温热。
溪亭陟垂眼看着她,抵着她的额头。
“衍生珠乃法雨寺的镇寺之宝,朱衍盗了这珠子便已经惹了众怒。”
“你若真如他所说用珠子去威胁怀桑主持,只怕就算他心善替你解了蛊,日后也难免生怨。”
李杳抬眼盯着他,眼里凝结着厚厚的寒冰,坚硬的冰层上像是开裂一样遍布着银丝。
溪亭陟看着她的眼睛,拇指抚在李杳的眼角。
每次看到这双逐渐与椿生不相似的眼睛,他都不会下意识想要蒙住李杳的眼睛。
想要把这双眼睛挖出来,换一双原来的眼睛上去。
“我会替你解蛊的。”
溪亭陟看着李杳的眼睛,一字一句慢慢道。
李杳冰冷如霜地看着他,“你打算如何为我解蛊?”
“我会去寻怀桑主持。”
朱衍既然说怀桑有办法解蛊,那么他去寻怀桑就必然有所获。
溪亭陟信朱衍,更信手里的衍生珠。
李杳冷冷地看着溪亭陟。
“你凭何替我去寻他?”
溪亭陟轻柔的将她额前的碎发挽到耳后。
“李杳,我欠你一条命。”
他没说他们是夫妻,没说他们在上辈子拜过堂,他只说他欠了李杳一条命。
除了命,他没有别的东西算得上珍贵。
就连被他看得比性命还重要的孩子,都不是完全属于他的。
李杳看着他,眸子里的光半明半昧,最后,冰面裂开,露出了里面深不见底的幽潭。
“你可敢让我在你身上种下趋骨术,种下此术,日后受我差遣。”
溪亭陟看着她,“你想我做什么?”
若是想要他离开,他会把李杳一起带走。
李杳都能狠下心清除他的记忆,那他为何又不能狠下心让她一辈子做个平安顺遂的凡人,忘却这些责任与残忍。
心里有个声音告诉溪亭陟,这么做是对的。
天底下自私之人芸芸泱泱,不会多他一个人。
杰出的捉妖师如沧海细沙,也不会少李杳一个。
溪亭陟站在李杳身后,李杳看不见男人眼底的血丝,血色的丝线带着血雾,深红中带着黑色的雾气在溪亭陟眼里慢慢蔓延。
“溪亭陟。”
李杳的声音冷厉得如同一把利刃,劈开了溪亭陟眼里血色的雾气。
刹那间,李杳挣开了定身符,转身掐住溪亭陟的脖子,将人砸在了墙上。
李杳冷冷地看着溪亭陟。
“你堕妖的契机是什么。”
溪亭陟不正常。
三年前的溪亭陟不会说出把她废了的话。
这不是溪亭陟。
或者说,这不是三年前的溪亭陟。
他沾染了不干净的东西。
溪亭陟没回答,反而握住了李杳掐着他脖子的手腕,一点点把李杳的手腕移开。
“种趋骨术吧,我愿意被你种术。”
李杳看着溪亭陟,抽出被溪亭陟捏紧的手腕,毫不犹豫地给溪亭陟种下了趋骨术。
纯白色的镯子出现溪亭陟的手腕上,是术法已成的标志。
李杳看着那只镯子,抬起眼睛看向溪亭陟。
下一瞬间,溪亭陟的胳膊以不正常的弧度扭曲了一下,扭曲过后,骨头碎裂的声音在两人之间清晰的响起。
大朵大朵的血花在溪亭陟灰白色的袖子上炸开,很快便侵染了整条袖子。
李杳看着面前的人,再次道:
“你堕妖的契机是什么。”
姑娘冷冷的视线扫在溪亭陟的身上,她看他的眼神,不再是漠视和冷漠,是深入骨髓的寒冷,寒冷里带着三分的怒气和一份的认真。
溪亭陟想,他映入李杳眼底深处了,他不再是冰面上浅浅的一个倒影,而是被李杳淹入了寒潭底下。
“你为何关心这些。”
溪亭陟看着李杳,苍白的嘴唇笑了笑。
“你在关心我么。”
骨头炸开自然是很疼的,可是溪亭陟却又好像没有那么疼。
他似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
“李杳,在参商城里,你与我重逢的时候,你在想什么呢。”
“你为什么要递给我一条凳子,又为什么要把何罗玄珠给我呢。”
“你明明不知道何罗玄珠会用在椿生身上,明明就不知道椿生还活着。”
“你为什么要把玄珠给我呢。”
为什么呢。
为什么知道何罗玄珠能助人重塑筋脉后,她要把珠子给他呢。
溪亭陟背靠在墙上了,脸如白纸,黑发如墨,他静静地看着李杳,慢慢道:
“李杳,你对我有情。”
有情。
这两个字对李杳来说何其陌生可笑。
但是溪亭陟说的是对的。
她对他有情,对两个孩子有情。
李杳上前一步,抬起一只手放在溪亭陟的侧脸上。
如同冰凝的指尖将寒意传到了溪亭陟的脸上。
“你当真觉得我不敢杀你吗。”
有情是无情道的软肋,有情才让她不得不杀他。
雪白的花瓣从花蕊处脱落,落到两个人中间。天光透过窗棂上的木格子,照亮了两个人的眼睛。
一个执意要问,一个执拗要藏。
到最后,要问的人会伤透肺腑,要藏的人会被剖开心脏。
两败俱伤的画面,他们都不愿意看到,但是妥协,他们也都办不到。
“杀了我,你便会开心吗?”
溪亭陟看着李杳的眼睛,慢慢道:
“你不会。”
“你会永远记得我。”
记得她爱过的人被她亲手杀死。
李杳放在溪亭陟脸上的手缓缓往下滑,滑到溪亭陟脖子上的时候,捏紧了溪亭陟的脖子。
李杳手底下越来越用力,越来越用力。
用力到指尖泛白,溪亭陟的脖子上出现青紫色的勒痕。
李杳看着溪亭陟,看着透过窗户的天光照亮他的半张脸,看着他脸上被光照得金灿灿的细小绒毛,看着溪亭陟的眼睛。
他的眼睛里没有别的东西,只有她的影子。
李杳想,杀了吧。
她给过溪亭陟很多次活下来的机会,是溪亭陟没有珍惜。
她对他,已经仁至义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