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路十八弯,蜿蜒成蛇道曲曲折折盘旋而上。
墨司曜拄了根顺手的树枝当做拐杖,跟着张三几人从山脚往上爬。
锦鲤山没有正经的路,不过是从前进山捡柴火的村民们上山下山踩出了一条道。
十数年前,黑风寨大当家的领着几个兄弟占了锦鲤山干那拦路抢劫的活,至此山脚下的老百姓们基本不往这儿来。
走的人少了,山路两旁长满了茂盛的荆棘灌木和各种蕨类植物,头顶上的参天大树遮天蔽日,走在路上,只余风声呼呼。
李四有点儿疑惑:“三哥,我咋感觉今儿哪里有点不对劲?”
张三爬了一路,累得气喘吁吁,没好气地骂道:“有啥不对劲?就你事多!”
老王皱着眉,四处张望一番,说道:“三哥,我也觉得不对劲。”
朱七话少,向来没什么存在感,只闷闷点头应和:“不对劲,不对劲,不对劲……”
张三被他念经念得头痛,怒骂一句:“招魂呢,一直念什么,你们倒是说说看哪里不对劲了?你们刚也看的一清二楚了,路口有咱黑风寨的路标,这回咱们可没走错路!”
墨司曜差点笑出声。
他有句妈卖批不知当讲不当讲。
真不知道他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运,怎的会遇到这么奇葩的一伙绑匪?
让姜雪璃翻天覆地一众好找的这些人,这两天其实是迷路了……
一堆路痴出来干绑架的活儿,人绑到了,家没地儿找了!
锦鲤山离锦华县约摸有个五十公里的脚程,正常人徒步行走,加上路上歇息的时间,从早晨走到深夜总是能走到的。
路痴不是正常人。
张三这些人出来“找活儿”就迷路过好几回,经常顺着岔路晃到别个村子里,别人只需花一天的路程,他们最少得花一天一夜。
这次从锦城回锦鲤山,更是用了两天两夜,好不容易才寻到正确的路。
一方面他们不识路,走了许多冤枉路。
另一方面,锦城的山真的长得都挺像的,哪座山看过去都像锦鲤山。
最后就是,张三花了一两银子巨资买来的那头老驴儿走得实在实在太慢了。
路上有那好事儿的汉子,盯着晃晃悠悠走得跟乌龟爬差不多的驴车,好心建议张三几人别坐板车了,下来抬着老驴儿走更快……
墨司曜跟着他们,不是在爬山,就是走岔道走到了山坳子里,
别说姜雪璃他们在乡县村庄找不到,就连张三自个儿都不清楚他们在哪里……
绕来绕去,完美绕过官兵的搜寻,墨司曜心里焦急,却只能干着急——
问墨司曜为什么不逃?
哪怕回去跟姜雪璃他们说一句,让他们别担心他,也好过双方都急得团团转。
主要是从未出过锦城,墨小公子如今才发现,他也有点儿路痴……
特别是张三带着他爬了两天山,爬得他晕头转向,累都累死了,完全记不住路。
再加上,这场绑架绑得太急,墨司曜原不过是想去厨房拿点饭菜随手换的衣裳,身上根本没带银钱。
张三几人仅有的三个铜板还赔给了菜被老驴儿偷吃的农户,真真是身无分文。
出门在外,没有钱意味着饿肚子。
墨司曜这辈子就没遭过这等罪。
他出门那天就只在中午吃了点干粮,后来张三几人绑了他,他两天连夜都没吃过一口热饭。
渴了灌两口山泉水,饿了去树上摘两个果子充饥,酸的倒牙,涩得胃里空空荡荡的,更想吃东西了。
有一回误入一户人家,恰好是晚饭的点,墨司曜盯着他们桌子上黄黄黏黏的窝窝头,差点没忍住进去抢几个吃——
“三哥,是鸟鸣!”罗六想了半天,终于想起哪里不对劲了!
张三奇怪地问道:“鸟鸣怎么了?”
他问完,总算反应过来:“你是说今儿没有鸟鸣吗?这鸟儿天天扯着嗓子喊,兴许是喊累了,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
鲤鱼山树多,树多鸟就多。
从山脚一直往上走,树林里到处都是鸟儿,一不小心就会有鸟屎从天而降,
张三有一回心情不好,独自在林子里悲伤得想吟诗一首,
他字都识不得几个,哪懂得吟诗?
满心愁怨无法诉说,令人愈发悲伤。
更悲伤的是,他伸着脖子仰头望天,一坨鸟屎就那么落在他嘴里……
那破鸟,有何值得惦念的?
李四抓了抓头发:“三哥,不对啊,那么多鸟儿怎么可能全都喊累了?难不成它们那么傻,不懂得轮班喊?”
老王有不同的揣测:“或许它们是嫌咱黑风寨太穷,集体离家出走了吧?”
墨司曜:“……你们是怎么做到这么穷还能这么幽默这么有闲心挂念一群鸟儿的?”
“哥几个这不是苦中作乐嘛。”张三招招手,“莫公子,爬了这么久,这上山还有一段路,先坐下歇会儿吧。”
防人之心不可无。
虽然张三几人目前瞧着挺单蠢的,但这么一群傻土匪都能把他绑走,谁知道他们是不是在装傻呢。
墨司曜没与他们说自己的身份,只说自己姓莫,莫非的莫。
他与几人一同坐在了台阶上,仰头望向前方似乎望不到头的山路,问:“你们住在这里,上下山这么麻烦,怎的不住到山底下?”
张三看傻子一样看他:“莫公子,我们是土匪,住山底下那不是等着官府把我们给一锅端了?”
“那倒也是。”墨司曜顺着话题问了另一个问题,“我瞧你们也不是那穷凶极恶之徒,有没有想过找个正经事做?这绑架勒索终究是犯法的事儿,能不干就别干了。”
都不用官府出手,依着墨司曜与他们这两天两夜相处下来,旁敲侧击得出的结论来看,
那黑风寨就是一群乌合之众,干着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行当,一年到头连肉都吃不上几回,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坚持几年如一日地守着个破寨子过日子。
“莫公子你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张三瞪了他一眼,“当土匪有什么不好的?哥几个从小没爹没娘,姓甚名谁也不知道,若不是大当家的收留,早都不知饿死在哪个臭水沟里了。”
“没人教我们种地,我们也没地可种,不当土匪难不成去街头当乞丐?”
“我们好手好脚的,怎么好去当乞丐?”
你们好手好脚的,又怎么当了土匪?
难道土匪比乞丐光彩?
墨司曜心下琢磨一番,问:“你们若是愿意吃苦,我可以给你们谋个好去处。”
张三摆了摆手:“得了吧,你们这些贵公子就没安好心,前头隔壁县的孤山寨随了官府的招安,说是去参军能挣个功名,结果去了前线全是炮灰,死的那个惨嘞,没一个留了全尸。”
“你也别多劝,哥几个不做伤天害理的事,你们有钱人破点财消消灾,大家相安无事,挺好。”
这歪理!
墨司曜没再开口,众人歇了一会儿,继续往上爬。
越往上越不对劲。
张三抽了抽鼻子,问:“你们有没有闻到什么味儿?”
是血的味道。
墨司曜已然看到山顶那片破破烂烂的寨子前,
围满了官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