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枢阁内,阁老看着那枚“吞龙”的黑子,怔忡思索良久。
而太虚门内,墨画也正式开始了自己论剑大会的筹划。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
这是从小时候,他爹墨山就告诉他的,作为一名猎妖师的准则。
越是宏大艰巨的目标,越要有足够充足的准备。
墨画坐在弟子居里,深思熟虑了许久,到了次日,他便去了趟太虚城的慕容洞府,见了慕容彩云。
慕容彩云是师姐,高墨画一届,现在已经毕业了。
与欧阳枫不同,慕容彩云离开太虚门后,没有选择外出游历,而是回到慕容家,闭关修行,准备先试着结丹。
“先尝试一次,若成功了,便可成为金丹修士,直接独当一面,接手慕容家的产业。”
“或者进内门,从教习做起,然后一步步升到长老。”
“若失败了,那就外出游历,沉淀一下心境,然后再另寻机缘结丹。”
“到了金丹这个坎,突破既看根基,也看运气。”
“若是运气好,一次可结丹。”
“运气差了,那可能就要三次,五次,甚至十次,这样不断失败,不断尝试,只是这样一来,就要坎坷蹉跎一段年月了……”
慕容家的院子里,一身彩袍,端庄昳丽的慕容彩云,亲自为墨画煮茶,斟茶,与墨画说着结丹的打算。
墨画捧起茶杯,啜了一口。
茶是花茶,香气浓郁端庄,而又不乏清丽,入口绵柔,沁人心脾。
不愧是慕容师姐煮的茶。
茶跟人一样。
墨画心里默默夸赞,而后道:“那慕容师姐,您能一次结丹么”
慕容彩云温和笑道:“哪有那么简单。但一次不成,那便两次,无非多尝试几次罢了……”
“修士一辈子,以修道为宿命。大道无止境,保持平常心,一直向前走便是了,功成不骄傲,败了也不必气馁。”
墨画连连点头,觉得慕容师姐说得很对。
话虽如此,他还是祝愿道:“愿慕容师姐,首战告捷,成功结丹!”
慕容彩云眉眼含笑,“那便借师弟吉言了。”
她又给墨画斟了杯茶。
能让太虚门的大师姐,慕容家嫡女,亲自煮茶并斟茶款待的,同门之中,估计也就墨画了。
而这个茶,也确实很好喝。
墨画又喝了一杯,慕容彩云便道:“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吧”
“嗯。”墨画点头,放下茶杯,开门见山道:
“我想问问论剑的事。”
慕容彩云并不意外,而是问墨画:“你也要参加论剑大会么”
墨画点头道:“毕竟一辈子只有这一次机会。”
他其实已经参加了一次“论阵大会”了,但那是特殊情况。
是荀老先生,为他走了后门,同时也是因为他神识证道,神念太强,阵法水准也太高了。
可论剑大会,就不一样了。
大家都是天骄,灵石灵液灌着,天材地宝吃着,修行进度也都大差不差。
真刀真枪地去比拼修为。
筑基中期再强,也无法真正与筑基后期,乃至筑基巅峰的天骄论剑争锋。
更何况,论剑会比很多场。
是硬实力的较量。
筑基中期即便运气好,侥幸赢个一两场,也没多大意义。
唯一的一次论剑机会,不能浪费。
墨画道:“我想努努力,争取得个好一点点的名次。”
他说得很谦虚。
慕容彩云此时也没意识到,墨画说的这个“好一点点”的名次,究竟是多少名。
但墨画有上进心,也是好事。
她现在虽然毕业了,但终归是太虚门的弟子。
慕容家也与太虚门同气连枝。
无论是为了墨画,还是为了太虚门,她都很乐意帮这个忙。
哪怕现在正处在结丹前筹备的紧要关头,时间紧张,慕容彩云还是欣然道:
“好,你想问什么,我都告诉你。”
墨画便将自己准备的一些疑惑,全都问了。
慕容彩云思索片刻,便很有耐心地,语气温软细腻地,为墨画娓娓道来:
“论剑大会,是五人制的论剑斗法大会。”
“说是五人制,但也并非简单的互相厮杀,会涉及不同的地形,也会有不同的赛制,譬如斩首,守城,歼灭,生存,猎妖,混战……等等。”
“普通弟子,若只是看个热闹,倒不需要关心太多。”
“但若真想认真参与,拿个名次,为宗门争得荣誉,也为自己争一个前程,里面需要研究的东西,就很多了,必须花费很多心血来准备……”
“地形不同,赛制不同,队伍不同,临场发挥也有不同,因此便有无穷变数……”
“要有周全的准备,也要有随机应变的能力。”
“此外,自身要有强大的修为,要有以不变应万变的本领,也要有可靠的队友。”
“其余的,只要想尽办法赢就行了。”
“论剑是累胜制,会比试很多场,谁赢的多,谁就晋级。”
“同样,每胜一场,不仅自己队伍的排名能更进一步,对宗门的排名,也会有贡献。”
“初期赛制比较简单,每胜一局,只能加一个胜点。”
“越到后面,对手越强,想赢越难。每胜一局,累计的胜点越多,甚至可能达到数十,乃至上百。”
“所以论剑大会,拼的就是各宗门天骄的底蕴。”
“门派天骄弟子越多,越强,越能胜到最后,积累的胜点就越多,宗门的排名也就越高……”
说到这里,慕容彩云有些遗憾,“我们太虚门……不,不只是太虚门,其他八大门,十二流,差距就在这里。”
“我们这些宗门的顶尖弟子,比四大宗少了很多。”
“论剑比到最后,进半决赛,乃至决赛,太虚门能剩一两支尖子队伍就算不错了。”
“但这样的尖子队伍,四大宗每个宗门,可能都有四五支。”
“甚至在这四五支尖子队伍之上,还有更顶尖的,血脉天骄队伍。”
“上上品,乃至天品灵根,修最上等功法,最上乘道法,灵力周天修到极致,嫡系血脉,筑基巅峰……”
慕容彩云苦笑。
这种都是,资质完美,传承完美,灵力也修炼到臻至完美的筑基巅峰弟子。
太虚门能有一个就烧高香了,而在四大宗,是能组成一队的。
墨画也暗自心惊。
四大宗的底蕴,果然太深厚……
他之前还是有些想简单了。
墨画皱眉沉思,不知在想些什么。
慕容彩云美眸流转,注视着墨画,心里默默寻思着。
墨画的阵法水准,她是很佩服的。
但论剑大会,毕竟不是论阵大会,不是直接比阵法的。在快速攻防中,阵法布置冗杂,很受掣肘,并不方便。
若论真实的实力,墨画又很“偏科”。
隐匿逃遁,身法周旋,法术控制的能力都极强。
但肉身弱,灵力低,直接攻伐的手段欠缺。
这是她以往与墨画组队通缉罪修,做宗门悬赏时的印象。
除此之外,最特殊的,就是那副“增幅阵法”了。
慕容彩云迄今还记得,那股“灵力沸腾”,五行增幅的强大感觉。
这种五行法则加身的感觉,十分令人着迷。
可惜的是,这种滋味,慕容彩云自始至终,也就只体会过一次。
这点让慕容彩云,心中怨念了挺久。
慕容彩云收回心思,开始评估起墨画的实力来。
就目前的情况看来,墨画是一个很强的“辅助”修士。
是万金油,缺什么都能补上。
但这样一来,就会很依赖“队友”。
队友越强他越强。
相反若是队友弱了,墨画的存在,就有些尴尬了……
可是……
慕容彩云看着墨画,斟酌道:“师弟,论剑大会,是五人制,你想好选谁当队友了么”
墨画想了想,道:“我有了想法了,但还没定。”
“这个……你要早做考虑的。”慕容彩云道。
选弱的队友,他这个“辅助”根本扶不起来,那参加论剑大会也没用。
若是选强的队友,且不说队友同不同意跟他一队,至少宗门那边,是不太好交代的。
论剑大会是大事,决定乾龙灵矿份额,事关宗门的核心利益。
对论剑队伍的安排,都是早做打算,且极其慎重的。
尤其是那些天骄弟子,一个萝卜一个坑。
墨画现在这个样子,明显是临时起意,突然想要认真参与论剑大会了。
这是计划之外的事。
而他受老祖重视,还是宗门“小师兄”,人缘很好,威望也高。
一旦自己拉了人,引其论剑人员异动,宗门那边恐怕也会很棘手。
墨画也明白了慕容彩云的意思,认真点了点头,“我会好好考虑的。”
之后他又问了些论剑规则的事,心里有了个大概,便知趣地告辞了。
“师姐,我先回宗了,不打扰你结丹了。”
墨画说完,转身欲走,却突然被慕容彩云叫住。
“师弟……”
“师姐,还有事么”墨画问道。
慕容彩云默然片刻,神情有些黯然,轻轻叹道:“太虚门的事,我帮不上忙了,我……”
她是脸上,满是不甘。
墨画明白了她的心思,目光柔和,笑道:
“师姐,你放心吧。论剑的事就交给我吧,毕竟我现在可是太虚门……不,是太阿、冲虚、太虚三脉的‘小师兄’。”
慕容彩云一怔,莫名安心了不少,不由露出了笑容。
“师姐你早点结丹,到时候大摆金丹宴,请我喝喜酒。”墨画笑道。
慕容彩云也含笑道:“嗯,一路小心。”
墨画挥了挥手,辞别了慕容彩云,踏上了前往太虚山的路。
遥遥苍山,墨画行在山阶上。
慕容彩云看着墨画的背影,忽然发觉,不知不觉中,墨画已经长高了不少。
此时他孤身走在山道上,身影虽然单薄,但与浩瀚的太虚山气息相连,竟隐隐有了一股脚踏大地,身化青山,肩负苍天的气息……
慕容彩云看着出神,而后浅浅一笑,眉眼如彩云,明艳而昳丽。
……
回到太虚门后,墨画开始认真考虑“组队”的事了。
论剑不是儿戏。
组队的事,也要早准备才好。
墨画也不啰嗦,直接找到令狐笑,问他:“笑笑,我去论剑,你要一起么”
令狐笑微怔,而后眼眸之中渐渐露出锋芒,对着墨画,点了点头:
“好。”
也就两息的时间,一句话的功夫,令狐笑这个冲虚门五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就被墨画简单干脆地“拐”到手了。
有了令狐笑,一切就好办了。
墨画他自己,加上令狐笑。
加上程默,加上司徒剑。
这就四个人了。
程默和司徒,虽然不算太顶尖的弟子,但那是相对于四大宗。
至少太虚门里,他们两人也算是“一流弟子”了。
程默皮糙肉厚,可以当肉盾。
司徒剑法精湛,可攻可防,也是“万金油”,可以满足各种战术需要。
太虚门里,比他们强的也没多少。
而且两人经常跟墨画混,耳濡目染之下,心思和手段都有几分墨画的影子,刁钻阴险,真正实战起来,战力还会更强点。
再就是大家混得很熟,配合也更默契。
小队斗法,默契很重要。
还剩下一个,墨画也有很多人选。
毕竟他做了这么多年小师兄,人脉摆在这,想拉人随便都能拉。
杨千钧杨大哥,跑得快的郝玄,法术不错的易礼……等等,都可以补上来。
不过这个可以后面再定,当务之急,还是先跟荀老先生,还有掌门报备一下。
尤其是“令狐笑”,这可是太虚门当前的唯一一支天骄独苗,还是冲虚一脉老祖眼前的“宝贝天才”。
自己把他“拐”……不是,把他拉来,肯定要征询下老先生和掌门的意见。
如果有麻烦,也要提早解决。
墨画去找荀老先生的时候,刚好掌门也在。
他便把自己的打算说了。
荀老先生皱眉沉思。
反倒是一旁的太虚掌门,问墨画道:“令狐笑同意了”
“嗯。”墨画点头,“他早就想跟我一起参加论剑了。”
太虚掌门盯着墨画看了看,心中叹道,果真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
令狐笑,虽然名字里带个“笑”字,但他根本不会笑的。
他对谁都是冷冰冰的。
无论是对宗门长老,对掌门,还是对老祖,恭敬之余,也都一脸漠然。
在外人眼里,令狐笑是一个心性孤傲的剑道天才。
剑道越修到极致,越是人剑合一,越是生人勿近。
也只有墨画能跟他玩到一起去。
太虚掌门对此倒也心中有数,毕竟万妖谷里,墨画与令狐笑,是有着同生共死的交情的。
甚至说墨画对令狐笑有“救命之恩”也不为过。
但这样一来,他这个掌门之前定好的章程,就全都乱了。
他跟太阿,冲虚两脉协商好的事,也要变卦。
太虚掌门忍不住挠头。
他知道,这不是一个好习惯。
因为越挠头,头发掉得越多。
但看着眼前的墨画,他又不得不挠。
荀老先生反倒没说什么,只是平静地看了眼墨画,问道:“你考虑好了”
“嗯!”墨画认真点头。
“你的那些底牌……”
“我会小心的。”墨画道。
“好,”荀老先生微微颔首,“我知道了,回去好好准备吧。”
墨画神色一喜,道:“多谢老先生。”
而后他又看向太虚掌门,尤其是看着他的头发,恭敬行了一礼,“给您添麻烦了。”
掌门只能苦笑。
墨画离开后,太虚掌门便看向荀老先生,斟酌道:“这样……好么”
荀老先生想了想,道:“好不好不知道,至少不会更差……现在什么情况,你心里应该有数。”
太虚掌门闻言,叹了口气。
以目前太虚门的境况看,论剑大会的赢面很窄。
顶端战力缺失,太虚门几乎没有争夺四大宗之位的资格。
想保住八大门的位置,难度也很大。
虽说如果不出意外,墨画还能再得个“阵道魁首”,但也不能将希望,全寄托在论阵上。
毕竟论剑才是大头。
论剑一旦败得惨了,一个“阵道魁首”的名次,也未必能保住太虚门岌岌可危的地位。
更别说,宗门改制,三宗合流之后,如今太虚门四面楚歌,论剑的难度,比以往高了数倍不止。
情况险恶,天骄人数少,手里的牌十分有限。
他这个掌门,也只能绞尽脑汁筹划,但胜负究竟如何,他也没有一点底。
荀老先生便淡然道: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这个论剑大会,无论你再怎么筹划,还是要靠弟子们自己去拼。”
“既然如此,放手让他们自己去做吧。”
太虚掌门点了点头。
别的不说,至少墨画这孩子,他还是很信任的——虽然有时候墨画古古怪怪的,让人摸不着头脑。
“只是……”太虚掌门沉思片刻,又道,“这样一来,冲虚门那边,会有意见吧”
荀老先生默然,不置可否。
两日后,宗门例会。
冲虚门的一众长老,果然意见很大。
“已经定好的章程,就这样随便改了这不是把论剑大会当儿戏你们太虚门……”
这长老说完,意识到说错话了。
现在大家都是太虚门。
他便改口道:“你太虚一脉,置宗门利益于何地这不是闹着玩”
还有人对墨画不满:“是,这个叫‘墨画’的弟子,他是阵道魁首不假,但也不能如此为所欲为。”
“更何况,这是论剑,不是论阵!”
“他一个阵师,凑什么热闹进去论剑,怕不是一碰面人就没了。”
“这件事,你们太虚一脉,究竟是什么打算”
太虚掌门神色漠然。
在老祖面前,他或许还会犹豫不决。
但现在是三宗例会,他是掌门,权柄在手,就不能有一丝迟疑。
太虚掌门淡淡道:
“这件事,已经定了,老祖也首肯了。说出来,不是为了征求意见,而是知会大家。”
“一切责任,我这个掌门,自当承担。”
殿内气氛一滞。
冲虚一脉的长老们都沉默了。
毕竟太虚门的掌门,现在才是三脉的真正掌门。
决定由他来做。
但他们还是有些不忿,微怒道:“那个墨画,你们就惯着他吧,这样惯着,早晚会出事。”
太虚掌门便淡然道:“他是阵道魁首,还有可能,是两届阵道魁首。”
言下之意,他这个掌门就是要惯着。
太阿和冲虚两脉,要是有能得阵道魁首的弟子,也照样可以惯着。
一切凭实力说话。
三宗合流后太虚门,能不能“续命”,可能还真要靠着墨画这个“阵道魁首”。
冲虚一脉的长老们,这下真是没话说了。
太虚掌门见冲虚一脉没人再有异议,表面还是云淡风轻,但心头还是稍稍松了口气。
“既然如此,那这件事就这么定……”
话音未落,太阿一脉的掌门突然截口道:“不行!我太阿一脉也不同意!”
太虚掌门一怔,目光微凝。
他没想到,太阿一脉竟然也跳出来不同意了。
三宗合流,三脉共治,太虚掌门为首,但太阿的掌门,同样具有一定的话语权。
“为什么不同意”太虚掌门问道。
太阿掌门冷哼一声,便道:
“墨画是太虚一脉的,令狐笑是冲虚一脉的,我太阿一脉,也必须加个弟子进去!”
他这个掌门也考虑好了。
反正现在,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不会更好,也不会更坏。
要输,大家一起输!
但是要赢,大家也得一起赢。
所以,他高低也得把太阿门目前,天赋最好实力最强,也是最桀骜的弟子,给塞进这个队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