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夜晚的苏城寒风凛冽,傅景烁踏入老城区的巷子。昏黄的路灯在寒风中摇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偶尔有几声犬吠传来。
就在转角处,前方突兀地出现了一个临时搭建的防疫检查点。简易的帐篷在寒风中微微晃动,几盏应急灯散发着惨白的光,映照出几个志愿者的身影。他们身着厚重的棉衣,在寒风中坚守岗位。
傅景烁赶忙上前,从挎包里掏出证件和手机,双手递向志愿者。他的手因为一路的奔波和此刻的紧张,微微有些颤抖。
志愿者接过,先是礼貌地点头,而后低下头,目光在证件信息与手机页面间来回比对,每一个细节都不放过,神情专注而严肃。核对完信息,志愿者又拿起额温枪,动作娴熟地为傅景烁测量体温。
随着“滴”的一声轻响,登记报备好信息后,志愿者示意他可以通行。
终于,他站在了苏雨烟家的别墅前。
整座别墅被浓稠的黑暗包裹,寂静得可怕,好似被时光遗忘、被岁月尘封,透着说不出的荒芜与寂寥。唯有门口那盏路灯,散发着昏黄黯淡的光,那光晕在无边的夜色里显得如此单薄,制造出的圆形光域,恰似数码时代无形的认知囚笼。
傅景烁缓缓抬起手,指尖微微颤抖,轻轻按响门铃。清脆的门铃声骤然划破寂静的夜,在这空旷的别墅区里来回回荡,每一声都敲在他的心尖上,震得他胸腔发疼。
他的眼睛一眨不眨,透过铁门栏柱间的缝隙,凝视着别墅内部,护目镜下的双眸布满血丝,满是焦灼与渴望,仿佛要将这黑暗灼烧出一个缺口,找到那个心心念念的人儿。
时间仿若凝固,每一秒都被拉得无比漫长。
不知过去了多久,二楼一间房间的灯,恰似黑暗深渊中陡然燃起的希望火炬,悠悠地亮了起来。那暖黄色的灯光,如同春日里的第一缕暖阳,瞬间驱散了他心中的部分阴霾。
紧接着,一抹倩影在窗帘后若隐若现,那熟悉的轮廓,哪怕只是一个模糊的剪影,也让傅景烁的心跳陡然失控,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猛地攥紧,随后又猛地松开,强烈的情绪冲击让他差点站立不稳。
又过了片刻,苏雨烟的身影出现在了别墅的小院子里。她的脚步虚浮,像是踩在云端,又像是在梦境中游离。
当她目光触及铜门外那个既熟悉又因夜色而显得有些模糊的身影时,刹那间,她的意识陷入了混乱,分不清此刻究竟是何年何月,自己又身处何方,只觉得眼前的一切既真实又虚幻。
傅景烁的眼眶瞬间被滚烫的泪水浸湿,喉咙像是被一团棉花紧紧堵住,酸涩与激动交织的情绪让他几乎无法出声。
“烟烟,我来了!” 这一声呼喊,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裹挟着千里奔袭的风尘仆仆,更饱含着对苏雨烟深切的心疼。在这寒夜中,它如同一只坚毅的飞鸟,穿过层层凛冽的寒风,直直地灌入苏雨烟的耳畔。
伴随着细微的“吱呀”声,隔绝两人的铜门缓缓开启。苏雨烟的视线里,那个往昔周身散发着矜贵光芒的偏偏少年,此刻尽显狼狈。
他的发丝被肆虐的狂风肆意纠缠,凌乱地散落在额头。护目镜上蒙着一层厚重的雾气,模糊了他的双眸,却遮不住那眸底汹涌的深情与急切。口罩被呼出的热气和泪水洇湿,边缘微微泛黄,诉说着一路的奔波与疲惫。
而此刻傅景烁的眼中,苏雨烟仿若被一层寒霜笼罩,周身散发着令人心碎的破碎感,恰似风中残烛,稍不留神,便会被命运的狂风吹灭。
她的脸色,白得近乎透明,好似被抽干了所有的生气,毫无血色,恰似冬日里枝头那片即将凋零的残叶,脆弱又无助。
这些日子,苏雨烟被浸没在失去爷爷奶奶的无尽悲痛的深海之中,哀默大于李清照笔下的“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被一把锐利的刻刀,将深入骨髓、痛彻心扉的思念与痛苦,深深镌刻在她的灵魂深处。
傅景烁大步跨进院子,所有的焦灼、思念与担忧在这一刻找到了宣泄的出口。他再也克制不住自己,摘掉护目镜与N95口罩,长臂一伸,动作急切而霸道,带着不顾一切的决绝,将苏雨烟紧紧拥入怀中。
他的怀抱用力到近乎蛮横,仿佛要凭借自己的力量,将她与外界的所有痛苦隔绝开来,恨不得将她融入自己的骨血,用自己的全部温暖,驱散她周身的寒意。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2
苏雨烟僵立在原地,双唇微微颤抖,怔忪许久,才从喉咙深处,艰难地挤出一声低喃:“傅景烁。”
这三个字,仿若穿越了无尽的黑暗与绝望,带着难以言喻的依赖,恰似“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在绝境中照进了一丝曙光,让她在崩溃的边缘寻得了一丝支撑。
刹那间,苏雨烟所有的坚强在这一刻土崩瓦解,双腿一软,整个人如断了线的风筝般摇摇欲坠。
那些积攒了多日的悲伤、恐惧与无助,如决堤的洪水般汹涌而出,冲破了她内心最后一道防线。
她再也压抑不住,如同倦鸟归巢般,把头深深埋进傅景烁的胸口,双手紧紧地环抱住他的后背,十指不自觉地揪紧他的衣裳,放声嚎啕大哭起来。
她的哭声如同一首悲怆的哀乐,每一声都饱含着她对命运不公的控诉,恰似白居易笔下“弦弦掩抑声声思,似诉平生不得志”,声声泣血,诉尽了心中的哀伤与委屈。
“座中泣下谁最多?江州司马青衫湿。”
傅景烁紧紧地拥着她,他的下巴轻轻抵在她的头顶。
二十分钟悄然流逝,苏雨烟的哭声仿若暴风雨过后趋于平静的海浪,从汹涌澎湃逐渐变得微弱,化作了断断续续的抽噎,身子还在止不住地微微颤抖。
傅景烁始终紧紧地将她拥在怀中,右手轻轻抚上她的后背,动作轻柔而舒缓,一下又一下,像是在安抚一只受伤的小鹿。
他微微低下头,温热的气息轻轻洒在她的耳畔,轻声呢喃着:“都过去了。” 他的声音带着几分疲惫,却又透着无比坚定的力量。喉间焦灼如被王羲之的狼毫笔尖燎过,舌苔上残留着清晨black Ivory coffee的冷萃余韵。
苏雨烟终于抬起哭红的眼,她的睫毛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在微弱的光线下闪烁着细碎的光芒,恰似清晨草尖上摇摇欲坠的露珠。
傅景烁下意识地微微后仰,目光温柔而怜惜地落在她的脸上。当两人的目光交汇,他恍惚间觉得,自己肿胀的视网膜上,正倒映着整个银河系的水循环系统。那些被黑洞吞噬又吐出的星云,多像他们此刻纠缠又疏离的鼻息。
而此时的傅家,灯火通明,接待大厅内却弥漫着令人窒息的紧张气息,恰似山雨欲来风满楼,一场风暴正在悄然酝酿。
傅景烁深知,此番前往苏城,一旦被家人知晓,必定会遭到如“泰山压顶”般的极力阻拦。
所以,他一早就吩咐司机张叔把他送到了位于京城大学附中附近的“云邸宫”公寓,借口要取一些学习资料,白天就随便在那里上“线上课堂”,让张叔晚上8:00来接他。
“云邸宫”公寓,无疑是京城顶级奢华寓所的杰出代表。其建筑外观线条流畅而富有韵律,大面积采用的德国进口低辐射玻璃幕墙,不仅能有效隔绝外界的喧嚣与热量,还恍若唐代九曲琉璃盏,将阳光折射成隋侯珠的冷焰。
公寓的安保体系堪称业界顶尖,每一个细节都彰显着对住户安全的极致重视。
入口处,数位身着笔挺制服的安保人员,身姿笔挺如松,他们目光敏锐如鹰,时刻警惕地打量着每一位进出人员,不放过任何一个可疑的眼神或动作。
门禁系统更是融合了全球最先进的多重生物识别技术,除了高精度的人脸识别,那配备了AI智能分析的高清摄像头,能在瞬间捕捉并分析面部的上百个细微特征,误差率被控制在极小的范围内。
先进的虹膜验证技术,利用精密的光学仪器深入探测虹膜的独特纹理,进行深度的比对分析,为住户的安全再添一道坚固防线。
在小区内部,由专业退役军警组成的安保队伍,24 小时不间断地巡逻。他们迈着沉稳有力的步伐,穿梭在每一条通道和角落,时刻保持着高度的警惕。每隔一段距离,就设有具备超高清夜视功能的360度旋转监控摄像头,让任何潜在的安全隐患都无所遁形。
夜幕如墨,“云邸宫”也被这浓稠的夜色包裹。晚上8点,张叔准时候在“云邸宫”的地下车库。他像往常一样,坐在驾驶座上,微微侧身,目光透过车窗,耐心地等待着傅景烁的身影出现。
8:02,张叔拨通了傅景烁的电话,无人接听。傅景烁向来守时,这般反常的情况,让张叔心里“咯噔”一下,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涌上心头。
他不敢有丝毫耽搁,凭借着多年的职业素养,迅速在通讯录里找到傅太太的号码,按下拨通键。
电话那头,傅太太的声音沉稳而冷静,没有一丝慌乱:“张叔,现在马上联系物业。”
殊不知少年已如《庄子》中的北冥鲲鹏,在物联网的缝隙里展开垂天之翼——这座耗费近百亿打造的神殿,终究成了他金蝉脱壳的青铜罗盘。
3
当得知傅景烁连“云邸宫”38层专属楼层都未曾踏入一步时,傅太太手中骨瓷杯盏突然倾斜,六安瓜片的琥珀色茶汤在波斯地毯上洇出北宋钧窑的蚯蚓走泥纹。
她保养得宜的面容如同大英博物馆的秘色瓷,此刻釉面却浮现出哥窑开片般的细密裂痕——这是二十年来首次在贵妇仪态中泄露的破绽。
电话拨通瞬间,翡翠镯子与铂金手机在腕间碰撞出《韩熙载夜宴图》的琵琶裂帛声。
“老公,”傅太太缓缓闭上双眸,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内心的波澜。再睁眼时,眼神中仍难掩忧色。她轻启朱唇,声音温婉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景烁这孩子,突然没了音信。真不知这孩子究竟去了哪里,该如何是好。”
听完傅太太的叙述,傅先生的声音从听筒传来,带着青铜编钟的沉稳余韵,,仿佛一切难题在他面前都能迎刃而解:“知秋,先放宽心。我马上安排最得力的人去查景烁的行踪,一定能尽快找到他。”
他微微停顿,脑海中迅速梳理着各方资源和应对策略,随后继续说道:“老爷子身体和精神都大不如前了,这事儿先瞒着他,别让他操心。等有了确切消息,咱们再商量下一步该怎么做。”
而此时,他们口中的“老爷子”——傅景烁的爷爷,正身处逸林别院那古雅静谧的书房。书房内,檀木书架上摆满了各类古籍善本,墙壁上挂着几幅名家字画,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墨香。
老爷子身着一件宽松的中式长衫,虽已白发苍苍,但脊背依旧挺拔。他站在一张特制的书案前,案上平铺着一张上好的宣纸,正是他正在临写的《快雪时晴帖》。
结束与丈夫的电话后,傅太太镇定心神。她那葱白的手指,此刻微微发颤,再次拿起那部透着冷光的电话,拨通了妹妹林知夏的号码。
“景烁不见了?”林知夏林知夏猛地从沙发上坐直身子,声音不自觉地拔高。
她迅速起身,快步走向衣帽间,一边在衣柜里取衣服,一边对着电话安慰道:“姐,你先别急,我这就过去。”
很快,便查到了傅景烁的行程,他已经抵达苏城,此刻正身处苏雨烟家中。
得知确切消息的瞬间,傅先生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既有得知儿子下落的如释重负,又有对他此行目的的担忧。他迅速调整状态,开始有条不紊地部署下一步行动。
他先是拨通了在苏城任职的老同学的电话,电话接通,几句寒暄后,傅先生的语气诚恳又带着几分焦急:“老陈,这次真得麻烦你了。我家那臭小子,现在在苏城。能不能帮我多留意留意他的情况?”
电话那头的老同学毫不犹豫地应了下来。
紧接着,傅先生稍作思忖,再次拿起电话,亲自拨通了苏城分公司总经理的号码。电话接通后,他的语气沉稳且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却又不失几分恳切:“李总,安排几名得力的保镖,务必24小时轮流值守在苏城老城区梧桐巷苏雨烟家门口。具体的别墅地址,我稍后会发送给你。注意做好防护措施,别在疫情期间出什么岔子。”
李总深知事情的重要性,不敢有丝毫懈怠,立刻回应道:“傅总,您放心,我这就亲自去办,保证把事情完成得妥妥当当。”
很快,几名身着便装、戴着N95口罩的保镖便抵达了苏雨烟家外。他们两两一组,严格按照既定的排班表开始轮流值守。每个人的目光都如鹰隼般锐利,时刻警惕地注视着别墅的一举一动,不放过任何一个细微的异常。在这特殊时期,他们不仅要守护好别墅内人员的安全,还要严格遵守疫情防控的各项要求,确保不出现任何风险隐患。
4
傅太太指尖的翡翠戒指突然沁出凉意,在波斯地毯的缠枝莲纹上叩出《东京梦华录》里漏刻的更鼓声。
林知夏的手覆上来时,仿若北宋张择端笔下的汴河柳枝,带着《千里江山图》卷尾处的青绿余温:“姐,别太担心了。景烁这孩子向来有自己的主意,说不定只是出去散散心呢。”她的声音轻柔,试图给傅太太些许慰藉。
傅太太抬起头,眼中泛起一丝泪光,声音带着几分颤抖与无奈:“这孩子,也不挑个时候,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一声不吭就跑去苏城,到底是想干什么呀?”
正说着,女管家一眼瞥见傅先生的身影出现在大厅门口,赶忙迎上前去:“先生回来了。”
傅先生迈着沉稳却略显疲惫的步伐走进厅内,抬手解开定制西装的动作,恰似明代兵部尚书在战事纷扰后卸下那沉重的锁子甲,褪去了外在的威严与束缚,只留下满心的忧虑。
女管家双手恭敬地接过那件象征着身份与地位的西装外套,微微欠身,悄然退下。
“姐夫,你回来了。”林知夏闻声,迅速从沙发上站起身。
傅先生抬眸,瞧见林知夏,微微颔首:“小姨子也来了,辛苦你跑一趟。”
他缓缓走到沙发旁,重重地坐下,整个人仿佛被无形的压力压弯了腰,抬手揉了揉太阳穴,试图缓解一丝疲惫。
这时,一位女佣双手捧着一只精致的骨瓷茶盏,杯中盛着刚泡好的白毫银针:“先生,您请用茶。”
傅先生指节叩击茶盏,而后微微仰头,轻抿一口,那温暖的琥珀色茶汤沿喉管蜿蜒而下,这素来以宁心安神闻名的白毫银针终究未能消融他胸中《寒食帖》般的冷寂。
女佣双手接过茶杯,微微欠身,脊背弯曲成一道谦卑的弧度,眼神始终低垂,不敢有丝毫僭越。随后,她迈着细碎且无声的步伐,毕恭毕敬地退出了大厅。
待女佣离开,傅先生缓缓转过头,目光直直地看向傅太太,眼神中满是探寻:“知秋,景烁和那位苏老师,到底是怎么回事?”
闻言,傅太太腕间的翡翠镯子像是突然结了一层薄霜,丝丝凉意沁入肌肤,冷到了心底。
她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委屈:“苏老师是京大数学科学系的高材生,去年9月份经陈老教授介绍开始给景烁补课的。当时我还特意请人调查过她的家庭背景,出身高级知识分子家庭,品性也好。人瞧着也是个安分守己的姑娘。”
她微微顿住,目光逐渐变得缥缈,那些傅景烁与苏雨烟同框的画面如走马灯般在脑海中一一浮现。她试图从那些相处的细枝末节里捕捉到一丝异样,可最终仍是徒劳,就像在一片平静的湖面上寻找并不存在的涟漪,一无所获。
林知夏轻抚傅太太手背的动作,裹挟着《开元天宝遗事》里记载的龙脑香余韵:“咱们这等门庭,总免不了招惹些《游仙窟》里的画皮娘子。”
傅太太拉回思绪,话音却似《牡丹亭》游园惊梦的昆腔转调:“她不过是景烁学业上的一场及时雨,能滋养他的求学之路。”
“谁曾想,这雨下得太久,竟搅乱了原本平静的湖面。”林知夏接过话,眼神里流露出一丝不屑,“那苏老师就如《九章算术》里走出的洛书精魄,本应化作润物的杏花雨。谁承想这江南烟雨,竟酿成《水经注》里的山洪险滩。”
一语惊醒梦中人,傅太太听闻此言,眼中带着急切看向丈夫:“要不告诉老爷子,安排飞机把景烁接回来吧!这孩子在外面,我这心一刻都踏实不下来。”
傅先生的眉头仿若被无形的力量拉扯着,越皱越紧,仿佛能夹死一只苍蝇。他的思绪飘回到自己的青春岁月,那时他也邂逅了一位宛如从《九章算术》里翩然而出的洛书精魄般的女子,那段青涩的过往,让他对景烁的心境多了几分理解。
他轻叹了一口气,胸腔里的气息像是带着无尽的疲惫与无奈,缓缓开口:“先别轻举妄动,贸然把他带回来,以景烁那性子,只会适得其反。”
林知夏静静听完姐夫的话,心中暗自腹诽。她向来对秦暮雪这类人印象不佳,在她看来,那些试图通过与豪门建立联系来改变命运的人,就像附着在华服上的灰尘,看着碍眼又格格不入。
至于苏雨烟,即便出身高级知识分子家庭,可在傅家这样历经数代积累、底蕴深厚的矜贵世家面前,依旧是云泥有别。
“姐姐姐夫,且宽心,”林知夏颈后的脊椎突然挺直如西周青铜钺的銎管,语气中透着与生俱来的傲气,“咱们傅家的门楣,岂是《霍小玉传》里那些轻易便能被人翻越的轻薄屏风。”
她微微扬起下巴:“秦暮雪,翻不起风浪。同样,一个苏雨烟,也翻不起什么风浪。”
说着,她轻轻晃了晃手腕,那只梵克雅宝手链上的钻石折射出《天工开物》里记载的火钻切割术般的璀璨光芒,好似在彰显着她的自信。
林知夏深信一切尽在掌控,精准如顶级投行的投资分析,绝不会有丝毫偏差。却不知命运的齿轮早已悄然转动。有些缘分,早在时光的缝隙中悄然种下,如同两根隐匿在岁月深处的红线,起初看似毫无关联,各自蜿蜒。可不管前路如何迂回曲折,这两根红线终会在某个命中注定的节点紧紧交织在一起,再也无法分开。
5
傅景烁洗漱完毕,步伐较之前轻快地走下木板楼梯,每一步落下,楼梯都发出轻微的吱呀声。而此刻,他的胃里正奏响着一曲走调的“小提琴曲”,那空荡荡的嗡鸣声,好似在急切地抗议着饥饿。清晨仅喝的那杯black Ivory coffee,如今早已化作了一抹虚幻的记忆,18 年来,他首次真切地领略到《齐民要术》里所记载的“饥火”是何种滋味。
厨房里,暖黄色的灯光如春日暖阳,倾洒而下,为整个空间轻柔地铺上了一层温柔的薄纱,每一寸光线都仿佛在诉说着家的温暖。
苏雨烟的身影在这暖光中若隐若现,恰似一幅珍藏于博物馆内、隔着玻璃欣赏的宋代仕女画,朦胧间,温婉的气质自然流露。她的眼睛因刚刚的痛哭肿得犹如熟透的桃子,泛着淡淡的红,眼睑微微下垂,带着几分疲惫与哀伤。
她专注地煮着西红柿鸡蛋面,袅袅升腾的热气时而将她笼罩,让她的面容愈发朦胧不清,却又恰到好处地为她增添了几分人间烟火气息,好似这平凡的烟火能渐渐驱散她内心的阴霾。
就在苏雨烟将煮好的面端上餐桌之际,她放在餐桌上的手机剧烈地振动着,发出“嗡嗡”的声响,好似跳起了一曲急促的踢踏舞,屏幕上“傅景烁妈妈” 五个大字格外刺眼。
傅景烁的心猛地一紧,呼吸瞬间急促起来,额头上也悄然冒出细密的汗珠。他太清楚家人知晓他来苏城找苏雨烟意味着什么,担心母亲会为难苏雨烟。几乎是下意识地,他一把抓起手机,仿佛这样就能阻止即将到来的风暴。
“苏老师……”手机听筒里,悠悠传出傅太太略显焦急的声音,那尾音微微发颤。
“喂,妈。”他的声音刻意压低,努力让每个字都平稳落地,像是在竭力维持着内心世界的平静表象。
电话那头,傅太太瞬间怔忪,周遭的空气仿佛也跟着凝固了一瞬。她的脑海中再次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儿子与苏雨烟相处时的画面,就像老旧电影里的片段,一帧帧地快速闪过。
莫非,儿子和苏雨烟真的谈起了恋爱?这念头甫一浮现,便如荒原上的野草,在傅太太的心底疯狂滋长,风卷残云般蔓延开来,无论如何也压制不住。刹那间,她只觉心脏猛地一缩,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紧,呼吸也随之急促起来。
未等傅太太再次开口,电话这头的傅景烁,双手不自觉地攥紧了手机,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自幼在豪门世家成长,那些丝毫不逊于《大明律》户婚篇条文的门当户对观念、家族利益权衡,在无形中森然如铁。对此,他早已耳濡目染,深知自己与苏雨烟的感情,定会遭受来自家庭的狂风骤雨。
可此刻,爱情赋予他无尽的勇气,让他决意直面这场即将到来的风暴。
“我在烟烟家一切安好,不用担心,我每天会跟你汇报平安,过段时间我就回京城。”他鼓起勇气,话语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烟烟? 这亲昵得近乎放肆的称呼,恰似一道携着雷霆万钧之力的闪电,“轰”地一声在傅太太的耳畔炸响。傅太太的身子陡然僵住,她的瞳孔急剧收缩,脑海中像是有无数根弦被同时拨乱,嗡嗡作响。
“景烁,你知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什么!”傅太太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声音不受控制地拔高,尖锐得好似要划破这寂静的夜,“你和苏老师,根本就不合适,这不是儿戏!”这带着十足压迫感的话语,顺着电波汹涌而出。
餐桌上的苏雨烟,本就心思细腻、玲珑剔透,不仅有着超高的智商,情商更是出类拔萃。那隐隐约约传出来的尖锐话语,让她瞬间猜到了大概。
她的眼眸微微低垂,长睫如蝶翼般轻颤,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西厢记》里崔莺莺与张生冲破礼教枷锁,勇敢相恋的画面。可很快,一抹苦涩爬上她的嘴角,她太清楚,那只是存在于戏文里的美好,在现实这残酷冰冷、密不透风的家族规矩面前,再炽热的爱情,又能有几分存活的可能?就像春日里脆弱的花瓣,如何能抵御住狂风骤雨的侵袭。
傅景烁的指节在手机边缘掐出青白,手背上的青筋微微凸起。他的目光灼灼,紧紧盯着不远处的苏雨烟,仿佛从她身上汲取到了无尽的力量。
“你当这是《红楼梦》里金玉良缘的戏码?”少年喉结滚动,声音里游着尾缺氧的锦鲤,“妈,感情岂是门第就能轻易定义的?卓文君与司马相如,当垆卖酒,不也成就了一段流传千古的佳话?”
傅太太的冷笑像枯叶落进汝窑盏,那笑声里裹挟着无尽的无奈与沧桑,仿佛在这一刻,她看到了儿子的叛逆与家族未来的动荡:“天真!卓文君到底要写多少回《白头吟》,才懂彩云易散琉璃脆?你身上肩负着傅家的荣辱兴衰,你的婚姻,从来就不是你一个人的事!”
6
一通电话,在剑拔弩张的言语交锋中,不欢而散,留下的是令人窒息的沉默和弥漫在空气中的紧张与不安。
苏雨烟垂着眼眸,长睫轻颤,像是两片在风中瑟瑟发抖的蝶翼。她默不作声,伸出手,将那碗还冒着热气的西红柿鸡蛋面,轻轻推到傅景烁面前。动作缓慢而轻柔,仿佛这简单的举动,是她此刻能给予的全部力量,承载着她无法言说的安慰与关切。
傅景烁深吸一口气,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像是要将内心翻涌的惊涛骇浪,全部压回心底。他缓缓抬眸,目光牢牢锁定在苏雨烟身上,嘴角轻轻上扬,绽出一抹温柔且坚定的笑容。
那笑容恰似腊月里穿透阴霾的暖阳,裹挟着融融暖意,直直照进苏雨烟心底,妄图将她心中被悲痛与惶恐堆砌的寒霜彻底消融。
“别担心,一切有我!”傅景烁的话语仿若上古编钟奏响的乐章,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稳稳落在苏雨烟的心尖。
苏雨烟凝望着眼前的这个少年,双唇微张,却仿若被施了禁言咒,千言万语在喉间翻涌,却怎么也无法化作声音吐露出来。彼时,疫情的阴霾犹如一块沉甸甸的铅板,密不透风地压在每一寸土地之上,恐惧与不安在空气中肆意弥漫,人人皆如惊弓之鸟。
他,本是家族羽翼下璀璨耀眼的矜贵少年。可他却为了她,顶着家族压力,在各地防控疫情手续繁琐、程序严格的情况下,冒着可能会被感染的潜在风险,奔赴千里,为她而来。就像《大话西游》里,至尊宝为了紫霞,不惜戴上金箍,承受那紧箍咒的剧痛,穿越重重艰难险阻。
望着少年略显疲惫却满含坚定的面容,苏雨烟的内心被深深震撼与触动。她仿若看到至尊宝身披金甲圣衣,脚踏七彩祥云来娶紫霞的场景,而此刻,这个少年便是她的盖世英雄。
在这晦暗不明的日子里,他的出现,如一道划破黑暗的曙光,瞬间点亮她沉沦在悲痛深渊的世界,给予她无尽温暖与坚实依靠。这份跨越千难万险的陪伴,恰似寒夜中的炭火,沙漠里的甘霖,让她的心尖泛起层层感动的涟漪。
傅景烁望向眼前这碗简单质朴却满溢温馨的西红柿鸡蛋面,袅袅升腾的热气模糊了他的视线,却让他的心愈发温热。此刻,手中的竹筷不再只是进食的工具,更像是他与这份温暖之间的无形桥梁。
他指节扣住竹筷,那力度恰似太学生临习《张迁碑》时悬腕的笔法,既小心翼翼,好似生怕惊扰了这份来之不易的宁静与温暖,又满含珍视,仿佛握住的是他与苏雨烟之间的全部美好。
这简单的食物,在这一刻,承载着如同《诗经?邶风?击鼓》中所言的“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深情,虽平淡,却真挚而动人。
当第一口面条滑入喉咙,那滋味瞬间在舌尖上绽放开来。西红柿的酸味粒子在味蕾间炸开,如同《楚辞》中“辛夷车”带来的惊艳与奇妙;煎蛋边缘的焦脆,带着《吕氏春秋》“本味篇”里描述的镬气,浓郁而醇厚;素面清汤里,似乎还沉浮着《随园食单》中失传的“玄霜”,质朴却又蕴含着无尽的韵味。
傅景烁吞咽面条时,喉结快速滚动,那模样仿佛这普通的西红柿鸡蛋面是世间罕有的珍馐佳肴。
苏雨烟努力地眨了眨眼睛,试图将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逼回去。良久,她才终是含着哽咽,声音微微颤抖地说出:“慢些,仔细噎着。”那声音轻得仿佛一阵微风便能吹散,却又饱含着无尽的心疼与感动。
厨房内传来潺潺的水流声,清脆悦耳,仿若奏响一曲温情的乐章。苏雨烟静静地伫立在原地,目光似被磁石吸引,牢牢地锁住那个在厨房中忙碌的少年。
他身着的灰色羊毛衫,袖口随意地挽至手肘,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此刻,他正手持抹布,略显笨拙却无比认真地擦拭着那只青花碗,那模样,像是名门贵胄偏要学凡人洗手作羹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