戎辞的性格虽然有些别扭,偶尔也不那么讨喜,但他对家人却是实实在在的好,特别是对待戎锦这个弟弟。
从前自以为是的阻挠戎锦和慕云卿的婚事,戎辞嘴上从未承认自己做错过,可身边的人一个两个都认为他做的不对,他自己心里也是有些后悔的,只是嘴硬的不肯承认罢了。
正是因此,他如今才更加想做些什么弥补。
归根究底,他始终觉得是自己这个做哥哥的不好,没能很好的保护戎锦,才害他流落在外吃了许多的苦,如今总算是苦尽甘来了,他便想把这世界最好的一切都给他,好补偿他。
但他给的,都不是戎锦想要的,戎锦就只要一个慕云卿。
既然如此,他这个当兄长的就只能尽全力帮他守护他们之间的这段情,不让他抱憾终身。
脸在云嫣颈间蹭了蹭,戎辞心里万分不舍,但他想,这相思之情大抵只是他自己的,他留下云嫣未必有多欢喜,但若是他回北齐换来戎锦,慕云卿定会万分欣喜,而慕云卿开心了,云嫣便也会随之开心。
总之少了他一个,成全的是他们所有人。
和他预料中一样,云嫣并没有开口挽留他,虽然明知是这个结果,虽然即便她挽留了也只是口头客气一下,可他心里还是不免感到酸楚。
薄唇动了动,他纠结了好半晌才低声问她:“云嫣,你还会回去吗?”
沉默良久后他忽然来了这么一句,云嫣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下意识反问道:“回去?去哪儿?”
闻言,戎辞身子一僵。
他没像往日那样忽然就动了气,僵愣一瞬,他倏尔笑了,眼底蔓延着无尽的苦涩。
他没回答云嫣的问题,只是摇了摇头。
戎辞微微起身,转过头在云嫣眼睫上落下了一个很轻柔的吻,那是一个不带任何情欲的吻,像是有什么话藏在了其中。
云嫣有些茫然的看着他。
不知为何,不喜欢见到这样的戎辞,给她一种即将失去他的感觉。
眸光微动,云嫣难得没话找话,说:“兄长不日便要成亲了,不如你留下喝杯喜酒再走?”
“成亲?!”
“嗯,他与太傅大人的孙女两情相悦,婚事是早前便定下的,只是之前兄长受了伤,婚事便暂且推迟了。”
云嫣这话看似随意,实则却是有意说给戎辞听的。
从前每次他们吵架,戎辞七拐八拐总要扯到云陌身上去,云嫣便觉得他莫名其妙,后来回了月秦同母后聊天,经母后点拨她才恍然大悟,这才明白戎辞也许是吃醋了。
其实他们两个再怎么闹腾都好,就像她喝避子汤这件事,他生气有他生气的理由,她喝也有她喝的理由,但无论如何,这都只是他们两个人之间的事,不关乎第三者,所以唯独牵扯到旁人的事情,她一定要和他解释清楚。
戎辞深知云嫣的性子,她能开口向他说明此事,他就已经很心满意足了。
抬手抚过她的脸,戎辞笑了笑,口中却道:“对不起。”
他爱怜的摸了摸她的头,温柔道:“不早了,快歇息吧。”
说完,他起身便走。
云嫣满心莫名。
不管怎么看,戎辞今晚的种种反应都太奇怪了,她说不上为什么,但心里似乎有道声音在告诉自己,绝不能就这么让他走了。
“等一下。”云嫣开口唤他,谁知戎辞听到后不止没有停下,反而走的更快了。
这下可有点惹到公主殿下了。
云嫣“腾”地一下站起身,语气沉沉的又说:“你再走一步试试!”
不想这句威胁还当真有用,戎辞的身影当即就停下了,就跟被人试了定身法似的。
事实上,戎辞并不是考虑到云嫣这话背后的意思才停下的,他完全就是下意识的反应,仿佛受到了某种约束。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就已经乖乖站在那了。
无奈的摇头失笑,他回身看向她,语气宠溺的说:“你如今的脾气倒是愈发厉害了。”
从前在北齐的时候她最多就是不搭理他,哪会像现在这样。
不过有一说一,戎辞更喜欢云嫣这样,虽然趾高气昂,却也表现出了与他的亲近,而不是那种疏离的、客套的恭敬。
云嫣走到他面前:“谁让我让你等一下你不听的!”
“怎么了?”
“你方才……为什么忽然向我道歉?”像道别一样,怪怪的。
戎辞垂眸,语气落寞:“那是我欠你的,为我初时的倨傲和后来的固执。”
“就这样?”
“嗯。”想到什么,戎辞忽然问她:“云嫣,回到月秦这些日子,你过得开心吗?”
“能陪在父皇和母后身边,自然是开心的。”
“那就好。”他希望,她能永远这么开心。
这世上有许多事情,是人在一瞬间想通的。
生活在月秦国中的云嫣是戎辞在北齐时从未见过的,她整日都是笑着的,眉眼弯弯,轻易的就能感染她周围的人。
她会在下棋输了之后尝试着耍赖悔棋,悔棋不成便撒娇。
每一面,都是他不曾见过的。
这才是被月秦举国奉为明珠的公主殿下,这才是最真实的云嫣。
在北齐宫中的她,过的谨小慎微,步步惊心,让她不得不将自己肆意潇洒的模样都藏了起来。
淮南为橘,淮北为枳,想来如是。
而这些,都是他的自私造成的。
云嫣敏感的捕捉到了什么,于是问他:“为什么忽然问我这个问题?我过的开心,难道你会同意我一直留在这吗?”
云嫣以为他这次又要说什么不中听的话,谁知他却语气平静的回了句:“如果你想的话。”
话落,戎辞又觉得自己这句话是废话,云嫣怎么可能不想留下呢,于是又补充道:“云嫣,往后的日子,我都希望你能随心所欲。”
她想留便留,想走就走,他不会再强求了。
知道她最不放心的就是月秦,戎辞承诺道:“你放心,北齐与月秦结永世之好,至少在我有生之年,绝不会兵戎相见。”
“你……”
“好了,很晚了,去睡吧。”
这算是他们之间少见的如此平和的谈话,但其中的内容却很难令人感到欣喜,至少对于戎辞来讲是这样的。
至于说云嫣嘛,能留在月秦陪在父皇母后身边,她当然很高兴,但看着戎辞那样,她心里却又有些不是滋味。
可直到戎辞的身影消失在殿门口,她都没有再开口挽留。
翌日一早,戎辞就向秦帝和皇后辞行了。
戎辞一直觉得秦帝是不喜欢自己的,却没想到在得知自己将要动身回北齐时,秦帝面露纠结,忽然屏退宫人,单独同他聊了一会儿。
殿中并无旁人,殿门紧闭,戎辞都怀疑这老丈人是不是记恨自己之前派兵攻打月秦,所以想趁着没人给他来两拳泄愤,谁知秦帝那边却迟迟没有动静。
不得已,戎辞只能率先开口道:“不知父皇有何事要叮嘱我?”
“额……这个……”秦帝搭在大腿上的手搓了搓,看起来十分紧张,难以启齿的模样。
见状,戎辞心里更加觉得奇怪了,他心说这得是多严重的事情啊,让堂堂帝王都这般表现。
正胡乱猜测着呢,就见秦帝一脸同情的看着他,问道:“在这待的好好的,却忽然提起要回北齐去,想是嫣儿不懂事,给你委屈受了?”
戎辞:“?”他怎么觉得老丈人这突然的关心有些怪怪的?
云嫣给他委屈受?这叫什么话,说的好像他吵架吵不过云嫣就赌气回娘家的小媳妇似的!
别说,秦帝心里还真是这么想的。
昨夜戎辞深更半夜的去到云嫣宫里,还“撵”走了慕云卿,之后又有宫人听到云嫣说不许他哭的话,跟着就见戎辞红着眼睛离开了。
这事若发生在别的地方、或是别的人身上,宫人是万万不敢到秦帝和皇后面前多嘴多舌的,可问题是戎辞他是北齐国主,一言一行自然引人留心,唯恐哪里招待不周令他不悦,是以宫人当即便将事情禀报给了秦帝和皇后。
然后今儿一大早戎辞就来辞行了,这秦帝哪儿还坐得住!
戎辞和云嫣回到月秦来的这些时日他看得分明,戎辞紧着往云嫣跟前凑,可云嫣呢,高兴了就理他,不高兴了就连个眼神都不分给人家,是以他们的关系他这个过来人也能猜到几分。
自家女儿偶然那个油盐不进的样子,他这个当爹的都头疼的很,是以对戎辞的处境倒也能体谅一二。
料想必是云嫣欺负了戎辞,秦帝便劝慰道:“云嫣若是有不像话的地方,你告诉朕,朕让皇后去说她,你只管待你的就是。”
“……多谢父皇体恤,不过云嫣很好,并没有欺负我。”
“嗯,嗯,朕知道、朕知道。”秦帝敷衍的应着,一副“你不用解释,朕都明白”的样子:“父皇也年轻过,焉能不知啊?”
戎辞抿了抿唇,不知该如何解释。
秦帝又说:“想当年朕同你母后闹别扭的时候,那也是被她欺负的想微服出宫,但后来想想也就算了,咱们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何必那么大气性呢,你说是吧?”
戎辞愣愣的看着秦帝,不敢相信原来夫纲不振的不止他们兄弟俩,合着老丈人也是如此啊。
“来来来,你同父皇说说,她怎么着你了?父皇给你做主!”
“多谢父皇,不过真的没什么,我和云嫣……我们挺好的。”
秦帝却不信:“挺好的你能大半夜哭哭涕涕的从她宫里跑出去吗?”
戎辞:“……”他哭哭啼啼?!
这到底是谁造的谣?
见秦帝一副“我都知道了,你就别装了”的样子,戎辞深知今日若是不说出点什么怕是走不了了了,于是只得坦白道:“不瞒父皇讲,云嫣她在北齐过的并不开心,回到月秦后她整日都是笑着的,见她如此,我虽也开心,却也深知再也带不走她了,为此心下伤感。”
大概是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答案,秦帝愣了一瞬,然后才若有所思的说:“啊……啊,是这个原因啊……”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平心而论,秦帝希望自己的女儿过得好,但你说嫁到那么远去,做爹娘的哪里放心的下。
若云嫣不愿随戎辞回北齐,他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也得留住她。
人生有两种选择,第一次他的女儿未经他同意便替他做出决定将她自己嫁去了北齐,他是父亲,也是君王,疼爱女儿,却也在意百姓,不得已,只得将错就错。
而今,他再次选择,便不算愧对黎民。
戎辞见秦帝不再吭声,虽然有些失落,却也在意料当中,便也没再多言。
用过早膳,他便动身启程了。
云嫣去送他,当着众人的面两人并未多说什么,戎辞只在临行前同她说了一句:“有什么事可以派人去寻我。”
云嫣点了点头,便是仅有的回应。
最后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戎辞翻身上马,扬鞭而去。
他想,这或许就是他们此生最后一面了。
云嫣虽然和他想的不一样,但她以为戎辞就这么走了,直到戎锦来时她才知道,戎辞临走前便有书信送与戎锦,并交代了许多事。
为此,戎锦来时居然千里迢迢的将北齐宫中的两名御厨带过来了。
戎锦给出的说法是:“皇兄说,皇嫂素日并不贪嘴,但只他们两人做的吃食你进的多些,恐你日后想念北齐的口味,便让臣弟带了来。”
虽然感动戎辞这般花心思吧,但她心说我又不是不回去了,有必要这么折腾吗?
这还不算,与戎锦同来的还有素日跟在戎辞身边的暗卫,那些都是首屈一指的高手,初时云嫣还以为他们是戎辞派来一路上护送戎锦的,后来才得知,是戎辞让他们来保护她的。
戎锦说:“皇兄远在千里之外,恐保护不及,是以派了他们来,不过皇兄也说,秦帝爱女如命,定不会让你身涉险境,是以若是皇嫂不喜欢他们跟在身边,或是怕他们暗中往北齐传递消息,将他们赶走就是了。”
“……那倒不必。”她也不是那么不知好歹的人。
将戎辞的意思都传达完了,戎锦话锋一转,立刻问:“皇嫂,卿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