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朝圣敢以三千迎战两万,就没想过要撤退,固守着一个小土坡,凭借地形和敌军反复拉扯纠缠。
“陛下一定可以解决武公悳,前来增援,”雷朝圣对此充满信心。
郑柞对斋江战况也很关心,派出数支部队继续前去侦查。在他的印象中,武家军实力并不弱,一万五精锐加一百条战舰,对付不知打了多少折的明军,不可能战败,最少也能打成僵持的局面。
不过很快他就知道自己错得厉害,因为斋江方向,已有大股明军赶了过来,人数不少于五千。
郑柞心里发苦,如今全军已完全展开,重新收拢已经来不及了。临阵撤军,有败无胜,只能硬着头皮打下去。他将预备队集中起来,交给最得意的儿子郑根率领,向增援明军迎了上去。
“绝对不能让他们合流,”郑柞下了死命令,坚决阻击这股明军。
他心里很清楚,现在郑家军就像一只摊开的手掌,包住拳头都很勉强。如果让两股明军合流,拳头就会变成一把锋利的匕首,把这只手掌刺穿。
夕阳完全落下山去,弯月细如镰刀,割下一块浓墨,将大地彻底笼罩在黑暗之中。
明郑两军都不得不燃起火把,在微弱的火光下继续夜战。双方都没有退路,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在到处是猎人的黑暗森林里,高举火把的士兵是最危险的。时时刻刻都有火铳向举火者瞄准,倾泻无数子弹。有火光的地方敌人肯定更密集,子弹打过去,命中敌军的概率更大。
这导致胆敢在最前线举火把的人越来越少,只能远远躲在后方,让前线变得更加昏暗,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斋江过来的五千明军,有一半是火铳手,另一半是擅长刀盾、弓箭的传统部队。不过现在人人背着火铳,有的人还背着两把,三把。
武家军抛弃武器盔甲跳河的人太多了,江边到处都是火铳,捡都捡不过来。
去年蛮莫守城战,明军空有大量火铳,却没有足够的人手去使用,给朱由榔狠狠地上了一课。所以两个月来,就算是刀盾兵,也要进行简单的火器训练。
他们和专业火铳队员没得比,但装装药,开开枪问题还是不大。朱由榔对他们的要求是尽量抵近射击,最好是顶着敌人的胸膛开火。十步之内,连瞎子都能打得中。
现在十五步外很难看清人影,郑根手下的精锐火铳手根本无法发挥应有的实力,只能靠听声音开枪,企图维持阵线。
但没有安全距离,维持阵线就是痴心妄想。无数明军在黑暗中涌出,勇敢地冲到他们面前,在几步之外开火,然后再抽出腰刀扑过去。这个战术很快撕碎郑根布下的防线,让双方形成混战。
雷朝圣听到远处传来厮杀声,顿时精神大振,在黑暗中跃起,高声大喊:
“兄弟们冲啊,往最亮的地方冲。活捉郑柞,活捉郑柞!”
三千甲士齐声发出怒吼:
“活捉郑柞!”
“活捉郑柞!”
开远营大部分是精于近战的刀盾兵,采用的战术和朱由榔那边完全不同,他们丢掉手里的火铳,在黑暗中拧成一个拳头,向包围圈发起野蛮冲锋。
由于援军吸引了郑家军大量预备队,包围他们的人数只有八九千,每个方向的兵力都很薄弱。
如果在白天,问题还不算大,被冲击的方向只要能拖延一小会,附近的部队就可以源源不断地增援,把突围势头遏制住。
但在黑夜里,快速增援根本不可能,每个方向都只能凭自己的力量固守。
开远营实在太莽了,根本不理会他们射出的子弹,直接跳进敌阵大砍大杀。郑家军早就习惯用火铳战斗,白刃战根本不是对手,很快被雷朝圣杀出重围。
雷朝圣和亲兵们在前方不断发出“活捉郑柞”的呐喊,为后面的士兵指明了方向。开远营就像一条咆哮的巨龙,向郑柞所在的中军突进。那里火光最亮,在漆黑一片的树林里最为耀眼。
郑柞现在肠子都悔青了,他发现自己犯下一个严重的错误:以火铳兵为主的部队,不应该和近战部队夜战,更不应该在树林里夜战。
“丁文左!”
“末将在!”
郑柞的眼神变得无比坚毅,在火光中散发出摄人心魄的力量。他指着那条涌过来的巨龙喝道:“全军压上,击垮他们。”
丁文左想起了三年前的那次大战,郑柞在危难中也发出过类似命令,最后大破广南战神阮有镒,把阮军彻底赶回南方。
他感觉一股豪气充满胸膛,大声领命,然后站起挥手大喝:“近卫营,跟我上!”
……
远离主战场的某个村庄,数股迷路的明军渐渐聚集在一起,正在激烈争吵。他们当中职位最高的指挥官也只是几个千总,其中一个就是罗义。
罗义曾是户撒的一名土司兵,参加过蛮莫之战,后来又跟随白文选突袭过妙当。明缅和谈后,他随军回到芒市,他和十几个同伴一起,被赖洪勐拨给朱由榔当随从。
临别前,赖洪勐语重心长地嘱咐:“跟随陛下好好打仗,多立功。大明中兴了,你可不要忘了家乡啊!”
他把这句话记在心里,跟随部队转战千里,现在不但是一名身经百战的老兵,还荣升千总,成为一名中层军官。
他的下一个目标是成为一名都司,挂指挥佥事衔,肩上再加一颗星。
所以当另外几个千总提出固守到天亮,再寻路返回安沛时,他表示强烈反对。战前迷路已经很丢人了,就这么回去,以后还有升迁的可能吗?
“富寿就在眼前,不如打打看能不能成,反正打不下来也没什么损失。富寿守将是个孬种,肯定不敢出来追击。”
罗义对白文选主持的那次突袭印象非常深刻,立即想到这个挽回前途的计划。
“你怎么知道守将还是原来哪个。郑柞是什么人,能不防着偷袭吗?”
“就算还是原来那些兵,也不是我们能打下来的。咱们又没有带梯子。”
“化妆偷袭也不成,你懂说安南话吗?”
各队指挥官纷纷表示反对,理由还很充分,顿时把罗义噎住了。
户撒土话和缅北、暹罗的土话很像,和安南土话却完全不同。他记得有个广西籍的千总,和安南人可以直接沟通,但此时也不在身边。
“攻不了城……”
罗义冥思苦想了一会,忽然灵机一动,想到了一个绝妙主意,“不如去偷他们的船?”
众人想了一下,觉得这个提议还算靠谱。此行郑柞带来了一百五十多条大船,全部停靠在富寿城外的江边,向下游延绵好几里。
“可我们怎么上船呢?富寿码头肯定有重兵严防死守。”
“谁说一定要从码头上船?”
“那还能怎么上?”众千总齐声问道。
“江水又不是油锅,我们可以游过去呀!”罗义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