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青雀的泪也被自己勾了下来,师青曼偏过头低声道:“我想喝口水,不想喝药了。你喂我喝口水吧……”
青雀将师青曼的身体放平,而后提着水壶道:“奴给公主打水去。”
说完这话后,青雀掀开帘子走了出去。帐篷外的风吹了进来,带着丝丝凉意。师青曼闭上眼,昏昏沉沉的想着:已经入秋了吗?
若是在长安,到了秋天能做什么呢?
能穿漂亮的秋衣,同阿娘和闺蜜们一同登山赏菊,能嗅桂子味,品秋菊宴……
可是在匈奴,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躺在床上等候死亡的降临。
师青曼的意识越来越模糊,眼见她要睡去时,帘子猛地被青雀掀开了。青雀声音颤抖,语无伦次道:“公主!来人了!公主!大景来人了!”
师青曼睁开眼,眼神迷茫地看向了青雀:“什么?”当她回过神来后,缠绵病榻数日的她竟然从木榻床上坐起身,苍白的脸上终于露出了惊讶之色:“哪里来人了?”
大景来人了。
上百辆马车在匈奴人聚集的帐篷外停靠,马车上的物件让在场的每个匈奴人都兴奋不已。马车上装载了满满的精盐和茶砖,随意一袋精盐和茶砖,都能在草原的市集上卖出天价。
听说这些都是使者带给和亲公主的礼物,这如何不让匈奴人激动?
师青曼在青雀的搀扶下,刚刚走出帐篷,就被帐篷外一眼看不到头的马车给惊到了。她有些恍惚的问青雀:“真是大景来人了?来的是谁?可曾给我带了家书,带了话?”
青雀连声道:“是大景的人!公主你看马车上的旗帜,是我们大景的旗帜!听闻殿下正在主帐中接待使者,想必过一阵,就会有消息传来。”
师青曼呆愣愣的站在原地,直到一阵风吹过,将她凌乱的鬓发吹起胡乱拍打在脸上。她才意识到,眼前看到的东西都是真实的。
“来人了……是大景来人了。我家来人了……”师青曼低声念叨着,眼眶再一次红了,“朝廷没有忘记我……”
青雀哽咽道:“是啊公主!朝廷没有忘记公主!”
师青曼胡乱擦了一把脸,意识到自己形容狼狈后,她低声催促青雀:“快,快,青雀为我梳妆。我不能这样见朝廷来使。”
青雀已经许久没见公主精神这么好了,她擦了一把泪,扶着师青曼:“奴给公主画上最艳丽的妆,我们漂漂亮亮见朝廷使者,好不好?”
师青曼连连点头:“好,好!”
就在主仆二人准备返回帐篷时,她们听到了熟悉的笑声。循声看去,只见金务让和他手下众多部将正簇拥着几人向她的方向走来。
在长安时,金务让脸上经常挂着笑容。可踏入匈奴后,他脸上的笑再也没扬起过,尤其是面对师青曼时,他的神态总是倨傲的。
可是此刻,金务让对着师青曼笑容温和,说话声更是温柔得让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王妃,你看谁来了?是大景的使者啊!”
大景的使者长了一张熟悉的脸,当师青曼看清他的面容时,整个人都呆愣住了:“梅……梅清宴?”
梅清宴怎会在这里?
她莫不是花眼了吧?
揉了揉眼睛后,师青曼再度看向了使者。这一次除了惊讶之外,她的声音也开始哽咽了:“梅家表兄?”
拿了盐引在草原上风吹日晒大半年,梅清宴黑了也瘦了,他的额头上还多了一道刀疤。原本模样清秀的他,看起来多了几分匪气。可是正是这份匪气,让他在匈奴各部之间畅通无阻,赚得钵满盆满。
接到端王夫妇的传信后,梅清宴开心得快要起飞了。他知晓这件事对他和整个家族的意义,因而不敢耽搁,立刻带着商队准备好了物资飞奔到了金务让的地盘。
师青曼看清梅清宴的同时,梅清宴也将师青曼看了清楚。饶是来之前已经打探过师青曼的近况,看清她的面容后,梅清宴还是吃了一惊:“公主怎会如此憔悴!”
犹记得年初离开长安时最后一次见师青曼,师青曼还是一位青春曼妙的姑娘,可如今的女人形容枯槁身形消瘦,像是一朵枯萎的花。
看着故人,师青曼泪如雨下:“梅家表兄怎会在此?又怎会成为了朝廷使者?”
其实她更想问的是,梅清宴有没有给她带来家乡的消息,带来家人的问候。哪怕只有只言片语,她听了也能心安。
梅清宴对着师青曼郑重行了一礼:“草民奉端王谢昭、端王妃师乐安之令,给公主带来了礼物和家书。”
师青曼脸上挂着泪,难以置信地询问道:“你说……谁?”
得到了梅清宴的再次重复后,师青曼感觉自己像是在做梦一般,有种恍惚感:“怎会是她?”
不怪师青曼如此反应,自从她在师家书房外听到父亲和冬宝的说话时,她就知晓,整个师家只有阿娘一人真心对她。至于师乐安,和她之间更是隔着化不开的仇恨。
上一次她们见面时,师乐安将她打得险些破了相,事后喝了数月的药,伤口才恢复。
直到拿着师乐安给自己的书信,师青曼还是有些不可置信:“她亲笔写的家书?她不是……”
师乐安养在庄子上,不是不会写字吗?
心中百转千回,师青曼还是打开了信封,抽出了内里的黄麻纸。黄麻纸上的字不是很好看,但是写得异样的清晰,感觉像是个初学者写的。
“青曼公主,见字如晤,我是端王妃师乐安。”师青曼一个字一个字的看着信上的内容,不由得小声读了出来,“公主为大景百姓入匈奴和亲,为国为民, 乐安敬公主深明大义。”
看到这时,师青曼苦笑一声,摇了摇头。
她哪里是主动为了百姓和亲?分明是陷入了政治旋涡中不可自拔。若是可以选择,谁愿意到匈奴来和亲,谁愿意到这里来蹉跎岁月?
“我与王爷知晓公主处境,因而让盐商梅氏携带精盐茶砖布料等赠与公主,希望能解公主忧愁。此外随车还有大量书籍,希望能帮上公主。”
“公主不善匈奴语,我们安排了几位善匈奴语的仆从任凭公主差遣。”
“端王妃师乐安。”
一页黄麻纸上能写的东西不多,眨眼间师青曼就看到了页末,这时她发现落款下方用蝇头小字写着:翻页。
翻页后,师青曼惊讶发现背面还有字。
相比于正面的字,背面的字写得很小,只有指甲盖一般大。
师青曼刚看了第一句,就感受到了暴击:“小傻逼,被你爹坑了吧。现在是不是在匈奴哭鼻子呢?阿姊早就告诉你,你那爹靠不住。”
大半张纸洋洋洒洒全是嘲讽和攻击的言语,师青曼气得脸瞬间红了,手抖得几乎握不住信纸:“她,她怎能这样!”
果然是师乐安,还是以一如既往的可恶!
但是静下心来后,师青曼心中又开始酸涩了起来。虽然不想承认,师乐安说的每一句话,都戳中了她的内心,说准了她的现状。
她确实是被爹卖了,在没看到梅清宴之前,也正在帐篷中和婢女哭鼻子。她也确实被很多人嘲笑了,就连陪她走来的婢女都弃她而去,爬上了金务让的床。
她确实很蠢,轻信于人,没能管好手下之人,让他们侵吞了自己的陪嫁。她更是笨,在长安时没有好好学匈奴语,到了匈奴一筹莫展。
金务让不善待她,手下之人欺辱她,就连她的这条小命,都在死亡阴影下……
信看过半,师青曼眼神中的气愤变成震颤,神色也从哀泣变得肃穆了起来。只见师乐安停止了对自己的嘲讽,洋洋洒洒地写着:“陷入困境时,他人的嘲讽自己沮丧实属正常,哭完之后擦擦泪,阿姊同你说正事。”
“我们送去的第一批物资,希望你能好好利用,强大自身。别忘了,你是大景公主,你身后有大景作为后盾,而我们也是你的依仗。”
“经此一事,望你看清自己的处境,认清人性凉薄,不要放弃自己,积极寻求自救之道。”
“望青曼跌倒后永远有起身向前的勇气和底气,阿姊乐安亲笔。”
“最后,不许嘲笑我的字难看,若是让我知晓你笑话我的字丑,扣你物资。”
师青曼将后半截信看了一遍又一遍,眼泪从她的面庞滚落,打湿了手中的信纸:“呜呜呜,她怎么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