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1.
溪亭陟盯着宿印星,即便是一母同胎的双胎应该也会有所差别才是,可是步玉真人在上虚三百多年,常常出现在人前,从未有人听说过她性情有变。
李杳道:“会不会是像宋家兄弟那样,轮着出现?那日出现在我面前的正好是女子。”
“你们可曾听说过寒水龟。”
溪亭陟手指动了一下,若是瞿横和宿印星不在,他大可以用赤血树的妖力探一探这人的妖丹。
现在他只是缓缓站起身,“寒水龟在幼年期都是雄龟,可是到了成熟期,便会变成雌龟孵卵,等到壮年期,又会变成雄龟带孩子。”
李杳抬眼看向宿印星,“你说他是妖?”
宿印星连忙道:“不对,这身体上没有妖气。”
“寒水龟身上的龟壳会隐匿妖气和妖丹,倘若你不会唤出这寒水壳,也不会察觉到自己身上的妖气与妖丹。”
“……世上真有这么邪乎的妖物?”
瞿横盯着步玉真人的脸,“这会不会有太匪夷所思了。”
瞿横伸长脖子,只差把眼珠子贴在这张熟悉的脸上了。
他转头看向溪亭陟:
“这只是听说,我师父应该大概不太可能是妖。”
宿印星也觉得这种可能性太小,“寒水龟栖息于蛮荒腹部,幼龟不太可能会出现在人族。”
“步玉真人的师父是敛依真人,据说步玉真人还是婴儿的时候就被敛依真人带入宗门,小孩子洗澡如厕是避不了人的。”
李杳道,“若她真的是男儿身,敛依真人为何要给她穿女装。”
溪亭陟垂眼看着顶着步玉真人躯壳的宿印星。
“因为她知道步玉真人会变成女儿身。”
“你的意思是我祖师奶知道我师父是妖!”瞿横惊大了眼睛,“这怎么可能?!祖师奶怎么可能不杀妖,还把妖带入宗门当成自己的弟子?!”
匪夷所思。
太匪夷所思了!
这根本就是不可能发生的事!
宿印星冷静下来,“这的确是最合理的解释,但是也有别的可能,比如女师父收男弟子总会惹人闲话,她这或许是为了避嫌。”
这个理由瞿横更接受不了。
“这什么狗屁理由?我和我师父就是女师父与男弟子,我怎么就没听见别人说闲话?”
李杳掀起眼皮子看向瞿横,“步玉真人的男弟子不止你一个,但敛依真人却只有步玉真人一个弟子。”
“这又怎么了?这说明我师父博爱仁慈有善心。”
看着根本没有理解她意思的瞿横,李杳转眼看向溪亭陟:
“你觉得敛依真人为何会留着这妖?”
溪亭陟摇摇头,刚想说不太清楚,背后就传来了一道声音。
“步玉,你怎么在这儿?你师父正找你呢,赶紧跟我来。”
采卿出现在李杳和溪亭陟的背后,虽然脸上依旧挂着笑,但是眼里却少了几分温和与笑意。
她走到李杳身边。
“阿珠,温公子的事少主定然会为你讨一个公道的。”
采卿牵着“步玉”的手,抬脚朝着院子前面走去。
宿印星趁采卿不注意的时候回头,冲着李杳又是皱鼻子,又是挤眼睛的,李杳没看懂他的意思,转头看向溪亭陟道:
“他这是何意?”
他在求救。
意思是让他们三个人都跟上。
看懂了的溪亭陟平静道:“让我们离他远些,不要碍着他打听步玉真人和敛依真人之间的事。”
瞿横皱着眉:“他是这意思么?我怎么觉得……”
瞿横话音还未落,溪亭陟便转眼看向他。
瞿横话音一转,“他虽然灵力不济,修为不高,但是脑子不错又自负自傲,想来应该是不想我们去帮忙的。”
溪亭陟:“正是如此。”
李杳:“…………”
她是没看懂宿印星眼里的一丝惊恐从何而来,但是不代表她是傻子。
她看向瞿横,“你跟上去看看。”
“正有此意。”
瞿横二话不说就跟了上去。
他自己的师父和师祖,此事他自然是十分关心的。
李杳转身,朝着水上阁楼走去。
她要去看看许亚。
婚宴上许亚没有出现,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溪亭陟跟在她身后,看着她身上的嫁衣,嫁衣上的金丝在月光下闪烁,隐约可见上面绣着的图案。
圆月,桂枝。
似乎还有几缕用金丝勾勒出来的云纹。
这图案似乎与那方盖头上的图案不一样。
那盖头上绣着的分明是龙凤呈祥。
溪亭陟脚步微顿,停在原地。
“李杳。”
走在前面的李杳回头看向他。
“你可还记得上辈子你与我成亲之时,嫁衣绣着的是花好月圆。”
李杳:“…………”
李杳不想记清,不想回想当凡人时那种情绪随意流淌汹涌的感受。
“记不清了。”
溪亭陟缓缓靠近她,垂眼道:
“那时候你的头饰是你亲自选的,足金的头冠和鎏金步摇,因为头顶上的首饰太多,原本的盖头太小,便换了尺寸更大的盖头。”
“换了的盖头上绣着龙凤呈祥。”
李杳:“…………”
实在不想记起那副贪财好色的小人模样,每一次回忆,都是把她的脸面摁在地上摩擦。
李杳抬眼看着他,没什么好语气道:
“你想说什么。”
溪亭陟抬手,取下她头顶的发簪,递给李杳看。
“这只鎏金的步摇上刻着云纹。”
“虽说并非只有溪亭府会在首饰刻云纹,但是此云纹的最右边刻着一枝梅花。”
云纹梅花。
溪亭府的象征。
李杳抬手接过发簪,细细地摩挲着上面的图案。
“今日溪亭府可来人了?”
“并无。”
那群宾客他都看过,并没有看见穿着溪亭府锦衣的捉妖师。
溪亭府没有来人,这簪子上却出现了溪亭府的云纹,还有和两个人记忆里一模一样的混搭的嫁衣。
李杳攥紧了簪子,转身便往水上阁楼走去。
“先去找许亚。”
这梦境里的许多人要是死人,要么是与她毫不相干之人,只有许亚才会编造这些记忆来骗她。
*
年仅十二岁的姑娘坐在阁楼里,她面对着窗户,月光从窗户里射进来,照亮了她瘦弱又纤细的背影。
她没有穿往常的蓝色衣裙,反而换了一套黑色的裙子,小小的身子与黑夜融为一体,不动不言的模样宛如一个死人。
“你来了。”
稚嫩又阴郁的声音在房间里响起。
李杳站在她背后,“你是谁。”
是三百年前的许亚,还是三百年后的许亚。
“敛依与阿姐是好友,愿意一同化解宗门之间的仇恨,让四分五裂的宗门流派成为捉妖盟。”
“宗门之间术法共享,弟子互通,废除掌门之位而成立长老院,所有的决策都由长老之间共同做决定。”
“敛依同意了,所以教会了我花月重影之术。”
许亚抬眼看向窗外的月亮,明亮的月亮照着黑暗的沟渠,沟渠上莲叶朵朵,随风自摇。
“作为回报,我教会了步玉如何隐藏寒水壳。隐藏寒水壳的法子是我在溪亭府少主借给我的典籍里看见的。”
“因为阿姐替她推演过命运,三百年后,溪亭府和虚山会结为姻亲。”
许亚转眼看向旁边站着的李杳,勾着唇半笑:
“你看,即便她不办这场成亲宴我也会在三百年后看见虚山的女子出嫁。”
呵。
李杳冷笑,她倒是快要出嫁了,可是那婚宴不是被她破坏了么。
若非她插手,她又如何会果断的离开溪亭府。
李杳确定了面前的许亚还是三百前的许亚,只不过太聪明了,猜到了她并非是阿珠。
“你是谁?他又是谁?”
许亚看着李杳,又转眼看向站在门口的溪亭陟。
李杳抬眼与溪亭陟对视,宿印星说过,在记忆里不能做违背原本轨迹的事,她和溪亭陟来找许亚只能是为了保护她,不能说穿自己的身份。
但她现在并不能确定自己是不是在记忆里。
许亚会制造幻境,比镜花妖更上一层楼的幻境。
李杳舔着牙齿,刚想要怎么回答的时候,溪亭陟从门外进来。
“亚姑娘可是被吓着了?”
李杳抬眼看向溪亭陟。
溪亭陟对她传音入耳道:
“宿印星传音过来说那边打起来了。”
“许凌青一人单挑了所有宗门的翘楚之辈。”
李杳闻言,顿时明白了溪亭陟的意思。
许亚若是对她和溪亭陟施展幻境便一定有一个缘由,可是如今一切都朝着正常的方向发展,很有可能这就是记忆。
至于那簪子之上的云纹——许亚和许凌青见过溪亭府的人,那或许是溪亭府的人送来的贺礼。
至于嫁衣,许亚或许就是照着自己记忆中的婚宴给溪亭陟和李杳重新造了一个婚宴。
李杳几乎都要把自己说服了,但她仍旧不敢放松警惕。
她面对的人,不是仇人,不是普普通通之人,是她的阿娘,从小教导她法术的阿娘。
她足够了解她,所以李杳不敢放松警惕。
许亚冷冷地看向溪亭陟,“若你是裴年,便应该知道这水中楼阁是不让男子踏入的。”
溪亭陟脸上依旧平静,他双手握拳,对着许亚道:
“少主让我保护亚姑娘,形势所逼,还望亚姑娘恕罪。”
“阿姐怎么样了?”
许亚当真是很关心许凌青,但许凌青被提起的时候,她便已经无暇关注其他的。
听着许亚的话,李杳倒是想恶劣地告诉她许凌青死了,虚山的人都要死绝了,除了她和几个苟延残喘的捉妖师,其他的要么死,要么以身祭阵。
“少主在前面与人打起来了。”
溪亭陟如是说。
许亚顿时从蒲团上站起身,急匆匆朝着前寨跑去。
李杳抬脚便要跟上,溪亭陟一把抓住她的胳膊,看向她道:
“她说三百年后溪亭府与虚山结成姻亲。”
李杳抬眼看向他,“这话有问题?”
溪亭陟看着她道,“卜卦之事,你更信宿印星那个废物还是你那位姑姑。”
李杳停顿一瞬,李杳沉默片刻,李杳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拦着她,竟然只是为了问这种问题。
溪亭陟道:“倘若你姑姑卜的是真的,那你的命定之人应该是我。”
李杳:“…………”
凉薄的无情道捉妖师不理解他为何固执地在意这个问题,但这并不妨碍李杳与宿印星撇开关系。
“此件事了,我不会再见他,你不用如此在意他。”
溪亭陟句句紧逼:“远离他是为了我么。”
李杳:“…………”
真的够了。
她就一修无情道的捉妖师,还指望她把话说得多明白。
她自己都尚未确定的答案如何能说给溪亭陟听。
李杳一把撇开他的手,绕过溪亭陟便往前面走。
溪亭陟看着她的背影,又垂眼看了一眼自己被李杳扯开的手。
他本来知足了不是么。
至少除了他,李杳身边没有任何一个看得上眼的男人。
*
前院。
瞿横护着宿印星,身前的采卿和阿翊手里握着长剑,护着他俩。
瞿横对宿印星传音入耳道:
“怪不好意思的,两个大男人被两个小姑娘护着。”
宿印星看着院子中央的刀光剑影,嘴皮子利索道:
“大男人只有你一个。”
在这些人眼里,他只是一个柔弱的小姑娘,该被护着。
瞿横:“……你现在承认我师父是女人了?”
“在这些人眼里她是女人,在我眼里他是个小男人。”
总之不是大男人。
*
“阿姐!”
许亚出现在院子门口,看着许多人围攻许凌青的时候,她拿出笛子,放在嘴边。
采卿还没来及阻止她,便听见了一阵沉郁刺耳的竹笛声。
很少有人知道,许亚是音修,最擅长的便是吹笛。
笛声如同一根磨得很细的长针,从耳朵里钻进脑袋,又从另一侧耳朵里穿出来。
李杳看见许亚动作的一瞬间便已经封闭了听觉,还对一旁的溪亭陟传音入耳道:
“把耳朵堵上。”
溪亭陟没法使用妖力,不能像李杳一样随随便便就封了听觉。
他只能从袖子里掏出两团棉花,塞进了耳朵里。
院子里的捉妖师比许亚修为高的捉妖师不少,但是他们无一例外,脸色都白了一瞬。
溪亭陟眯眼,按照道理来说,再厉害的音修应该也伤不到比自己修为高的捉妖师才对。
“她手里的笛子上刻着虚山最古老的咒。”
李杳渡劫期与许亚比试时,第一次便败在这种咒之下。
咒术随着声音入耳,一瞬间就能像一排钢针,搅碎人的耳膜和脑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