瑾王望着眼前这个已逾花甲的老头,再瞧那一脸得意之色,他竟一时无言以对。
“这主意如何,侄孙儿?”
恭亲王半天未得夸赞,终是忍不住追问了一句。
“叔祖父,你可知为何恭王妃宁愿在佛堂与青灯古佛为伴,也不愿理睬你这个夫君?”
瑾王悠悠地问道。
“为何?”
“就你这多情之态,她怕是要被你气死了。”
“喂,你这臭小子,真是不识好人心。”
“我要安歇了,你快些回去……”
言罢,瑾王便将恭亲王推着出了门。
他真是疯了,竟一本正经地听这个不靠谱的叔祖父胡言乱语了半天。
“哎,你这个臭小子。你真的不去那骆丫头屋里装装可怜,留宿那里?”
“不去。”
“那你这久旷之火能熄?”
“……”
“哼,我就不信你小子不用我这招。夜雨小子,你也没讨到媳妇吧?来来来,老头子我再给你支几招……”
恭亲王在瑾王这里讨不到好,便拽着门外的夜雨絮叨去了。
瑾王拿起桌上的木盒瞧了瞧,便将它扔到了一旁。
这一夜的竹林小筑,分外宁静。
骆玖语原以为她会因知晓了心意而辗转难眠。
不想躺在床上便沉沉睡去,且睡得香甜无比。
而瑾王,却又一次陷入了梦境之中。
梦中的他,正在御书房内与父皇告别。
“那骆家丫头,虽因落水之祸,被他人所救,迫不得已许配于人。但若你真心倾慕于她,朕大可退让一步。赐那救命之人一些赏赐,让他离开京都走得远远的。这样没了阻碍,你娶骆家丫头为妻,又有何难?你为何又要借军饷之事,远走京都呢?”
“听闻那人对她极好,儿臣便安心了。此番前往北狄,镇守边疆,亦算是儿臣为国尽忠,不负皇恩。”
“那朕呢?你就不顾念朕这把老骨头?朕年事已高,还能有几载春秋,供你陪伴?再者,离了那小丫头,你便真能放下了?”
最终,父皇摔碎御书房诸多器物,却仍拗不过他,只能眼睁睁瞧着他离开。
离开京都前,他终是难忍思念,偷入侯府。
可记忆中,小丫头的闺房,却成了骆思梦与蒋新全的苟且之地。
“表哥,如此一来,那骆玖语被你贴身所救,便只能委身于你。日后,骆青松那边还需你周旋,而皇帝那边,我和六皇子自会料理。”
“表妹,此乃大逆不道,灭九族之罪啊!我,我有些怕......”
“你怕什么?表哥你想想,六皇子的身子已不成气候。若是我有了身孕,那会是谁的骨肉?难道你不想让你的儿子登上九五之尊?”
哪怕是在梦中,瑾王亦感到后背一阵凉意。
骆思梦与蒋新全所图的岂止是桑儿与荣华富贵,更有兵权与皇权?
不管是梦境还是现实,如此大事,他都决定速速告知骆伯父,阻止这场婚事,再擒了那两个逆贼。
但转身,他又是在北狄军营,已有诏书传来。
骆伯父于皇家狩猎时,惨遭敌军奸细毒手。
父皇病重,由六皇子监国……
不,他绝不允许此事发生!
一声怒喝,瑾王惊醒。
此刻已是深夜,而他冷汗涔涔。
瑾王在床榻上枯坐许久。
自地震之后,几次梦境,愈发真实。
于他而言,此等梦境甚是诡异。
忽而,瑾王心中大惊,他似是得出一个启示。
梦中之事,未曾发生,亦或尚未发生。
这并非是因为六皇子、骆思梦、蒋新全等人良心发现。
而是……桑儿非梦中之桑儿,他亦非梦中之他。
桑儿未曾给蒋新全可乘之机,未曾落入骆思梦的陷阱,更未曾对六皇子另眼相看。
而他,未曾隐匿暗处,未曾将幸福拱手让人,更未曾离开桑儿半步。
不仅如此,好几次桑儿的眼中,对那三人流露出莫名的滔天恨意。
他心中突生一个大胆的念头。
之前桑儿说两年后宫中生变,而他所梦父皇病重亦是两年后......
莫非桑儿也如他一般做了这等噩梦?
又或许,这是……她前世的真境?!
念及此处,瑾王忽觉有窒息之感。
他手钳脖颈,身躯颓然,任由泪水如断线珠子滴落。
内里实在是心如刀绞,痛彻心扉。
此痛,并非皮肉之苦,而是他对桑儿感同身受后,再添十倍之痛。
深陷泥潭之中,瑾王忆起隔壁房间的骆玖语。
他强忍苦楚,悄然走到了小丫头的床榻前。
骆玖语睡得正酣,梦中犹带着几分笑意。
他站在床边,默默凝视,却不忍扰她清梦。
不论是梦境还是前世,他都无法想象。
自己奉若珍宝的小丫头,竟受了如此非人之折磨。
此刻的他有歉意,也有恨意。
许久,瑾王才出了房间。
在夜雨一脸古怪的表情中,瑾王对他又交代了一番。
如今瑾王已深知,小丫头所求,并非是他之歉意,亦非是远离那几人。
他会与她并肩,亲手将那些禽兽不如之辈,打入阿鼻地狱,永世不得翻身。
第二日清晨,用过早膳,瑾王便传令启程。
此番归途与之前大不相同,囚车空置,六皇子、骆思梦及一众世家子弟亦无踪影。
危机已解,瑾王一行特意弃了偏僻小径,改行官道。
“殿下,一早起来便不见恭亲王,他不与我们一道回去吗?”
骆玖语左右张望,却寻不见恭亲王的踪影。
想到一早见到叔祖父,他那眉眼间的狡黠,瑾王便心塞。
“他,还有别的事情要办,不必理会他。”
“哦。”
自打昨夜从小丫头的房间出去,不仅是叔祖父和夜雨,整个羽衣卫看他的眼神都透着古怪。
直到后来他才明白,这帮糙汉竟当他得偿所愿了。
思及此处,瑾王的耳尖竟莫名发烫,幸而他的玄色锦袍遮住了面色。
夜雨不知何时寻来一辆宽敞的马车。
虽不及六皇子的座驾那般雕金镂银,内里却布置的十分熨帖。
软垫绣着云纹,小几摆着错银香炉,连案上茶点都用青瓷盏盛着,倒是雅致。
“咳,主子有伤,骑马恐不利于愈合。”
夜雨说这话,脸上都有些不自在。
就主子胳膊上那道结了痂的口子?算伤?
羽衣卫都是刀尖舔血,直来直往之人,此刻面面相觑。
出了京都,他们何曾见过主子坐马车?
往年便是断了两根肋骨,主子也能笔直坐在马背上指挥若定。
今日这做派,倒比深闺小姐还娇贵三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