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涩的敛了下眸子,郗氤语气落寞道:“我明白了……”
顿了下,他似是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再次开口时,声音变得异常冷静:“我将我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你。”
说着,郗氤拉过旁边的椅子。
慕云卿从善如流的坐下,安静的听他讲述那些不为人知的事情。
“这些话我只说这一次,你仔细听好。”郗氤的声音很低,仿佛透着沉甸甸的重量:“其实……我并不是长公主的亲生儿子……”
“什么?!”
饶是慕云卿之前便曾设想过那些长公主费力隐瞒的真相必然是惊世骇俗的,事到如今,还是被郗氤话语中的内容给惊到了。
他竟不是叶妗屏的亲生之子,那他是谁?叶妗屏亲生的孩子如今又在何处?
不等慕云卿追问,郗氤便继续道:“我并非一出生就在公主府内,而是长到五六岁大的时候,才被她带回了府里。”
“这怎么可能!”
“一件事,如果一个人打定了主意想做,那无论如何她都会做到的。”
“那之前的那个孩子呢?”
“死了。”
“怎么死的?”
“你觉得呢?除了她,公主府内还有谁有这么大的权利,又又谁有那样的目的呢?”答案根本就是显而易见的。
慕云卿满眼的难以置信:“那是她的亲生孩子,她怎能下此毒手?”
闻言,郗氤抬眸看向慕云卿,缓缓摇头:“卿儿,你还是没有仔细听我讲的话。”
秀眉微蹙,慕云卿满心疑惑。
郗氤眸光微动,一字一句道:“我没有说过在我之前的那个孩子就是她亲生的。”
慕云卿大惊失色:“你是说……”
“没错,那个孩子和我一样,也只是她从外搜罗来的,作为工具而已。”
如果叶妗屏没有再遇到他,或许之前那个孩子能够平安康健的长大,可惜,她后来又碰到了他,他的用处比那个孩子大,于是理所应当的,那个孩子死了。
而他之所以会被留下来,皆因他这张脸。
“你难道你觉得奇怪吗?我的样貌,不像那位驸马爷郗苍,也不像长公主叶妗屏,倒是与当今陛下有几分神似。”
虽然都说外甥像舅,可叶妗屏只是陛下的义妹,又不是亲妹妹,他这个外甥又为何会长得像他呢?
转了转手里的茶盏,郗氤眼神悲凉:“她这一辈子,注定是不可能会有陛下的孩子的,大概就是因为这样,能够抚育一个长得很像他的孩子假充是自己和他孕育的,也算聊以安慰吧。”
“驸马难道不知此事吗?”
“能够成为陛下近身护卫的人除了要有过人的武艺,还需要有绝对的忠诚,这份忠诚,甚至是可以让他牺牲己身和自家的,唯有这样的人才能成为一顶一的强卫,若驸马爷知道她做出的这些事,你觉得他会不立刻向陛下禀报吗?”
慕云卿眉头皱的愈紧:“她将郗苍也杀了?!”m
“是。”
“那如今的那个人是……”
“如今的那个假驸马到底是谁我不清楚,但他肯定不是原来的郗苍,你若不信,叫他回陛下身边护卫两日,一试便知。”
若说这世上有谁最了解郗苍,那想来除了叶妗屏,就是昔年与郗苍相处最久的秦帝了。
有关郗苍是真是假这件事,慕云卿并没有怀疑郗氤所言,因为戎锦早先一步就派人试探过了。
她只是在想另外一个问题。
“这些事情,至关重要,想来叶妗屏行事时一定万分小心谨慎,那你又是如何得知的?”
“因为……我也算是她的帮凶……”
知情不报,本该同罪。
其实如果可以选择,郗氤宁愿自己被蒙在鼓里,什么都不知道。
大概是觉得他年纪小吧,当年叶妗屏做的许多事并没有瞒着他,也许还有另一个原因是为了震慑,她甚至是当着他的面掐死了在他之前的那个孩子。
之所以无人怀疑,是因为叶妗屏对外声称他身子不好,打小就带着他四处求医问药,常年不在泠月城,见过他的人不多,即便见过,可小孩子长得快,一天一个样,也无人去深究这样的问题。
至于郗苍之死,虽不是他亲眼所见,却是亲耳听到叶妗屏承认的。
那时她想假孕来博取秦帝和皇后的信任,但可想而知这样的事情郗苍根本就不会同意,所以她才在给郗苍端去的参汤中下了毒药。
郗氤想,郗苍一定是喜欢她的,否则不会想要求娶她。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叶妗屏心里眼里装着的人却不是他,而是陛下。
或许叶妗屏自己心里也明白,一旦被陛下或是皇后觉察到她不该有的心思,她就再难接近陛下,这种情况下,她只能先“自断其路”。
人人都以为她与郗苍鹣鲽情深,甚至不在意自己和对方身份的悬殊选择下嫁,越是人人都相信她对郗苍用情至深,她就越是可以光明正大去接近陛下。
假装有孩子,自然也是为了这个,否则她成婚多年却迟迟未有身孕,时日久了必然引人怀疑。
还有其他许多的事情……只是和这几件相比,似乎都变得不那么重要而已。
“我遇见你的那时候,是我才被她带回公主府不久,她恐我不慎走漏消息,时日素日并不许我外出,也只有在她去玄镜宗的时候才会带我同去,你与我说,你自幼在玄镜宗长大,从来没有见过外面的世界,而从那时起,我的命运便也同你一样。”
“卿儿,也许我对你的感情并不像戎锦待你那样,可无论如何,我幼年孤寂惊寒的日子里,你是唯一的一点颜色。”
“也许我那么期待你嫁给我,更多的只是期望有人能救我出去。”
……
郗氤并不吝啬对自己的剖白,但慕云卿却总觉得,他这样将自己的感情全盘否定,似乎只是为了让她不至于在拒绝他后有极大的负罪感。
想到什么,她问郗氤:“么多年,你一直对这些事情守口如瓶,是为了什么?”
“因为不管怎样,我当初的性命是她救下的。”
当年郗氤一家人被山贼杀害,是路过的叶妗屏救了他的性命,无论她是出于怎样的因由对他施以援手,他因为她的出手而活了下来这是事实,所以他才迟迟没有对外揭露她的种种恶行。
慕云卿垂眸:“那你知道,在上次我去公主府为你诊过脉后,她就叫人给你下了一种慢毒吗?”
闻言,郗氤愣了一下。
不过也只是短短的一瞬,很快他就面色如常的回道:“不知道,但此刻你告诉我了,也并不怎么意外,像她能做出来的事情。”
所有可能会妨碍到她的人,她都会一一剪除,多年来,她一直都是这样做的。
如果不是因为皇后被陛下保护的太好……后果是怎样,郗氤忽然不敢想。
若是皇后出了什么事,他不知如今该以怎样的面目去面对卿儿。
因他一时糊涂,险些酿成大祸!
“卿儿,对不住。”说着,郗氤深深的垂下头去,无颜再见慕云卿的样子。
慕云卿却摇头:“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我不是你,自然无法体会你的心境,也就无从置喙你的决定,从前你避而不谈,恰如今日你尽数相告,都是你自己的选择罢了。”
她无权去苛责他什么,但也仅此而已,因为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叶妗屏也就已经对她母后下手了!
母后身形大变,显然是叶妗屏有意为之。
但她如此做,慕云卿不知是她恐直接伤害母后必然引起父皇的怀疑,还是说,她是想让母后眼睁睁看着自己因此失了宠。
可惜,她低估了父皇对母后的情意。
一个人如果真心爱另一个人,必将爱她的所有,但不意味着,被爱的那个人失去了一些东西,就会失去对方的爱。
思量间,慕云卿忽然听到一两的声音在殿外响起。
“王妃,主子让您过去一趟。”
一听这话,慕云卿以为是秦帝那边出了什么茬儿头,不敢耽误,赶紧往外走。
谁知一两见了却说:“诶,王妃您慢点,不着急。”
“不着急?!”
“啊,人都被主子扣下了还急什么。”
这下慕云卿就更懵了。
却见一两眉飞色舞的说道:“王妃您有所不知,方才您不是让奴婢去通知主子嘛,但您说巧不巧,主子和您想到一块去了,他正要去见陛下呢,奴婢瞧他那个样子就知道肯定又有人要遭殃了,于是就跟过去瞧了瞧热闹。”
“什么热闹?”
“长公主啊,她被主子一掌给震吐血了。”
“……”好家伙,她直接好家伙。
慕云卿心说我这边才弄清楚叶妗屏之前都造了什么孽,他那边竟直接动起手来了,果然从来不会让人失望呢。
想到秦帝如今还不知道叶妗屏做过恶,慕云卿忙问一两:“那父皇呢?”
“陛下他……似乎有点被惊着了,只将皇后娘娘护在怀里,一副唯恐主子杀疯了将他们也一并杀了的样子……”
慕云卿:“……”她家那“人狠话不多”的夫君啊。
慕云卿去到御书房的时候,果然见其间景象与一两说的别无二致,戎锦坐在那老神在在的品着茶,而她父皇母后神情古怪的坐在另一侧,见她来了跟见到救星似的。
秦帝立马起身:“卿儿你来啦。”
皇后紧随其后:“卿儿啊……阿锦他……”
说着,二老欲言又止的扫了旁边的戎锦一眼,虽然没再说什么,却又好似胜过千言万语。
慕云卿无法,只得将这“祸事”往自己身上揽,干笑着解释道:“额……这个事儿啊……是我让他这么做的……”
“啊?”
“什么?!”
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慕云卿一边扶着他们回去落座,一边说:“叶妗屏包藏祸心,早料理早好,所以我才会让戎锦对她下手的。”
之前假装梅行思来月秦那件事慕云卿就曾和秦帝还有皇后交过底,是以他们也知道事有蹊跷,可信任了这么多年的亲人忽然发生这样的转变,他们接受的肯定不像戎锦和慕云卿那样快。
未免他们心存不忍宽恕了叶妗屏,慕云卿便将郗氤所言又重复了一遍,并说:“现如今郗苍就在我们手上,父皇若不信,大可传他一试。”
秦帝却没急着见到郗苍印证这件事,而是怔怔道:“郗苍竟然早已经死了……”
慕云卿还欲再言,却见云嫣急匆匆的从外面走了进来,慕云卿原本以为她是听说了这边发生的事情才赶过来的,谁知她竟说:“卿儿,宫外有人传来消息,说是苗疆的那位圣女大人来了泠月城,正在宫门外求见,等着要见你呢。”
“师娘?”
“宫人说她着装古怪,不是月秦人,我估摸着多半就是她。”
“师娘怎么会忽然来宫里找我呢……”一时之间也想不出个头绪,慕云卿便对一两说:“一两,你和曲莲去宫门外瞧瞧,若来人当真是师娘,便速速引她来见我。”
“是。”一两和曲莲当即便奉命而去。
慕云卿想,若来人当真是桑翎,那一定是出了顶要紧的事情,否则她绝不会亲自跑这一趟。
只是关系到什么,她一时之间还真就没有想到。
电光火石间,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叫慕云卿瞬间变了脸色。
见状,戎锦立刻上前:“卿卿,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不、不是……”慕云卿怔怔的摇头:“我只是忽然想起了一些事情,不知师娘今日突然造访,是否就是为了我心中猜测。”
“什么?”
“之前我在苗疆陪欢儿医治的时候,苗疆之中似乎发生了什么要紧的大事,我以为事关苗疆的隐秘,便没有向师娘打探,只是她言辞间也并未避讳,我便隐隐知道,似乎是他们发现了昔年从苗疆走失的一个人的踪迹。”
戎锦眸光忽地一闪,立刻明白了慕云卿的意思:“你是说……那个人就是如今的叶妗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