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天光刚刚透进病房,空气中还带着一丝消毒水的淡味。
江时序正替母亲整理被角,动作一贯小心、温柔。
病房的门被轻轻敲响,声音不大。
他转头,只见主治医生向他招了招手,带着惯常的白大褂,脸上却有一丝迟疑。
“江先生,有几句话我想单独跟您谈谈。”
医生的声音压得低低的,像是怕吵醒床上的病人。
江时序点了点头,轻手轻脚地站起身来,给母亲掖好被子,跟着医生走出病房。
走廊上空无一人,消毒水味浓郁,连空气都像裹了层冰。
医生领着他一直走到尽头的值班办公室,轻轻关上门。
门一合上,外界的声音彻底断绝,像是与现实隔绝开来。
医生让他坐下,自己也坐在对面,神情前所未有的郑重。
“江先生,我知道你现在的处境不容易,但我必须实话告诉你,你母亲的病情已经进入了慢性肾衰竭的中晚期,之前的保守治疗只能缓解症状,现在,她的身体已经撑不了太久。”
医生顿了顿,低头看了眼手里的病历,神情略显凝重,
“我们刚拿到最新的检查结果……肾衰竭的情况控制得还算稳定,但如果想要真正改善病情,其实,还有一种新型治疗手段可以尝试。”
江时序下意识皱了皱眉:“是什么?”
“这种疗法是国外刚引进的新型免疫干预与靶向修复技术联用,对你母亲这种类型的肾衰竭效果非常好,已经有几例成功案例。”医生的语气带着谨慎。
“成功率并不低,但过程较为复杂,费用……也不便宜。”
“多贵?”
医生沉默了一下,然后缓缓道出一个数字。
“单次治疗大概需要二十多万,整个疗程下来……起码接近两百万。”
医生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很低。
“而且越早开始越好。你母亲的身体还算能承受前期治疗,但再晚,可能连这个机会都没有了。”
江时序死死盯着桌面,喉结上下滚动,没说话。
医生沉默了几秒,缓声道。
“我知道你很难做这个决定,也知道你没有太多办法。但我身为医生的职责,就是把希望告诉你。有没有钱……我不能替你解决,但这个机会,我不能不告诉你。”
一阵长久的沉默。
“当然,这只是一个选择。”
医生补充道,“我们理解并不会强求,只是你母亲的身体……情况可能比我们想象的更糟一点。建议你尽快考虑。”
窗外的光落在江时序身上,把他照得一半明一半暗。
他垂着眼,声音轻得几乎要碎。
“我知道了,谢谢。”
医生拍拍他的肩,起身离开,把空间留给他。
江时序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过了半响,他走出医生办公室,整个人像是从冰水里捞出来的,冷得发抖,脑袋嗡嗡作响。
他慢慢往走廊尽头的窗边靠过去,背靠在冰冷的瓷砖墙上。
仰起头,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在用力把情绪压进肺底。
这时,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
他低头看了一眼,是老板的来电。他盯着那串数字看了几秒,手指却迟迟没有动。
最终,还是接了。
电话那头传来熟悉又令人厌恶的嗓音,带着明显的好心情。
“哟,江时序,昨天干得不错啊,客户很满意,刚刚已经签了大单了。我都说了嘛,这些事儿你早点想通,不就好了?”
江时序没说话,靠在墙上,眼神有些空。
老板还在继续说。
“你看看,现在不但自己稳住了位置,客户还专门点名夸你,啧啧,以后机会多的是。只要你愿意配合,我们还能往更上面走,你不就是为了你妈吗?钱嘛,不是问题。”
江时序听着这些话,心里没有波澜,却也没有愤怒,像是一滩水,被压成死寂。
老板停顿了一下,又压低了嗓音。
“对了,上次跟你提的那个‘铸金协议’还记得吧?你考虑的怎么样了?那个富豪特别满意你昨天的状态,问我你有没有意愿。你要愿意,咱们马上安排。这个机会可不是谁都能碰上的,江时序,你该懂的。”
“铸金协议。”
江时序重复了一遍,嗓音低哑,像是从喉咙深处拽出来的。
老板顿时笑了。
“哎哟,记得就好,你要点头了,咱们明天就安排。那边可是......”
“我同意了。”
江时序突然打断他,声音轻,却无比清晰。
电话那头一时安静下来。
江时序靠着墙,眼神望着窗外灰沉沉的天色,仿佛整个世界都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他的唇边牵起一个几乎看不出的弧度,像是笑,又像自嘲。
“你安排吧。”他说,“我会配合。”
说完,他挂了电话,低头看着手机屏幕熄灭,指尖微微发白。
他感觉不到愤怒,甚至没有悲伤,只有一种钝钝的痛,像是整个人被慢慢碾压,被现实一点点揉碎成尘。
他把手机放进口袋,站直身子,目光里只剩下死寂的坚定。
他想要救他妈。
所以他必须成为任何人想让他成为的样子。哪怕是贱,也得贱得有价值。
他的尊严,已经不值钱了。
....
.....
清浔正在会议室里看资料,手里翻着页,可眼神却一再地飘向手机屏幕。
她已经连续发了三条消息给江时序了,从最初的“你到医院了吗?”、“你妈还好吗?”到最后一句简单的“有事记得告诉我”。
可直到现在,一条回复也没有。
她又点开了对话框,打算再发一条,可当输入框刚亮起的时候,出现了一个红色感叹号,她才猛地发现。
对话框上方赫然写着。
“你已不是对方的好友,请发送好友验证请求。”
她怔了几秒,脸色一瞬间冷了下去,指尖下意识地收紧。
被——拉黑了?
她眨了眨眼,仿佛是想确认自己看错了,又点进了那条朋友圈,可那张头像也灰了,动态一条不剩。
清浔轻轻吸了口气,整个人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唇角却不自觉地绷紧。
她的脑海里浮现起昨天夜里的画面。
他下车前那句冷冰冰的“以后别来了”,还有他说的“怕我那些情人看见”……
那时她只以为是他喝多了在逞强,可现在回过味来,才发现,他是认真的。
彻彻底底地,在跟她划清界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