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收到家书的人还有卫琅。
自从拔营入了夫余界后,卫琅收到家书的次数就少了。随着逐渐向夫余国的王都靠近,将士们只有在补给到达时才能收到一并而来的家书。
卫琅手中的书信从沮阳发出时是八月中旬,到达他手中时,已经到了十月中旬。
十月天,正是幽州气候最宜人的时节。可是在靠近夫余王都的地方,夜晚的风已经带上了凉意,将士们呼吸时,口鼻间也冒出了白色的烟气。
这次补给的物资中添了厚实的冬衣,冬衣由麻布制作,夹层中添了一层羊毛,穿在身上非常温暖。收到冬衣的第一时间,将士们就换上了厚实的冬衣,他们快乐地围坐在火堆旁,享受着惬意的晚膳时光。
将士们的欢笑声穿过帐篷,落入了卫琅的耳中。昏黄的烛光下,卫琅展开了家书。
第一封家书是祖父卫巍传来的,信上除了基本的问候之外,还提及了即将竣工的楼船情况。看得出来,祖父已经将目光放在了水师上,等楼船竣工后,卫氏子弟们又将多了一条报国之路。
第二封家书是妹子卫琼寄来的。比起祖父威严的文字,卫琼的文字更加活泼,就连信纸都多用了三张。
卫琅唇角上扬,眼神柔和地读完了卫琼的来信。
原来在他离开营房之后,山海关内天降大雨,幽州冀州起了水患。幽州水患在王爷王妃的领导下顺利解决了,可冀州的水患却淹死无数百姓。
信件上,他看到了端王夫妇同冀州诸侯王们斗智斗勇不落下风的过程。卫琼为了自己能随着王爷王妃入冀州救灾而自豪,字里行间满是兴奋和坚定。
厚厚的信件终有读完的时候,卫琅合上信纸,欣慰的同时,又有些许的怅然。
将卫琼的信件塞回信纸后,卫琅收拾了一下桌面,又拿起桌角上厚厚的一叠书信出了帐篷。刚出帐篷,他就闻到了一股奇异的香味。
循着味道看去,只见不远处的火堆旁,他的亲卫们正期待地看着滚沸的锅,口中啧啧称奇:“好香,好香!”“要煮多久啊?”“送粮的人说,油炸面饼只要用热水泡软就能吃了,这里还有配套的酱料,快挖两勺加上。”
见卫琅到来,一群人站得笔直,热情招呼道:“将军!”
卫琅扫了一眼火堆上悬吊的小铁锅,只见锅中煮着一锅面条。
这锅同他印象中的面条不太一样,往常见到的面条,最好的就是白面面条,其次是灰面和杂粮面条。将士们煮面时会将面汤煮得很浓稠,还会往里面加上菜叶增加饱腹感。
一锅面煮好时,与其说是面,不如说是一锅面糊菜汤。
而眼前的面条色泽金黄,汤色油亮,菜叶碧绿,且不说味道如何,至少卖相绝佳。随着一个参将往锅中挖了两大勺酱料,深色的酱料随着汤汁滚沸,缓慢地融化在汤里,顿时香味直冲人天灵盖。
不怪将士们如此期待,就连卫琅都觉得,这是一锅好面。
亲卫们乐呵道:“将军,这是随粮草一起送来的油炸面饼。送粮的将军说,用菜籽油炸出来的面饼方便食用味道好,就是数量少一些。王爷王妃特批,让我们这些在外面打仗的将士们先试一试好东西。”
“将军,面饼快煮好了,末将先给您来一碗。”
卫琅颔首笑道:“你们先吃,我出去一趟。”
闻言有两个参将放下了手中的碗筷起身道:“将军,我们陪您一同去。”
卫琅摆摆手:“不是什么大事,很快回来,你们先吃。”
听到这话,参将们才摸摸头,笑着坐了下来:“那行,将军速去速回,末将们等您回来吃面。”
卫琅走远后,火堆旁的一名小参将才感慨道:“卫将军一定是去夫余那边同几个统领商量军情了。”
“说起来,臧统领他们真可怜。方才不是多了几身冬衣吗?王将军就拿了几身冬衣过去,想让臧统领他们穿上,结果臧统领他们不敢收,怕被扶城主骂。”
“那扶城主真不是东西,自己吃饱穿暖,下面的人光身体饿肚子。还是咱好,越是对比越觉得我们幸福。”
“是啊是啊,往年征战时,我们身上最多能带几块肉脯,多装一壶盐豆子,饿了嚼豆子渴了抓两把雪。哪里能有现在的条件,你们看,还能炖上肉,吃上这么好吃的面条子。”
“快别说了,我口水都流出来了,能吃了吗?咱开吃吧!”
大景将士的营房和夫余将士的营房隔了一条小河,北伐攻城时,大景的将士们受自己将领指挥,而夫余的将士们则受他们的城主调度。
因着一起北伐的原因,双方的将领们多少有了来往。
卫琅在营房僻静处看到了早已等候多时的几位统领。
看着他们冻得青白的面孔,卫琅抱歉道:“军务繁忙,我来晚了,统领们见谅。”
臧人甲磕磕碰碰用大景的语言说道:“卫将军能来就好,将军,真的有我们的家书吗?我们的家里人,真的给我们写信了嘛?”
卫琅笑着将手中的几封家书递了过去:“信在此处。”
臧人甲在自己又单薄又破旧的衣衫上狠狠擦了好几次手,才颤巍巍伸出双手,接过了厚实的家书。他身后的几位统领立刻围上前来,用夫余话颤抖着询问可有自己的书信。
万幸的是,今日来的所有统领都拿到了自己的家书。
统领们的家人被安置在了玄菟郡附近,他们的家人基本不识字,因而这些家书都是找人代笔的。
但是统领们没有一人怀疑家书的真实性,无他,消息能伪装,可是家人之间的小习惯和小秘密无法伪装。
几位统领捧着书信,看着看着就哭了,哭着哭着又笑了。他们中的人将书信看了一遍又一遍,最后才不舍地聚在一处掏出火石。
就在夫余的统领们准备焚烧家书时,卫琅上前,从袖中取出了一封信:“这里,还有大青统领的家书。哪位统领代劳,将家书带到大青统领的坟前烧给他?”
听到这话,几位统领齐齐沉默了,半晌后,臧人甲哑着嗓子伸出了手:“卫将军,将信交给我吧。大青他没有坟,我们夫余人,死了就像牲畜一样被埋了,没有坟……”
数日前在攻打夫余的一座城时,大青牺牲了。同他们一同被卖到皇室,同他们有着过命交情的兄弟,挡在了扶同和身前,替城主挡下了致命的一击,而他却永远闭上了双眼。
事后,臧人甲等人想要学着大景将士的样子为自己的同胞收殓骸骨,却被城主骂了。
扶同和不记得大青的名字,他高高坐在轿辇上,倨傲地命令大家继续前行,不可耽搁他的复仇大业。
而大青,那个伟岸的汉子,穿着一身破烂的衣衫,身上带着两个血窟窿,永远的留在了城镇外的抛尸坑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