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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昌三人跪在地上,面上红一阵白一阵。三人面面相觑,互相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到了震惊疑惑和惶恐不安。

震惊疑惑的是,圣旨明明是在斥责他们,要打他们的板子,而他们在宫中的眼线却没有将这个消息告知他们,并且这么长时间,二皇子谢昀也没传消息来。

究竟是他们不知道圣旨内容,还是他们明哲保身献祭了他们几个倒霉的诸侯王?

惶恐不安的是,那可是结结实实五十大板,若是行刑中没有自己的人,五十板子能要了他们的命。

如姜笃预料的那样,几位诸侯王对视一眼后,纷纷想好了对策。

河间王谢骠仰起头嘴巴一张,凄厉的嚎哭声从他口中冒出:“老天爷啊!本王冤啊!”

“本王兢兢业业,爱民如子啊!河间百姓遭难,本王心如刀割啊!并非是本王故意懈怠,实在是雨水太大,本王也无能为力啊~”

谢骠泪如雨下,哭到动情处时,身体直接向前扑倒,形象全无地在地上打起了滚。华丽的衣衫沾染了灰尘,谢骠的头脸也蹭上了灰黑,看起来滑稽又可怜。

紧接着,安平王也开始他的表演。安平王转了个方向,面对山川社稷坛上的大鼎开始磕头,一边磕头,一边落泪:“本王冤枉啊!”

“天降大雨,本王有什么办法?呜呜呜,冤枉啊——”

而原本跪在三人中间的高昌,却冷静的起身,掸去了身上的灰尘。他高高昂着头,面上满是不屈:“本王没错!有本事今日你们打死我,若是打不死我,本王定要去长安面见圣上。本王要将你们告到圣上面前!”

“幽州境内的水流到了冀州,害我百姓惨死,端王夫妇无诏出封地,杀我冀州官员,伤冀州藩王。难道只是因为他是圣上亲子,圣上就要如此偏袒他?!”

“天道不公!本王要去长安面圣!本王要给自己讨个公道!”

看到三位诸侯王的表演,师乐安自愧不如。

瞧瞧人家这演技,不知情的还以为她和谢昭才是那个草菅人命不顾百姓死活的藩王。

师乐安抚摸着下颚,看来她和阿昭的脸皮还是不够厚,没能学到王叔们能屈能伸颠倒黑白的精髓。

谢昭眉头皱起,眼神无奈的看了三人一眼。

他虽然已经料到几位诸侯王会耍赖,却没想到这几人能当着这么多将士的面撒泼打滚,一副受了天大的委屈的样子。如果换成自己,就算全身的骨头被打断,他都不会求饶一声。

三位藩王各自表演自己的,祭坛上哭声骂声响成一团,吵得二人脑瓜子嗡嗡的。

这时谢昭耳边传来了姜笃的声音:“端王爷,请接旨。”

明黄色的圣旨落到了谢昭的掌心上,谢昭还没来得及谢恩,就听姜笃说道:“圣上还有一句口谕给您和王妃。”

在藩王的吵闹声中,谢昭和师乐安跪得更加恭敬:“藩王谢昭、藩王妃师乐安,聆听圣谕。”

姜笃正色道:“你俩长点心吧!”

说完这话后,姜笃神色舒缓了下来:“王爷王妃,话已带到,现在可以谢恩了。”

谢昭:???

师乐安:???

就这?

没了?

聪慧的二人很快明白了圣上的意思,这次的事如果不是圣上明察秋毫,光凭着他们无诏离开封地,处死异地官员,言官们就能将他们钉死在耻辱柱上。

虽然圣旨肯定了他们的行为,但是还是想告诉他们,以后再遇到这种事要三思而后行,他们不是每次都这么幸运。

谢恩起身后,姜笃又说道:“路过武遂城时,城中百姓托末将给您和王妃带了一封万民书。”

听到这话,谢昭二人神情诧异。

万民书?

是他们理解的那个万民书吗?

匆匆整理了一下衣衫后,谢昭和师乐安有些紧张的站直了身体:“有劳姜校尉。”

万民书裹在了红布中,看起来像是婴儿襁褓一般大小。

姜笃用同样郑重的动作和神态,将万民书交到了谢昭手中:“末将姜笃已将万民书完好无损转交给王爷王妃,无愧武遂百姓所托。”

明明不太重的卷轴捧在掌心中像是有千钧重,压得谢昭的声音都开始颤抖了:“多谢姜校尉。”

万民书被谢昭惹人放在了案桌上,二人手指轻颤,轻轻解下了红布上的束绳。

揭开红布后,一卷比普通卷轴大好几圈的卷轴印入眼帘。

普通的卷轴讲究装裱细致,风雅的文人甚至给卷轴的每一个部位都取了对应的名字,每当展开卷轴时,内里的文章或者书画就能优雅地展示在众人面前。

而眼前的卷轴,显然和风雅不沾边,甚至连干净都谈不上。从无数百姓手中滚过的万民书,每一寸绢布都有无数双手触摸过,自然干净不了。

谢昭深吸一口气,紧张地看着师乐安道:“我只在史书上听说过万民书,还从未见过此书,乐安与我一同展开?”

师乐安应了一声,二人抓住了轴头,一起用力将厚厚的卷轴推开。瞬间,绢布做成的卷轴沿着案桌铺开,一张混杂了无数人名和手印的万民书印入了众人的眼帘。

紧靠着轴头的位置,百姓们用端正的字认认真真写道:建元二十六年夏,冀州天降大雨,堤坝冲毁河流改道,武遂城一片汪洋泽国。百姓流离失所,尸横遍野,绝望等死。

冀州诸侯通宵达旦宴饮作乐,幽州端王率铁骑南下,救万民于水深火热。救治灾民,施粥布药,端王与王妃已超出圣贤所为。

然端王和王妃无诏出封地,为了万民整顿吏治对抗当地诸侯会为他们招来朝廷责骂。万民血书,求天子网开一面,原谅王爷王妃所为。若有天谴,冀州万民愿受雷霆之怒。

字体下面原本是大片的空白,如今这些空白中写满了人名,摁满了手印。百姓中能识文断字的人不多,千姿百怪的字和手印见缝插针奇异地堆叠在一处。

这是谢昭他们见过的最不成样的字,也是众人见过的最震撼的字。近八尺长的卷轴,就连背面都写满了名字。

师乐安的眼眶一点点红了,她的手指轻轻拂过卷轴边缘,看着上面或美或狂野的字。当看到一个大名下方画了一只小狗的脑袋,脑袋旁还摁了个小小的手印时,她扯着唇笑了笑,紧接着两行泪无声地流了下来。

在冀州捞尸时,他们二人没有落泪;顶着幽州内部的压力抽调银钱粮草和物资时,他们没红眼;同冀州诸侯王们闹得不可开交时,他们依然没有退一步。

直到现在,看到百姓们对他们无声的认可,二人终于被上涌的情绪吞没了。

欣喜、感动……甚至还有丝丝的委屈,种种情绪下,师乐安的眼泪失控了。她狼狈的抬手擦拭着面颊上的泪,明明想对着谢昭笑一笑,可是眼泪却无论如何都止不住。

师乐安唇角颤抖,脸上带笑眼中含泪,她说:“阿昭你看,他们记得。他们知道,谁对他们好。”

谢昭红着眼重重点头。

一切尽在不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