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被师乐安轻轻握了一下手,谢昭才回过神来。端王爷难得的无措了,“诸位父老乡亲,请起,起身吧……”
扪心自问,谢昭没觉得自己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食物和衣物是乐安准备的,如果不是乐安,他根本不知雒阳城中还有这么一群人。他对这群人的初印象也不太好,得知他们冲撞了乐安后,他甚至还想命令部曲给这群人一点颜色教训。
他只是陪着乐安露了个脸,再利用自己王爷的身份对着宋章说了几句软话。
仅此而已……
可是在他们要离开雒阳的今日,这些被安置在雒阳城各处的百姓再一次汇聚,只是为了送他。
他们不似雒阳官员,能妙语连珠,就连送别也只用了最笨拙的方式。
可就是这么笨拙的送别方式,最动人心。
谢昭同师乐安快步走到了众人身前,他们弯下腰,试图搀扶起跪地不起的百姓们:“乡亲们,多谢你们来送我们一程。天寒,别跪着了,快起身吧。”
这时人群中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一个盖着红绸的竹篮从队伍后方经过众人之手,慢慢传向了前方。
竹篮最终被推到了谢昭二人身前,红绸下露出了圆滚滚的红枣和核桃。
人群中,有个头发花白的老丈颤巍巍地起身,对着二人颤声道:“王爷、王妃。大伙儿知道你们要走,就准备了一点小心意。希望王爷王妃莫要嫌弃。”
说话时,老丈的手不停地在衣摆上揉捏着,眼睛也不敢看向二人,“一点小心意,小心意……王爷王妃千万收下,莫要嫌弃。”
比起官员们赠送的貂皮鹿茸,一篮子干果实在太寒酸了。
师乐安看着竹篮中干净的红枣和核桃心中酸涩,刚刚被安置的百姓想要凑齐这一篮子干果一定费尽了力气。红枣大小均匀外皮油亮,被擦拭得干干净净,能看出经手之人花了多少心思打理它们。
“怎会嫌弃?我和王爷很喜欢这份礼物。”师乐安上前一步提起竹篮,“乡亲们费心了,谢谢,谢谢。”
谢昭也跟着说道:“是啊,我和乐安很喜欢这份礼物,大家有心了。快起身吧,地上凉。”
见王爷王妃收下了竹篮,不少人像是松了一口气,脸上神情也放松了下来。第一排的人起身后,后方的人也陆续起了身。
大丫鼓足了勇气,抬头看向师乐安:“王妃娘娘。阿爹说,王爷王妃给他治病花了很多银钱,足够好几个大丫了。”
师乐安忍不住笑了,她上前揉了揉大丫的脑袋,温声道:“大丫不用卖身,你要在家人身边好好长大,乖。”
大丫执拗地说道:“那大丫会好好学手艺,将来长大了再来找王妃娘娘好吗?”
师乐安笑道:“好!那大丫得努力,好好学手艺。”
话音落下,人群中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回应声:“王爷王妃,草民被分到了官驿。下次你们来雒阳,草民为你们洒扫屋舍。”
“我,我有田种了,下次王爷王妃来雒阳,我给你们送我亲手种的谷子。”
“还有我,我在裁缝铺!”
纵使百姓们再三挽留,端王的车队还是缓缓出发了。谢昭掀开帘子,探身看去,只见百姓们追出了城门,隔了很远还能看见众人挥手的身影,听见他们逐渐模糊的告别声。
“王爷王妃,一路顺风……”
“一路顺风啊 !”
直到粮草车阻挡了谢昭的身影,他才放下车帘,心情复杂地坐了下来。马车中,师乐安正捏着红枣面色凝重。
见此谢昭问道:“怎么了?神色如此严肃?”
师乐安的指腹在红枣上轻轻摩挲着,“百姓们能来送我们 ,我很感动。但是现在我担心他们会被人报复。”
谢昭道:“你是说宋章他们?”
师乐安颔首,语气中有几分忧虑:“若是百姓不出现,安置他们的事情过了也就过了。但是他们来了,又在今日这个场合抢了官员们的风头。可能是我小人之心了吧,我真的担心他们的一片好意会遭来莫名的报复。”
谢昭轻笑一声,从师乐安掌心中拿了一枚红枣出来:“他们没机会报复了。”
师乐安不解:“嗯?”
谢昭笑容逐渐扩大:“本王给他们留的大礼,也快到了。”
眼见端王的车队消失,宋章脸上的笑容再也挂不住了。他眼神不悦地扫了一眼城外相送的百姓,长袖一甩冷哼一声:“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以为攀上了端王夫妇,就不将本官放在眼里了。”
下属官员同样不悦:“是啊,端王夫妇为他们做了什么?您可是他们的衣食父母,安置他们出钱出力的可都是您。可您看他们,转头就……哎,一群白眼狼。”
宋章强压着不悦,冷声道:“过几日找个由头,将他们撵走便是。”往轿辇的方向走了几步后,宋章又交代道:“给端王的粮草略多。”
城防营才吞了多少粮?他们这段时间补给谢昭的粮草和礼物远超被侵吞的粮,当着谢昭的面,他们这些人点头哈腰也就罢了,谢昭已经走了,他们也没必要做样子了。
下属官员连连拱手:“大人安心,今年风调雨顺,春收赋税必不会少。”
宋章微微颔首,寒着脸上了轿辇。轿辇起步不到百丈,随从慌张来报:“大人!姜校尉到雒阳南门了!”
宋章一愣:“姜校尉?哪个姜校尉?”
随从道:“司隶校尉姜笃姜大人!”
宋章不解:“姜笃?!监察长安周边百官的姜笃姜校尉?他怎会来此?!快,快通知他们,去南门相迎!”
南门外,姜校尉带了五百披甲将士。宋章等雒阳官员匆忙赶到时,就见这位传说中的监察百官的校尉大人大手一挥:“脱冠,全部带回长安。”
宋章肝胆俱裂,却还是强撑着河南尹的威仪:“大胆!一个小小校尉,毫无理由拿人,真当大景没有王法吗?!姜笃,今日你若不说明缘由,休怪本官去圣上面前参你一本!”
姜校尉冷冷扫了宋章一眼,“你伙同雒阳官员侵吞端王粮草一事,圣上已经知悉。涉事的安国候等人已经招供。走吧,宋大人,诏狱中你有大把的时间慢慢参本官。”
宋章额上冷汗潺潺:“怎会?!怎会?!”
他明明派了那么多人密切监视行宫情况,这段时间行宫中连一只苍蝇都没飞出去过,谢昭究竟是何时将消息传出去的?
难道说,雒阳城中还有太子党为端王通风报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