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傅先生的眉头紧紧蹙成一个“川”字,眉心的褶皱里藏满了忧思,恰似一湾被愁绪填满的深潭。片刻之后,他缓缓起身,每一步都似承载着千斤的重量,朝着二楼的书房走去。
林知夏静静地坐在一旁,目光不经意间落在姐姐耳垂摇颤的翡翠坠子上,那抹似“蓝田日暖玉生烟”般浓郁而温润的绿,像极了顾知宴西装口袋露出的丝帕颜色。
“姐,莫急。”林知夏轻声说道,声音轻柔却透着让人安心的力量。她抬手,缓缓划开Vertu手机,镶钻的按键在灯光下闪烁着细碎光芒,恰似《金瓶梅》里孟玉楼那含情带怯又妩媚动人的眼眸,藏着无尽的故事与风情。
此时,“云邸宫”60层顶跃,昏黄的壁灯散发着柔和而暧昧的光晕,空气里弥漫着温存过后的暧昧气息。
秦暮雪斜倚在柔软的床榻之上,如同一朵盛开在暖春的桃花,两颊似被天边最绚烂的晚霞染透,绯红一片,眼神中尚留着几分迷离与缱绻,仿若一泓被微风吹皱的春水,波光粼粼,满是柔情。她慵懒地舒展着身姿,手指翻动着杂志,嘴角挂着一抹满足的浅笑。
“云邸宫”是无数人梦寐以求的存在,何况还是这60层顶跃!
而秦暮雪,这个出身平凡却怀揣着野心的女子,此刻正身处其中。
她出生在偏远县城,县城的狭小与落后从未束缚住她对外面世界的向往,凭借着超乎常人的毅力与决心,她成功考入了京城传媒大学。
初至京城的秦暮雪,恰似那误入荣国府的刘姥姥,目之所及皆是繁华盛景。高楼大厦鳞次栉比,车水马龙川流不息,霓虹灯牌闪烁着五彩光芒,这座城市的每一处角落都散发着令人目眩神迷的魅力,深深震撼着她的内心,也让她渴望扎根于此的想法愈发强烈。
大学校园,本是青春肆意挥洒的时光,旁人或是在花前月下谈情说爱,将爱意编织进每一个温柔的眼神里;或是在社团活动中崭露头角,于欢声笑语间拓展着人脉与视野。可秦暮雪却与这热闹的氛围格格不入,她的世界里,只有对梦想的执着与追求。
大二时,她便敏锐地意识到,像她这样无根无基、没有家世背景荫蔽的,若想进入京视这样的顶级平台,考编是必经之路。于是,她从大二就开始筹备,收集历年真题,研究考试大纲,如同一位即将奔赴战场的战士,精心打磨着自己的武器。
毕业后的第二年6月,23岁的秦暮雪宛如一位凯旋的勇士,在国考的战场上披荆斩棘,历经笔试的“千军万马过独木桥”,面试的“舌战群儒”,以及体检的层层筛查,终于成功踏入京视的大门,如同一只雏鸟找到了温暖的巢穴。
在京视工作时,秦暮雪像只忙碌的蜜蜂,不放过任何成长机会,再小的工作都认真对待,一心渴望崭露头角。
一次行业聚会,秦暮雪结识了她人生中的第一位“贵人”,也是她人生中第一个男人,在那名“贵人”的扶持下,她逐渐崭露头角。终于,在26岁这一年,她破茧成蝶,成功坐上了京视财经频道当家女主持人的位置。
然而,站在这个舞台上,她并没有满足。一次财经领域的深度采访,让秦暮雪有幸第一次见到了顾知宴,这个站在金融界云端的男人。
他就像一颗璀璨的星辰,周身散发着一种克己复礼的儒雅气质,却又难掩那与生俱来的王者气息。周围的人纷纷投来敬畏的目光,眼神里满是讨好与奉承。而顾知宴只是微微颔首,神色平静,似乎对这样的待遇早已司空见惯。
秦暮雪的目光被他牢牢吸引,再也无法移开。那一刻,她的心跳陡然加快,一种从未有过的情愫在心底悄然滋生,她知道,自己彻底被眼前这个男人吸引住了。
采访结束后,秦暮雪的心再也无法平静。
此后,秦暮雪宛如一位心思缜密的猎手。她利用所有渠道,将顾知宴可能出席的聚会行程摸得一清二楚。每次聚会前,她都要花费数小时精心装扮,从发型到妆容,从服饰到配饰,每一个细节都力求完美,只为在顾知宴面前展现最动人的自己。
终于,在一个月色朦胧的夜晚,暧昧的银白月光如轻纱般倾洒在花园的蜿蜒小径上,四周弥漫着馥郁的花香,宾客们的欢声笑语交织成一曲热闹的乐章。
见气氛烘托得恰到好处之时,她佯装不经意地让高跟鞋的鞋跟巧妙地卡在石板路的缝隙间,整个人瞬间失去平衡,娇呼一声,朝着一侧倾倒。顾知宴眼疾手快,下意识地伸出手臂,稳稳地揽住了她纤细的腰肢……
秦暮雪感到时机已然成熟。她鼓足勇气,仰头轻轻在顾知宴的喉结上落下一吻。
对于这个数次“偶遇”的漂亮女主持,顾知宴欣赏她的才情、主动与果敢,在这一瞬间,这份欣赏冲破了所有的意外。
顾知宴的手轻轻抚上秦暮雪的后背,露出一抹玩味的笑意:“没想到,你这么大胆。”
后来,秦暮雪就断了与背后“贵人”的关系。接着,马不停蹄地飞往日本,在一家保密性极高的私人诊所内,修补了那层早已献祭给“贵人”的薄膜。
2
顾知宴从浴室走出,腰间松松垮垮地裹着一件浴袍,柔软的面料贴合着他紧实的肌肉线条,勾勒出他宽阔的肩膀和劲瘦的腰身。他的头发还带着些许水汽,几缕碎发随意地垂落在光洁的额头,为他平日里冷峻如霜的面容添了几分慵懒与随性。他的眼神中还残留着一丝情欲的余韵,深邃而迷人。
顾知宴站在床边,修长且骨节分明的手指,有条不紊地将衬衫袖口上那璀璨夺目的南洋金珠镶蓝宝石纽扣一一扣上。
突然,床头的手机响了起来,那尖锐的铃声好似一把利刃,瞬间划开了屋内弥漫的暧昧与宁静。原本流畅的动作猛地一滞,顾知宴的手僵在半空,像是被定格在时间的缝隙之中。他的目光下意识地被手机屏幕牢牢吸引,“知知” 两个字,宛如两颗携着万千回忆的子弹,直直地射入他的眼眸,让他的瞳孔骤然一缩。
顾知宴的喉结微微滚动,像是在努力吞咽下那些难以言说的情绪。他的拇指下意识地摩挲着蓝宝石纽扣,那是他情绪波动时的习惯动作。
女人天生敏锐的第六感,让秦暮雪精准地捕捉到了顾知宴的异样。她嘴角依旧噙着那一抹恰到好处的温柔笑意,仿若一切都未曾发生,继续佯装专注地翻动着杂志,姿态优雅从容,将知性与知趣展现得淋漓尽致 。
多年养成的沉稳和克制,让顾知宴迅速调整回了一贯的平静。随后,他直起身子,转身顺势拿起手机,迈着沉稳有力的步伐走向阳台。
抬手间,手指尖轻触智能感应装置,仿佛给窗户下达了一道优雅的指令。伴随着轻微而悦耳的电流声,上部的玻璃幕墙窗户如同一位优雅的舞者开始了表演,以一种极为流畅的方式,沿着水平方向整体向上抬起,逐渐露出窗外的世界,就像在缓缓揭开一幅美丽的画卷。
极目远眺,京城的夜色如同一幅徐徐展开的宏大画卷,在他眼前铺陈开来。林立的高楼大厦犹如沉默的巨人,错落有致地排列着,楼体上的灯光层层叠叠,恰似银河落入人间,与天上的繁星遥相呼应。
顾知宴深吸一口气,空气中混合着消毒水味,时刻提醒着人们这段艰难的岁月。
“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的诗句在顾知宴心头悄然浮现,他望着京城那灯火辉煌的景象,每一盏灯都似在诉说着一个故事,这万户灯火交织出的,是即便在疫情之下也未曾熄灭的烟火人间。
那璀璨灯光中,有居家隔离时家人相伴的温馨,也有复工后写字楼里忙碌的身影,生活的坚韧与希望在这片夜色里熠熠生辉。
手机的铃声在寂静的空气中戛然而止。那短暂的铃声,就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泛起层层涟漪,将他那些被岁月尘封的记忆彻底搅乱。
突然,尖锐的铃声再次划破夜空,如同一把锐利的剑,直直地刺进他的心理防线。顾知宴的手微微一颤,这一次,他缓缓抬手,按下了接听键。
“知宴。”电话那头,林知夏的声音裹挟着遥远的记忆飘来,恰似一阵裹挟着往昔气息的风,轻柔却又不容抗拒地撩拨着他的心弦,将那些被岁月尘封、沉睡已久的青涩时光瞬间唤醒。
刹那间,顾知宴只觉喉咙像是被一团棉花紧紧塞住,干涩得发不出半点声音。他的脑海中,曾经与林知夏相处的画面如走马灯般不断闪现。
此刻,电话两端的二人尚不知晓,有些事恰如三毛所言:“岁月极美,在于它必然的流逝,春花秋月,夏日冬雪。” 时光悄无声息地流淌,不经意间,已悄然改变了太多。
顾知宴的思绪在往昔与现实间来回拉扯,他深吸一口气,喉结微微滚动,极力将心底翻涌的情绪如潮水般压下。
片刻后,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平稳,带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感:“林小姐。”
“我回国了。”电话那头,林知夏听到这声疏离的称呼,心中泛起一丝酸涩,但多年在职场摸爬滚打练就的坚韧,让她迅速调整状态。
她嘴角微微上扬,语气里既有重逢旧人的熟稔,又带着岁月沉淀后的干练与自信:“现在我在G集团担任大中华区执行总裁,负责这边业务的拓展与运营,以后就要扎根国内了。”
她的话语中,满是对未来的憧憬与期待,每一个字都透露着这些年在金融领域拼搏所积累的底气,仿佛在向顾知宴,也向自己证明,这些年的努力与付出,都化作了此刻的光芒万丈。
“恭喜。”顾知宴薄唇轻启,声音低沉,这两个字仿若裹挟着夜晚的寒意,简短而克制。他垂眸,长睫在眼睑上投下一片阴影,遮住了眼底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
短暂的沉默如死寂般在两人之间肆意蔓延,连空气都好似被无形的力量拉扯,变得黏滞而沉重,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压抑的质感。
“知宴,”林知夏的声音打破了这片令人窒息的寂静,像是从遥远的地方飘来,带着一丝仿若薄纱般难以捕捉的恳求,“明天……能不能帮我将外甥傅景烁从苏城接回京城?”
听到这话,一丝苦涩悄然爬上顾知宴的心头,果然是有事才会联系。落地灯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提及傅家的公子,顾知宴的眼眸中闪过一丝追忆的微光,二十三岁时的自己,那个“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为了林知夏在哈佛桥头足足淋了三夜雨的自己。
“抱歉。”良久,他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打破了寂静,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心底最深处挤出来的。说完,他挂断了电话,第一次拒绝了林知夏的请求。
电话这头的林知夏,在听到那一声“抱歉”后,一时怔忡,握着手机的手微微颤抖。一种莫名的失落感涌上心头,她隐隐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正逐渐脱离她的掌控。难道是因为秦慕雪的出现,才让顾知宴如此坚决地拒绝了自己?
3
顾知宴回到了卧室,水晶吊灯在墙面上投下细碎光斑。他微微俯身,唇峰擦过秦暮雪微蹙的眉弓。
顾知宴喉间溢出的气音裹着大西洋暖流般的温度,指腹轻轻碾过冰岛雁鸭绒羽绒被上蜿蜒的褶皱,仿佛在抚平某个看不见的伤口:“乖,我回去了,好好休息。”那语气浸透威士忌般的醇厚。
秦暮雪嘴角轻扬,一抹甜美的笑,如春日绽放的繁花,在她精心雕琢的妆容上缓缓漾开。她伸出双臂,动作轻盈而自然,像春日里新生的藤蔓,温柔且坚定地攀附上顾知宴的腰身,那姿态恰似藤蔓缠于梧桐,和谐又恰到好处。
落地镜中,映出她垂落的丝绸睡袍,那晨露般透亮的浅青色,宛如一泓静谧的湖水,波光粼粼。这颜色,恰似两年前被替换掉的那位超模走秀时所穿的琉璃纱礼服,如梦似幻,却又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怅惘。
秦暮雪的手指在顾知宴后背轻轻画圈,隔着定制衬衫感受Loro piana骆马毛混纺羊毛特有的细腻纹路。这个动作的弧度她对着镜子练习过三百九十八次,要像天鹅颈项垂落的曲线,既缠绵又不至谄媚。
两年来,她如同一位技艺精湛的工匠,将自己精心打磨成一枚瑞士机芯般精准的零件。她的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语,都经过了深思熟虑,如同精密仪器中的齿轮,严丝合缝地契合着顾知宴的生活节奏。
秦暮雪将头轻轻靠在他的胸前,感受着他沉稳的心跳,那声音仿佛是她生活的节拍器。“嗯,路上小心。” 她轻声呢喃,声音软糯得如同春日里的绵绵细雨,带着化不开的眷恋。
跟了顾知宴两年,秦暮雪对这段感情的分寸把握得极为精准,可谓“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
她从不敢违逆顾知宴的任何决定,始终以最善解人意的姿态出现在他身边。每一个眼神流转,都满含着理解与支持;每一句轻声细语,都恰到好处地传递着温暖与关怀,为顾知宴提供着源源不断的情绪价值。
也正是这份知情识趣,让她得以在顾知宴身旁跟了两年的时光。毕竟,顾知宴的上一任女友可是个在镁光灯下熠熠生辉的超模,走在t台上,那气场与风采,足以让所有人瞩目。
秦暮雪深信“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终有一天,她定能走进顾知宴的内心深处,成为他生命中不可或缺的那个人。
然而,秦暮雪全然忽略了奥地利作家斯蒂芬·茨威格的传记作品《断头王后》里的那句“所有命运的馈赠,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她身处爱与欲的边缘,却从未真正踏入那片灵魂与肉体交融的禁忌之地。她未曾领略过那种战栗——当灵魂挣脱了世俗的枷锁,与肉体一同沉沦在爱欲的深渊,每一个触碰都似电流传遍全身,每一次呼吸都交织着炽热与渴望。
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一旦品尝,便如同误触了禁忌的罂粟,上瘾只需一瞬,忘却却要用一生。每一个眼神的交汇,都像是在诉说着无尽的缠绵;每一次肌肤的相亲,都如同奏响一曲灵魂的赞歌。
在那交融的瞬间,时间仿佛静止,世界只剩下彼此的心跳与喘息,灵魂在爱欲的滋养下肆意舒展,肉体也因这份极致的欢愉而愈发契合。
秦暮雪怎么也想不到,那个足以颠覆她整个世界的意外,竟会出自她本人的手笔。
夜幕沉沉,浓稠如墨肆意翻涌,将世间万物都卷入无尽的幽暗中。“栖云山庄”的轮廓在这浓稠夜色里若隐若现,恰似一具远古搁浅的巨型鲸骨,冷峻而又孤寂,透着令人胆寒的疏离感,仿若一位遗世独立的隐者,默默守望着岁月的沧桑变迁。
顾知宴的劳斯莱斯幻影,宛如暗夜中缓缓游动的黑色巨兽,悄无声息地划破夜色,缓缓驶入山庄。
车轮轻碾过青石板,那细微声响仿若来自远古的神秘召唤,又像冰层下暗河悄然裂开的纹路,清脆却又带着丝丝寒意,在寂静的夜里悠悠回荡。每一声轻响,都像是命运的低语,裹挟着那些被时光尘封、无法挽回的往昔,一字一句,敲打着顾知宴的心尖。
车子稳稳停住,早已候在一旁的管家,身着笔挺的黑色制服,身姿笔挺如松。他微微躬身,娴熟地打开车门,黑色制服袖口恰到好处地露出半厘米雪白衬里,这看似不经意的细节,却是顾家延续三代的独特规矩,如同庭院中那棵永远保持三十五度倾角的罗汉松,历经岁月更迭,依旧坚守着那份传承。
顾知宴踏出车厢的刹那,凛冽寒风呼啸而过,“唰”地卷起他的西装下摆,猎猎作响。他伸手整理南洋金珠镶蓝宝石袖扣的动作,惊醒了廊檐下垂挂的冰凌,碎玉般的清响坠入喷泉池凝结的薄冰。
十二盏地灯散发着柔和光芒,将他的影子硬生生折成三段,像极了未干透的墨迹在生宣纸上缓缓晕开,模糊而又充满故事感。
此时,管家的声音轻轻传来,轻得仿若雪松枝头抖落的霜:“少爷,姜茶煨在书房。”
顾知宴微微颔首,不经意间,瞥见西翼窗棂透出的暖橘色光斑,那是林知夏曾经不惜重金拍下的威尼斯琉璃灯。琉璃灯在窗棂间流淌着蜜色光晕,顾知宴的喉结在阴影中轻轻滚动。
唐果在傅景铄十八岁生日宴会说的“说不定顾知宴书房现在还锁着林知夏的照片呢”,竟真的一语成谶了。
顾知宴抬步踏入西翼书房,屋内静谧得落针可闻。案几上,姜茶盛在哥窑开片盏中,随着他的靠近,漾起丝丝缕缕的琥珀色涟漪,茶香悠悠飘散,却难以驱散这满室的寂寥。
他微微俯身,屈指叩开紫檀木屉,刹那间,雪松香裹挟着陈年宣纸特有的古旧气息汹涌漫涌而出,似是岁月尘封的记忆被陡然开启。他从中取出一支古巴雪茄,修长的手指拿起鲛皮火机,“啪” 的一声,跳跃的蓝焰蹿起,在这寂静的空间里格外清脆。
雪茄在火焰的轻抚下苏醒,烟丝燃烧发出细微的“噼啪”声,一下一下,竟像极了那年哈佛桥头,林知夏撕碎情书时纸张发出的微弱哀鸣,声声敲在他的心尖。
烟雾袅袅升腾,悠悠攀上鎏金珐琅钟的罗马数字,那精致的表盘在烟雾的笼罩下,仿若蒙上了一层岁月的纱。那些在商场上练就的品烟姿势,此刻在玻璃展柜的倒影里,却显出几分奇异的倦态——左手虎口处还沾着秦暮雪的橙花香水味。
顾知宴静静地望着那袅娜升腾的烟圈,悠悠穿过威尼斯琉璃灯散发的暖光晕圈。
恍惚间,他的思绪飘回到十八岁的冬夜。京城的街头银装素裹,寒风凛冽。林知夏笑着跑到他身边,把冻得通红的手不由分说地伸进他的校服口袋,指尖还粘着融化的草莓,丝丝甜意顺着指尖传递,暖了他的心房。而今那抹甜腻早已化作柜子里那些被撕碎的情书残骸,钢笔洇开的墨渍。
4
苏雨烟的指尖轻轻摩挲着柚木楼梯扶手,一步步往二楼走去。每一步落下,都带着独属于她的韵律,第三阶的榫卯依旧松动,微微下陷,恰似父亲当年钉歪的标本框,承载着岁月里那些并不完美却无比珍贵的回忆。
傅景烁仿若守护的骑士,静静跟在她身后。昏黄的灯光宛如一层薄纱,将两人的身影拉长,好似一幅古朴的剪影画。周遭的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哀伤,恰似李清照笔下“才下眉头,却上心头”的绵绵愁绪,丝丝缕缕,萦绕不散。
两人之间,言语似乎都成了多余。那未曾宣之于口的“喜欢”,恰似白居易诗中“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琵琶女,羞涩地隐匿在心底深处,却又如同夜空中最亮的星,即便被云层遮挡,也依旧清晰可感,熠熠生辉。
傅景烁的每一步跟随,每一个关切的眼神,都在诉说着无声的陪伴。这份陪伴,没有甜言蜜语的华丽堆砌,却宛如冬日里穿透阴霾的暖阳,夏日里轻拂面庞的清风,让苏雨烟在悲伤的漩涡中,寻得了一处温暖的港湾。
“今晚,你歇我房间罢。”苏雨烟垂着眼,声音带着哭过后独有的沙哑与疲惫,轻得仿佛一阵风便能吹散。泛着哭痕的脸上,因为用手擦拭泪水,留下了一道道红印,恰似“玉容寂寞泪阑干,梨花一枝春带雨”,显得格外楚楚可怜。
话甫出口,只见傅景烁的耳尖便洇出珊瑚色,恰似书桌上那盏老台灯罩子里的钨丝突然烧红,连带着周遭的空气都变得滚烫起来。
苏雨烟别开眼,纤细的指节轻轻叩击着柚木门框,一下又一下,敲得她自己的心也跟着一颤一颤的:“我住隔壁父母旧屋。”
随着她的动作,黄铜合页转动,发出一声细微的“吱呀”,带起一阵穿堂风,墙上那本《黎曼猜想深度解析图谱》被掀开半页,发出簌簌的声响,像是在小声嘀咕着这两人之间隐秘的心事。
二十平米的卧室浸在孔雀石台灯的光晕里,铁灰色的床单被抻得平整如冷冻湖面,泛着冷冽又静谧的光泽。唯有枕畔两道细细的荷叶边,悄然泄露了少女时代那一抹残存的温柔。
书桌取代了寻常女孩的梳妆台,上面堆满了各类书籍。《modern methods in mathematical physics: Functional Analysis》与《应用泛函分析》犬牙交错,恰似两个在知识战场上博弈的勇士。
苏雨烟抽走床头柜上的那本相册,露出底下老式德制显微镜的铜绿基座。那些氧化斑痕犹如岁月滋生的苔藓,沿着高斯函数曲线的阴影,不紧不慢地攀爬,恰似“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描绘的那般,在时光里默默生长,见证着往昔的故事。
“早些休息。”说罢,她别过头,带着恰似“却把青梅嗅”时的青涩,匆匆转身,逃离般地往门口走去。
“烟烟,晚安。”傅景烁望着苏雨烟瘦弱的背影,声音轻柔得仿佛春日里的微风,生怕惊扰到她。
傅景烁轻轻将驼色羊绒大衣覆在椅背,那大衣仿若一朵从冬日暖阳里飘落的暖云,不经意间坠入这满是数学符号与理性思维构建的极坐标网格般的房间,带来一丝柔和与温暖,恰似“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中的那份温柔与安然。
苏雨烟打开隔壁父母旧屋的房门,一股陈旧却又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屋内的一切,仿若被施了时间的魔法,依旧停留在她8岁父亲离世那年的模样。
简单的木质家具,带着岁月打磨的温润质感,被摆放得整整齐齐,仿佛在坚守着曾经的温暖与安宁。
五斗橱顶的相框玻璃蒙了灰,父母在云纹银框里微笑,母亲旗袍上的缠枝莲纹倒比活人更鲜活些。苏雨烟用指尖在橱面划出道痕,灰扑扑的印子底下露出朱漆,恍如剥落的旧年胭脂。
傅景烁掀开被子,刹那间,一股甜润的蜜桃香气若隐若现,丝丝缕缕地钻进他的鼻腔。这股香气并非那种浓烈馥郁的甜腻,而是恰似春日里枝头初绽的蜜桃,带着“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的明媚与清新,与苏雨烟平日里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气质形成了奇妙的反差。
傅景烁的脊背缓缓贴上那方柔软床铺,动作轻缓得如同在触碰一件稀世珍宝。头一回躺在女生的卧榻之上,每一次鼻息的翕动,都像是在与苏雨烟进行着一场悄无声息的亲昵交流。
此刻,他就像漂泊许久的船只终于找到了温暖的港湾,正应了那句“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
困意如汹涌潮水般袭来,眼皮好似被灌了铅,沉重得再也抬不起来。没多会儿,傅景烁便沉入了梦乡。
这一夜,他睡得无比安稳。在梦境里,苏雨烟的身影若隐若现,那熟悉的蜜桃香气萦绕身旁,像是为他筑起了一座抵御外界纷扰的温暖堡垒。
5
苏城三月初湿雾如一层薄纱,轻轻啃噬着窗棂。
清晨六点三十分,苏雨烟像是被时光的丝线轻轻唤醒,生物钟精准得恰似张爱玲笔下那些被命运精准拨弄的人生,分毫不差。她缓缓睁开双眼,眼皮似被悲伤的重量拉扯着,沉重得难以抬起。
苏雨烟缓缓从床上坐起,双脚试探性地落在地面,像是踩在易碎的薄冰之上,慢慢起身,她屏气敛息,时刻留意着隔壁房间的动静,每一个动作都被拆解成无数个细微的片段,像是电影里的慢镜头,连被子的褶皱都被她留意着,生怕弄出一丝声响,惊扰了傅景烁的清梦。
踏入厨房,苏雨烟径直走向橱柜,玉手轻抬,指尖如灵动的蝶,取下那口常用的陶瓷砂锅,动作轻盈得不带一丝烟火气。
她将砂锅稳稳架在天然气灶上,旋即打开灶火,蓝色的火苗瞬间蹿起,似是为她的清晨序曲添上一抹跃动的音符。
苏雨烟在这烟火之地,为自己和傅景烁准备了一份满含营养的虾仁青菜粳米粥,简单的食材在她的安排下,即将化为暖人心胃的美味。
平板架上的ipad pro正播放着普林斯顿拓扑学公开课,Airpods里传出的英语讲解声与瓷勺碰壁声在晨光里交织成复调。她一边留意着锅中的粥,一边沉浸在学术的海洋中,目光在粥与屏幕间自然流转,每一个转头、每一次抬手搅拌,都流畅得如同行云流水。
八时零六分,晨光已经铺满了半个庭院,二楼还是一片静谧。
疫情防控宣传广播车的声音,伴随着偶尔的几声山雀啼鸣,悠悠飘进这宁静的别墅小院。
苏雨烟静立在楼梯口,眉头轻皱,眼神里渐渐生出担忧。
她害怕傅景烁从京城赶往苏城的这一路,被隐匿在那些未知角落的病毒趁虚而入。再想到今天是周五,傅景烁正处于高三这关键的冲刺阶段,京大附的每一堂网课都还是蛮重要的。
这般想着,苏雨烟的手不自觉地揪紧了衣角,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却浑然不觉。
八时十分,她深吸一口气,沿着楼梯莲步轻移。
来到卧室门前,苏雨烟顿了顿,抬起手,指尖微微颤抖,恰似春日里随风轻摆的花蕊。她轻轻叩门三下,指尖残留着虾仁青菜粳米粥的香味,声音轻柔得如同“润物细无声”的春雨,带着几分期待,又藏着些许羞涩。
“景烁,你起来了吗?”
然而,回应她的是一室寂静。
苏雨烟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短暂的沉默后,她缓缓伸出手,握住那冰冷的黄铜把手,旋开了房门。
屋内,晨光透过轻薄的窗帘,如细密的金纱般倾洒在床榻之上。傅景烁侧身而卧,侧脸深深陷在荷叶边灰枕套里,仿若一幅静谧的油画。他那浓密的睫毛,恰似蝴蝶的薄翼,在眼下投下仿若傅里叶变换般神秘又细密的影斑。
豪门世家公子的他,怕是第一次盖这样普通的羊毛被吧。
苏雨烟轻移莲步来到床头,缓缓探出手,指尖如春日里最轻柔的微风,带着无尽的关切,轻轻抚上了傅景烁的额头。触手一片温热,并无发烫之感,她那颗高悬着的心,这才如尘埃落定般,缓缓落了下来。
“景烁。”她微微俯身,带着独有的温柔与细腻 ,“醒醒。”
傅景烁在生物钟紊乱的混沌中浮起,鼻腔先捕捉到蜜桃香的气息。他的眼眸中还残留着些许睡意,带着几分懵懂与迷茫,在看到苏雨烟的那一刻,眼神里闪过一丝怔愣,随后渐渐聚焦,轻声回应:“早,烟烟。”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却又透着一股让人安心的暖意。
阳光在餐桌面上洒下斑驳的光影。青瓷碗沿还沾着半粒粳米,傅景烁的汤匙已搁在骨碟上,发出清脆悦耳的叮咚声。
“我来收拾罢。”苏雨烟轻轻截住傅景烁伸向碗碟的手,她的羽绒袖口不经意间扫过少年腕间那有着精致月相盘的欧米茄超霸表,动作轻柔而自然,“你该上网课了,三楼书房的电脑已经打开了。”
傅景烁听闻,微微一怔,眼中迅速涌起一层温热的感动:“谢谢你,烟烟。”
苏雨烟犹豫了一瞬,长睫轻颤,鼓起勇气轻启朱唇:“那个…… 景烁,要不要给傅先生和傅太太报个平安呀?”
“嗯,听烟烟的。”傅景烁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露出一个宠溺的笑容,然后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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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邸宫”60层顶跃,秦慕雪凭窗而立,俯瞰着她就职的京视大厦。大厦的LEd幕墙循环播放着抗疫特别节目,一幅幅感人至深的画面,诉说着这座城市在疫情阴霾下的坚韧与希望,宛若“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描绘的那般,困境中孕育着新生。
随着暗藏式移门悄无声息地滑开,智能香氛系统释放出的气息扑面而来,前调雪松的淡雅清新,如同山间初雪,纯净而宁静;中调晚香玉的馥郁芬芳,恰似春日繁花,热烈而迷人,瞬间将整个空间萦绕在一片梦幻的氛围之中。
步入衣帽间,三十米环形衣墙如dNA双螺旋般缓缓展开,仿佛一部记录着秦慕雪生活轨迹的时尚史书。
左侧,悬挂着顾知宴赠的高定系列,每一件都宛如艺术品般精美绝伦。其中,dior早春度假裙的腰线精确对应她72厘米的尺寸。
右侧,是她在这近六年的奋斗岁月里分期购置的职业套装,maxmara羊绒大衣上还别着京视工牌,那工牌承载着她的梦想与努力,见证了她从青涩到成熟的蜕变。
中央的玻璃展柜里,七只爱马仕铂金包按光谱色阶排列,熠熠生辉,宛如“大珠小珠落玉盘”,各有风姿却又和谐统一。最外侧的雾面鳄鱼皮birkin 25,皮质细腻而坚韧,纹理独特而神秘,宛如暗夜中的精灵,散发着低调而奢华的魅力。
这间衣帽间不仅是财富的象征,更是秦慕雪一路走来的见证,是她在这座城市扎根的一枚勋章。
昨夜,林知夏的那通电话,却如同一记重锤,敲碎了秦慕雪心中那点美好的幻想,强烈的危机感瞬间将她笼罩。
秦慕雪不由想起傅景烁十八岁生日宴会,她与林知夏初次交锋的场景。林知夏那句“秦小姐的耳环比路透社快讯还敏锐”,宛如一记绵里藏针的暗箭,至今仍在她耳畔回响。
秦慕雪私下里早已将林知夏的信息摸了个底儿掉,毕竟“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多一分了解便多一分胜算。
林知夏,这个名字对于秦慕雪来说,宛如一道难以跨越的天堑。她是顾知宴心底最柔软的角落,是那片一碰就痛的逆鳞。与两年前的那位超模相比,可堪云泥之别。
林知夏贯穿了顾知宴的整个青春,是他青涩初恋的女主角,是他懵懂爱意的最初寄托。更要命的是,她是唯一一个主动决然地与顾知宴分手的女人,这份特殊的经历,让她在顾知宴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烙印 。
顾知宴的平日工作极为繁忙,秦慕雪有时候甚至一个月都见不上他一面。疫情的影响,意外打乱了顾知宴的工作节奏。这段时间,他来这里的频率增高了。
秦慕雪敏锐地察觉到这是一个难得的契机,一番深思熟虑后,她毅然向台里申请了年休。她深知,这样的机会或许稍纵即逝,她渴望在这段日子进,用心经营与顾知宴的相处时光。
而此时的顾知宴,孤影独立于顾氏集团总部 60 层那扇宽敞明亮的落地窗前。往日那双深邃锐利、似乎能洞悉世事的眼眸,此刻失去了聚焦,眼神空洞而涣散。
他那修长且骨节分明的手指间,夹着一支燃了大半的雪茄,缭绕的烟雾朦胧了他冷峻的轮廓。他全然没有察觉,随着思绪飘远,手指不自觉地渐渐放松,那烟灰如同深秋飘零的落叶,簌簌地落下,在光亮如镜的意大利进口卡拉拉白大理石地面上散成一片凌乱的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