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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辆漆黑的轿车从芝加哥的街道上疾驰而过。
车后座上,伊桑正在向他的上司汇报最新的消息:
“……芝加哥实力较大的八个黑丨帮,目前已经有六个处于我们的控制之下,剩下的两个,分别是安东尼·奥布恩,他手下以爱尔兰移民为主的屠夫党,以及……”
在奥格堪称雷厉风行的手段下,短短一个月,芝加哥的黑丨帮势力已经被拆得七零八落,只剩下最顽强的两个还在垂死挣扎,不过按照伊桑的预计,将他们全部拆散,也不过是这两周的事。
直至现在,那些帮派成员也不知道他们火拼时的武器是从哪里来的,就和他们不清楚他们到底为什么会开始交火一样。
但这似乎也不值得怀疑。矛盾积蓄已久,仇恨蓄势待发,以往的摩擦早已经铺好了导火丨索,热血上头时,他们也不会去想,为什么武器总会在需要时恰好出现在他们手中。
奥古斯都·艾尔利克对他们来说是个从未听说过的名字。在这方面,奥格有种无师自通的敏锐,导致明明他已经多次情绪高涨地亲自参与其中,不说次次干架都到场,也起码都在附近跃跃欲试,至今却依旧没人意识到,芝加哥的乱局背后有着一只无形的操纵之手。
此时幕后黑手无情打断了秘书的话:
“接下来不用管了,让人全部回来,看着他们自己打。”
伊桑·普莱斯停顿了一下,谨慎地提醒道:
“艾尔利克先生,教会希望你能够彻底掌控芝加哥的局势,从上到下完全控制这座城市,确保一切能够按照教会希望的那样发展……”
就和不同党派会有各自的票仓一样,三教会也在不断争取各自的基本盘,不过鉴于裁决局的存在,一般而言不会演变成激烈冲突,少数几次冲突爆发,最后也会因为一些台面下利益的交换,而变成一个大家都能够接受的结果。
芝加哥很久之前就是圣杯教会的教区,辉光教会和白焰教会在这里也有教堂,但势力远远不及杯教,因此近百年来都表现得格外低调。
只是这种低调很难说不是一种烟雾丨弹,因此杯教内部也怀疑过,芝加哥因为黑丨帮导致的混乱,背后有没有其他两个教会的推手。
伊桑还在说话,忽然奥格转过头,冰冷的视线锁定了他的眼睛。
“你说的这些,现在难道没有达成?”他问。
“……”伊桑下意识低下头,避开了他的目光。
他强行克制住心跳加速的恐惧,快速回想了一下,发现虽然没有完全达成教会的目标,但以残存的黑丨帮势力,已经不可能影响到教会对芝加哥的掌控了。
“不,教会想要的……”他隐秘地吸了口气,冷静说道,“就是现在这样。”
莫名其妙的。奥格微微不解地皱眉。
虽然觉得杯教送来的秘书挺好用,但很多时候,奥格都觉得他搞不懂这些人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在他看来,这都是不需要解释的事。
他从来没把教会对他的期望放在心上,不过达成希望只是顺手的事,他也不介意在做自己想做的事时顺便办到。
“我是他们中的哪一方吗?”他反问,“我不是。我是第三方,那么混乱对我来说才是有利的。如果没有敌人,他们又为什么会有需求?需要去做的事让他们去做就行,如果全部变成我们来做,我该从哪里获得利益?”
奥格的变声期还没有开始,声线仍然清澈圆润,还没有变得低沉沙哑,通常来说,并不会让人有紧张感和压迫感。
然而他的声音回荡在车内,却带给了伊桑难以言喻的压力,秘书感觉自己的脖子重得可怕,让他忍不住低下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理智上,伊桑·普莱斯知道,艾尔利克先生的想法的确是能够让利益最大化的做法,他熟悉这一套流程,如果换成他,他也会这么做……又或者他不会。他并没有这样的决断力。
但……这不是教会常规的做法,反而比较像白焰教会的那一套……伊桑心中升起了古怪的感觉。
他在内心轻轻叹了口气,再一次——当然不是第一次——向他的老板妥协,顺从地说:
“那么您不需要将注意力放在这种小事上了。接下来,您需要关注的是制造3级杯影响的方式。慈善宣传是很好的露脸方式,以教会的影响力,我们可以让您登上……”
他话说到一半,忽然发现老板的脸色变得非常,非常阴沉,看起来仿佛要杀几个人发泄一下。
接近一年的相处,伊桑已经习惯于观察艾尔利克的每个神情变化,揣摩他的暴君每次皱眉时的想法——虽然目前为止,艾尔利克没有折磨下属的喜好,但杯总是为苦痛而欣喜,无论他们是承受苦痛的那方,还是施加苦痛的那方。
为了自己的生命安全,伊桑也会谨慎地提前做准备。
他很清楚,从他获得这个职位开始,他就没有离职的可能,在艾尔利克成为使徒后,他更是掐灭了最后的妄想。
无论艾尔利克有什么要求,他都必须不打折扣地完成。
轻微的磨牙声从奥格的嘴里传出来,他的手指在手杖杖首上反复摩挲,让人怀疑他会不会吧银质杖首按扁。
看到老板奇怪的反应,伊桑很清楚这已经是他心情很不好的表现了,但还是略微有些茫然,不明白问题出现在哪里。
停顿了一下,他犹豫着重新组织语言,跳过了老板可能不感兴趣的部分,继续说:
“我已经为您整理出了一份慈善基金会的名单……”
伊桑的话没有说完。他确定老板现在的眼神真的是想杀人的眼神了。
出于某种对危险的预感,伊桑明智地跳过了这个话题,转头看向窗外,说道:
“除此之外,公益广告也是很重要的宣传方式,这次为芝加哥拍摄新的城市宣传广告就是个很好的机会,他们保证芝加哥很欢迎您的到来。我们到了,艾尔利克先生。”
提到花钱之外的话题,奥格的理智也恢复了一点,总算收回了杀人一样的恐怖眼神,望向窗外的大楼。
经过伊桑孜孜不倦的讲解,奥格总算稍微明白了他拍电影的想法有多不靠谱。哪怕是本色出演,以他对于电影行业的一无所知程度,凭借一部电影获得3级影响的几率恐怕比天降十亿彩票的几率还要小。
而他也不可能去当真人秀明星或者主播,他的身份摆在那里,教会不需要也不会希望他去做这些。
相比之下,无论是慈善还是公益,都是奥古斯都·艾尔利克本来就应该做的事。
奥格对于拍广告依旧没有概念,不过感觉应该不是多难的事。
相比起他的随意,伊桑就不一样了,他很清楚接下来会是多严峻的考验——不过他没有对老板说明的意思,正相反,他打算尽全力让老板感受不到这其中的困难,以免他就此感到不耐烦。
但看着金发少年的背影,他还是深吸了一口气,在心里默默祈祷。
慈爱的圣杯女神,今天千万不要出事,我愿意承受实现这个心愿的代价……
或许是伊桑的祈祷起了效果,奥格今天的表现非常好——不能说出色,但起码他还算配合,没有出什么状况。
并且得益于他本身的容貌和气场,效果比伊桑想得要好很多,导演以及其他工作人员的神情也轻松了不少——伊桑提前和他们打过招呼,他们都清楚艾尔利克先生可能会带来麻烦,有了极低的心理预期后,稍微正常一些的表现都能让人松口气。
伊桑更是放松了下来,肩线也不再那么紧绷,藏得很好的疲惫也泄露了一些出来。
他的目光追随着摄像机前的年轻总裁,心里无意识地思考着教会之前的某个想法,看看有没有实现的可能性。
如果不是使徒阁下怎么看都不是搞政治的材料,圣杯教会其实更希望他能够走从政路线,先积攒资历和公众认知,等到几十年后,他就可以参与到州长竞选当中,时机合适的时候,甚至可以谋求向上升级。
现在在芝加哥赢得名声也是一步,如果参与竞选的话,提高民众对自身的认知度是很有必要的,选民总不会为自己毫无了解的竞选者投票。
事实上,在教会内部,也有一些信徒走的就是这样的路线,只不过事实证明,这条路线并不算好走。
一方面,竞争者无处不在,以圣杯教会的关系,完全竞争不过信奉白焰的信徒——论起积累财富,铸显然占有很大的优势。
另一方面,当局也不会乐见其成,许多限制条例都是针对这种情况而出现的,如果没有足够多的利益交换,没有人会愿意让开向上的道路。
但作为艾尔利克的秘书,伊桑当然是希望能够看到对方攀升到顶峰的那一天。
这次宣传广告时长一分半,虽然主要是芝加哥的航拍镜头,但因为政府准备放出多个版本的不同广告,所以也需要拍摄更多的素材,方便后期剪辑。
在导演的构想里,除了部分内景镜头,也要有一些外景镜头——年轻的总裁穿着剪裁得体的大衣,在下属的簇拥下走出大厦,向观众介绍他脚下的这座城市有多么伟大,这绝对会是个好镜头。
这也是计划之中的镜头,拍摄团队很快转移阵地,前往拍摄外景镜头的地点。
提前预约好的场地已经被圈了起来,工作人员忙忙碌碌调整设备,奥格坐在自己的车里,一边任由化妆师补妆,一边继续皱着眉背那一页台词。
虽然台词加起来也不到一页,但这既不是先生说过的话,也不是杯道路的密传,哪怕不需要思考意思,奥格也背得很是痛苦。
等伊桑敲响车门时,奥格还在艰难地念念有词。
“芝加哥是一座友善,安全,美丽的城市……这座古老而……辉煌的城市已经褪去了过去的暗淡,找回了属于它的……荣耀……桂冠……”
“请问你准备好了吗,艾尔利克先生?”伊森彬彬有礼地问。
奥格把快揉烂的台词丢到一边,打开车门,走向拍摄场地。
摄影师将摄像机对准了门口,补光板调整到合适的位置,场记打响场记板,闪光灯中,大厦的旋转门转动,穿着大衣的年轻总裁走出旋转门,看向镜头,嘴角微微勾起——一个合适的弧度,练习过很多次,既不显得傲慢冷漠,也不显得纯洁柔弱。
“砰!”
就在这时,不远处响起了一声枪声。
伊桑心里咯噔一下,转头望去,枪声传来的方向已经有了骚乱的迹象,街角冲出了一些慌乱的行人,边跑边回头看向后方,仿佛在担心有人追上来。
工作人员全部停了下来,满脸担忧和惶恐地往那个方向望去。
伊桑的心顿时提了起来,转头看向奥格,发现他暂时还没有露出无趣的神情,立刻转身到车边,拨出了几个电话。
没多久,他来到奥格身边,弯下腰,凑到他的耳边。
伊桑神情镇定,语气却有些微妙:
“两个街区外,两个我们控制的帮派正在和安东尼·奥布恩的手下交火……距离有点太近了,但这次那些爱尔兰人疯了,我们的人没办法立刻压制他们。”
听到这个消息,奥格也沉默了一下,接着果断地说:
“让他们必须控制住敌人,交火范围不可以扩大。”
这样的命令简直不像是奥格会说出来的,不过伊桑并不觉得惊讶,因为他已经看到他的老板转过头,询问道:
“枪声会出现在广告里吗?”
“呃……不,现场收录的声音只是一部分,后期混音时会重新制作音效的。”工作人员回答。
“那继续拍,”奥格说,“我不想明天再浪费时间在这里了。”
本来就只是十几秒的镜头,再加上伊桑的话术以及保证,导演总算决定继续拍摄。
在远远传来的交火声中,奥格对着镜头,微微笑着说:
“现在就是拜访芝加哥的最好时机,这座充满活力的城市正迫不及待地期待着你们到来……”
……
波涛拍打着海岸线上犬牙交错的礁石,白沫一波波扑上海岸,像是卷起来的雪。
叶槭流站在海岸边,对着太阳的方向,最后确认了一遍大陆的位置。
数据视野里,丹给他们看的地图浮现在右上角,根据他的说法,从这里开始数千海里,都是海兽栖息的乐园。
想要前往大陆,就必须穿越海兽战场——哪怕有4级遗物,这也是不可能办到的事,丹虽然没有直说,但他给他们看地图的举动,已经透露出了劝说他们退却的意思。
叶槭流也承认,他或许能够单独对付一只海兽,但如果成千上万海兽一起向他攻击,他也只能飞快破碎跳跃逃跑。
“我想你们也不需要我的劝说,”离开之前,丹无奈地说,“你的眼睛说你打算好了要这么做。”
他露出了笑容:
“那么我也应该帮助你们——如果你们能够真的能够抵达大陆,就代替我看看我们的故乡吧。”
现在,丹的礼物正停在海滩上,加西亚正在忙忙碌碌,试图加固这艘新船。
“估计不会起到什么作用,没有遗物的加持,这只是一艘普通的船。”他站起身,拍了拍船的桅杆,“希望它能撑到我们穿越海兽战场。”
“我倒不这么觉得。”卡特靠在船沿上,含着笑说,“正相反,我相信它能够做得比它的上一任更好,我们总要对同伴有充足的信心,不是吗?”
你又在骗新的船了吧……叶槭流无语地凝视着船上的金发男人。
他打量着这艘新船,根据丹的说法,这种用岛上木材制作出的船在海中不会下沉,但是哪怕是同一种树,也只有一部分树有这种效果,他不清楚是什么造成了这种差别。
叶槭流看完船,对船上的两个人说:
“现在的问题是怎么把它推进海里……”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叶槭流清晰地看见,船腹处长出了四肢,撑着柔软的沙滩,缓缓站了起来,稳稳走向波澜壮阔的大海。
……这做的确实比上一任要好。叶槭流不知道该说什么,总觉得说什么都不太对。
他抬起右手,打了个响指,破碎移动到船上,目光投向卡特,回应是一个灿烂的笑容。
卡特的手指搭在船沿上,金发在海风中飘飞,笑着说: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怎么证实我说的是不是真的呢?你又怎么知道你看到的是真的呢?”
叶槭流一脸冷漠:
“你猜错了,我什么都不想说。”
他转头望向海面,开始思考欺骗怎么还能让船长出腿……或许是卡特偷了什么东西的腿给船安上了,骗不了就偷,结合起来简直毫无死角。
他们是顺风,船很快驶出了花环岛的范围,海面渐渐从清澈透明的淡蓝变成了深得接近黑色的墨蓝,小小的船只在波涛中上下颠簸。
“轰隆!”
雷鸣声响彻天空,一道枝形闪电从云层中贯落,照亮了波涛汹涌的海面,翻涌的海浪中,浮现出成千上万只海兽的阴影。
大雨倾盆而下,仿佛天空拉开了水闸,千万吨水从云层中倾倒下来,滔天巨浪一次次将船推上浪峰,像是在玩弄什么小巧的玩具。
狂风骤雨中,加西亚的眼睛亮如火烛,泛着刺眼的银光。
银绿色的金属碎片仿佛瑰丽的碎星带,分别从两侧冲入海中,金属碎片发出明亮的光芒,迅速淬炼成型,在海水中高速旋转,制造出旋涡状的水流,白色的水龙卷在海中咆哮,推动船只向前飞去。
一个接一个浪峰之间,他们的船仿佛长出了翅膀,洞穿暴雨和浪花,从卷落的海浪里冲出去,飞越波涛澎湃的漆黑大海。
巨浪翻卷,一只大到不可思议的海兽从海中跃起,空中劈落的闪电照亮了它的身体,阴影将海面和船只完全笼罩。
“啪!”
叶槭流打响响指,清晰的裂纹浮现在空气中,船只虚影破碎,瞬间从暴雨中消失不见。
海兽跌落进大海,水花跳荡,巨浪如墙。
赤红的雷霆在云层中咆哮,小小的船只在海浪中若隐若现,海兽如同浪花般翻涌,前赴后继扑向船只,仿佛要将它彻底吞没。
刺目的闪电下,海兽们从海中跃向天空,一道道狰狞扭曲的身影映在海面上,宛如末日前狂乱的梦魇。
四面八方都是海兽,天空和大海一起向他们逼来,叶槭流不断打响响指,光芒流溢的空间一而再碎裂,船只重重砸在海面上,海水坚硬得宛如银光粼粼钢铁,然而这艘不算坚固的船只承受住了坠落的冲击,后方金属风暴再度爆发,仿佛点火的引擎,船只立刻炮弹一样发射了出去。
两种移动方式时而交替时而并用,他们的船像是插了翅膀,以常人不敢想象的恐怖速度,在海兽盘踞的死亡之海上飞驰,如同一道光之箭矢,笔直冲向远方。
不知道过了多久,海平面的尽头,出现了一道绵延漫长的阴影。
船只缓缓落在海上,甲板上全是水痕,水流从船上倾泻下去,桅杆上,风帆重新升起。
天空沉甸甸笼罩着海洋,云层黑得发红,灼热的气息从云中压下来,让人喘不过气,漆黑的灰烬在烟尘中飘飞,洒向漆黑的海洋。
——他们抵达了大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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