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柜子似乎是搁置的时间久了,刚刚被人不知道从那个犄角旮旯找出来摆画像用的,虽说外表还算光鲜靓丽,内里却一阵霉味儿,后面的板子还略有些松动,张逸晨稍一动作,就吱吱呀呀地作怪,吓得他一动也不敢动,只能全身都僵硬着、蜷缩在这个不到一米高的柜子里。
袁姿琴并没有穿高跟鞋,而是一双硬底的布鞋,木质鞋底在石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这双鞋停在了距离柜子约有十厘米的位置,张逸晨低着头,努力在不制造任何声响的情况下调整了自己呼吸的方向。
头顶传来轻微的声音,似乎是袁姿琴将那张画像拿了起来,不知道做了什么,就又放回去,站在柜子跟前一言不发。
音乐声和墙壁上挂钟的声音遮蔽了张逸晨的呼吸和心跳,袁姿琴并没有发现任何异状,转身将藏尸柜里那具女尸拖了出来,摆在桌子上。
从张逸晨的角度是看不到袁姿琴在做什么的,只能看到女尸脚趾上殷红的指甲,还有绑在脚腕上的色泽已经暗淡了许多的五色线。
那双脚忽然剧烈地挣扎起来,脚跟在桌子上杂乱无章地重重磕着,连带着五色线也如风中浮萍一般、不住颤抖,仿佛一条正在砧板上垂死挣扎的鱼。
张逸晨脑子里闪过一个恐怖的猜想——
或许,这个女孩的灵魂还在她的身体里,看着这一切发生。
“嘘、嘘。”袁姿琴爱怜地看着她的模特,“小声点儿,快好了……你不是说想变得更漂亮吗?”
令人头皮发麻的咯吱声响起,袁姿琴走到桌子尾部,一只手轻巧地将女尸的左脚扭了下来,裂口处却并不见血腥,只有一层又一层细密的纸张。
那种声音……张逸晨只在分开鸡腿关节时听到过。
她单手举着那只脚,对着灯光细细地看,时不时提笔添上一两处,神态之端庄就好像在制作什么艺术品,配上现如今的场景,却只会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女尸不动了,一双腿僵在了曲起的姿势上,腿弯的地方挤压出层层褶皱,又被袁姿琴温柔地按直,恢复成人皮的质感。
对精神正常的人类来说,这画面无疑是一种摧残。
艹。
张逸晨想。
什么变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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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福小区13栋4单元1203
陈韶好像在做梦。
他站在绎思园那片湖边,湖上飘着薄薄的柳絮,雪一般。
“月娘!”
有人远远地喊着一个陌生的名字,快步从游廊上走过来,拉住陈韶的胳膊,急急忙忙就往前院的方向走。
这不是袁姿琴所属的年代。
和山水画中不同,这个绎思园里多了许多人气儿:游廊上湖泊边都三三两两地或站或走着人,穿了鹅黄的古代服饰,具是细声慢语,走路虽快,却也稳当。
假如忽略它们的脸的话。
“芸娘”的脸是模糊,但能让人看出五官俱在;这些“人”的脸上却真的光滑如剥了壳的鸡蛋,一点凸起都瞧不见,偏偏还能传出人声来。
牵着他的女人不无埋怨道:“老爷那里叫你许久了,你怎么还在这里吹风呢?”
他们顺着游廊一路往园子后面去,绕过湖泊,经过小楼,越走越叫人熟悉。
终于,陈韶眼前出现了一个小院,院子边儿上围着一圈人,男女老少都有。院子的门虚掩着,能看到里面一片空荡。
这是陆老先生在访谈中提到的院子。
“快去!”带他过来的女人推了他一把,动作很轻盈,力道却不容抗拒。
两个护院打扮的无脸人推开了院门,那幅画并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打理得异常整洁的供桌,供桌上摆着一个雕着万字符的木盒。
“月娘。”为首的紫褂子男人和气地开口,“我袁家也算养你一场,如今有事求你,你可愿助我袁家一臂之力?”
这具身体并没有说话做事的本能,一切都由陈韶自己掌控。他又迅速而细致地扫视院内一遍,眼神在墙角长得繁茂的花草、和墙面上的斑驳痕迹停留半秒。
现在,他必须做出选择了——
是留在这里,完成这件事;还是现在就直接跑路?
“是……什么事?”他犹疑不决似的发问。
对方并不作答,只是原话重复一遍,再没有其他回应。
绎思园里依旧生机勃勃,正值春季,春风送来白花花的柳絮,温度合宜。
在完全陌生的绎思园里,陈韶没有规则可以依靠,但是从院子里那些血迹,还有对方语焉不详的话来看,进去的风险属实太大了一些。
“我自己一个人进去吗?”他又问。
遗憾的是,依旧是重复的回答。
看起来这些人都不过是没有意识的傀儡罢了,想要从它们嘴里获得什么情报,估计是没戏。
又过了一阵子,它们似乎终于不耐烦了,那两个打开院门的护院直接拽住陈韶的胳膊,把他推了进去。
他身后,那群无脸人也蜂拥而入,小小的院子瞬间被塞得满满当当,只留下供桌前面的一小块地方被特意留出来。
金属摩擦的刺耳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为首的中年人从身边的护卫手里抽出一把剔骨刀,刀尖闪着寒光。
“月娘。”中年人说,“放心,不会很疼的,很快就会结束。”
人群中影影绰绰地多出了好多影子。
有一张脸皮正巧搭在中年人肩膀上,虽然只有一张脸皮,但仍显得细嫩,唯有裂开的眼角嘴角无声地流淌着鲜血。
陈韶大概知道袁家的故事是什么样的了。
这确实不是他们要找的维纳斯。
他装作害怕的样子往盒子那边缩,趁着围过来的人群不注意,充分发挥了小时候爬墙的优秀经验,蹬着供桌一跳就顺着后墙翻了出去,只留下被踢翻的供桌和凝滞的无脸人们,盒子撞到地面上,小铁锁一碰就开了,一幅画卷从里面滚出来,画轴一直滚落到中年人脚下。
一个穿着红色长裙的女人从画里慢慢坐起来,长长的黑发还拖拽着血污,胳膊上的披帛也缀着黑红的血液。它的右手放到中年人的头上,轻轻取下,等放下手,头颅已经被悬挂在一根短杆上,嘴巴张得大大的,嘴角似乎被利刃划开,直咧到了耳边。
一只红艳艳的蜡烛就立在那头颅下嘴唇内侧,孱弱的火焰在春风里摇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