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柳承道批不批奏折,柳轻舟每天都让人把最新的奏折先放到他的书房中,这几个月里从未中断过。最近每天激增的奏折数量,很难不引起柳承道的注意。私下没人时,他偷偷打开了几份奏折,几份奏折无一例外,都是地方官员的自省折。柳承道一份一份的打开奏折,草草看过,扔在一边,再看下一份。一连看了几十份奏折,这些写奏折的人他有的认识,有的不认识,都是些素有名声的地方大员。他们在奏折中承认了自己的罪行,任人唯亲的,收受贿赂的,结党营私的,侵占民产的,或以上罪行都有的。柳承道历来认为“水至清则无鱼”,对于大臣平时的小瑕疵,他不以为意。如今整个陈国的小瑕疵都呈现在这位皇帝面前,还是让他有些难以承受。这些奏折在他面前呈现了几万甚至是十几万件涉及陈国官员的违法乱纪。这就是他的陈国,他统治了几十年的陈国,一个罪犯们掌握的国度。几十年来,那些他不以为意的小瑕疵已经遍布了整个陈国,陈国现在就像一个浑身布满了虫洞的大厦,看似巍峨,却经不起风雨。他原以为自己对大臣们的宽容可以换来下属对自己绝对的忠诚,可贾温等高级官员对他的背叛让柳承道颇受打击。这堆积如山的自省折再次让柳承道无地自容。想到这里,柳承道双眼发红,额头间青筋暴起,手中的奏折被奋力扔在地上。他突然把身前案几上的奏折统统的推倒在地上,颓然地斜躺在椅子上,嘴唇微微颤抖说不出话来。
柳承道如此愤怒,是因为他发现朝廷六部里面没有一个清水衙门,吏部卖官,户部贪污国库,工部虚报工程用度,兵部吃空饷,刑部受贿枉法,就连掌管教书育人,科举选拔的礼部也靠着卖考题,操纵名次来赚取银两。总之是小鸡不尿尿,各有各的道,大家都凭借自己手中的权力换取各种各样的利益。朝廷的六部不在是治国的工具,而更像一个个唯利是图的商人,朝廷里运转的一切都印证着那句话“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拿易苗父亲当书吏的水部衙门来说,敛财手段更是花样百出。水部衙门隶属于工部,主管着全国的水利灌溉工程,防汛工程,码头桥梁的管理,漕运等事宜。东京城的护城河下游连接着一条河叫做孔雀河。这条河河水清澈,河两岸种满了桃花和柳树。春天这里桃花盛开,粉色绵延几十里,十分壮观。夏天清风徐徐,绿树成荫是难得的避暑胜地。秋天这里出产的蜜桃又汁多肉甜,十分诱人,每年东京人都不吃不快。冬天河面结冰,还有很多人在冰面上进行各种冰嬉。一年四季的孔雀河都为东京百姓深深喜爱,很多达官贵人都在孔雀河附近修建了避暑庄园。水部官员借着修缮孔雀河堤防的借口,申请了一笔五十万两的银子,用于修堤的不足十五万两,其他都用来盖了临河的商铺。这些商铺租给商人,开了酒楼,客栈和各种娱乐场所。每年水部官员们都能从这里得到好几万两银子的额外收入,国库的钱就如此变相的进入了个人口袋。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这句话用到这里到是贴切。
南凉人对东京城的围困却误打误撞的把这掩盖了十几年的秘密揭露出来。孔雀河畔好几个月没有任何客人,租用孔雀河沿河商铺的商人们也没有收入,还要缴纳高额的房租。东京城一解围,水部的官员马上派人前来收租,而且一文不许少。商人们怨声载道,还有人扬言要到东京城告发水部官员。盖楼的地方都是防汛用地,既没有地契,更没有房契,一切都是见不得光的。东京城要求所有官员递交自省折后,水部的一名官员在商人的不断威胁下,终于自己把这个事给抖搂了出来。
水部还有一个特点就是全员皆贪。很多商人因为需要通过水运把各地的货物运到东京,需要水部开具的通行令和相关的税费缴纳证明。为了少缴纳税费,商人们直接找到水部官员,每年缴纳贿银,换取相关的证明。这样商人省了税,水部官员捞到了银子,唯一受损失的就是国库。水部官员收了贿银,再按官职大小,把银子分给所有官员。水部直属官员人数并不算多,多数办事的都是些小吏,这钱没有小吏们的份,小吏们有自己生财的路子。如此一来,水部官员每年都有几万到几千两不等的额外收入,远比朝廷的俸禄丰厚的多,想不富都很困难。通过查验水部的私账,今年水部没有拿这笔贿银的官员只有两人。柳轻舟为水部还有清廉之士而感到欣慰时,那两名官员的详情却让柳轻舟的欣慰荡然无存。两人里一人是长期拿俸禄却从不到水部的影子官,另外一人是刚刚丁忧还没有来的及把名字去掉的官员。
水部的水部郎中,觉得他只是延用了前任的惯例,而且法不责众,大家都有拿钱,你还能把水部官员全部杀尽不成。水部的其他官员更有说辞,长官让大家拿的钱,单单就你不拿,是自绝于长官,自绝于同僚,不拿贿银在水部也不用混了。柳轻舟知道自己也不能把水部众官都杀了,但官职越大,责任就越大。只能由水部郎中为此负责了,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打仗如此,贪腐也是一样。这种拉人下水的人更是可恶,水部郎中被斩首抄家。水部的集体违法行为也要逐一纠正。
各部官员花样百出,地方官员也是各显神通,在民告官的案件中有这样一个案件。在夜莱州青山郡的青山县,有一座着名的青山,这座山苍翠峭拔,钟灵毓秀,风水极好。四百多年前,有一支樊姓家族看中了这里,定居下来,世代在此居住。他们还选了一片风水极好的地块作为坟地。两百年后,又有一支梁姓的家族因为躲避战争迁徙到此,两个家族居住地有一段距离,却选了同一片坟地。那片坟地很大,当时樊家人也没有反对,两个家族的人也相安无事。日子又过了两百年,坟地越来越小,多数人都不知道到底是哪一家先在这里建了坟地,两家的坟地也渐渐连在了一起。
这一日,梁家死了人,照规矩出殡埋葬,可办完丧事后,梁家人却把建坟用的建筑垃圾丢在了樊家的坟前。樊家人知道后,不但把建筑垃圾丢回到梁家的坟上,还泼了不少污秽之物。梁家也不肯吃亏,组织青壮就要去铲樊家的祖坟。两个家族大打出手,混战中还打死了一个樊家人,两个梁家人。出了人命,这事就不能私了了,梁家首先把樊家告上了青山县县衙。两家都死了人,各打五十大板,两边各被罚了一百两银子。可祖上的坟地却是哪家也不让,都发誓要把对方赶出那片坟地。按理说这事并不难处理,查一查县志,看看哪一家更早迁入此地就明白了。青山县县令李贵飞却没有这么干,而是先打听两个家族中有没有在朝的官员或者有什么朝廷关系。樊家前面几代出过不少大官,可这一代却没有什么朝廷关系,梁家恰好这一代出了一名地方官。李贵飞了解清楚后,收取了梁家一笔办案费后,就判处樊家败诉,要求把樊家的祖坟迁出。樊家明明先迁居此地却被判输,他们不服李贵飞的判决,又把案件告到了青山郡。
青山郡的郡守王守林是个聪明人,一眼就看出此案并不难断,县令李贵飞明显断错了案。可王守林也不想轻易得罪同僚,就一直拖着案子不审讯。樊家,梁家,李贵飞都焦急不已,案子一拖就是半年多。樊家也明白了自己上次是怎么输掉的官司,聚集族人凑出了五百两银子交给王守林,梁家也不甘落后,同样交了办案银子。王守林还是不办案子,逼得如热锅上蚂蚁般的李贵飞主动找了王守林,交出了梁家给的办案银子,并求王守林保密。王守林卖给李贵飞一个人情,开堂审了案,这次樊家胜利了,梁家被要求迁坟。王守林不但捞了银子,还主持了正义,同时抓了李贵飞一个把柄。案子办的可谓漂亮。可梁家并不甘心,祖坟不是说迁就迁的,再次上诉到刑部。刑部官员袁宏瑞亲自审理,两家都已轻车熟路,早早奉上了一笔更加丰厚的办案银子。袁宏瑞雷厉风行,接到案子不久,马上升堂审理,随后判决两家的坟地都不用迁移,以后不许任何一家再在坟地里建新坟,各自再找新坟地,还要求相隔四十里以上。樊梁两家花光了两族人的银子,回到了原点,再也无力上告。这次,刑部的官员到了夜莱州,消息传到青山县,樊家的一个后生报着试一试的态度又去告了一状,这横跨刑部、郡、县三级的串案才被揪了出来。樊梁两家也取回了各自缴纳的贿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