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韶从后墙翻出去,就顺着在山水画里记住的路径,一路往正房跑去。
无脸人在这座园林中到处都是,有的坐在廊下绣花,有的站在门边看守。但它们全都一动不动,仿佛没电趴窝了的机器人。陈韶最开始路过时还颇有些心惊胆战,到后面就处之泰然了。
他在正房拔步床的暗格里找到了需要的记载。
对于几百年前的袁家来说,那位夫人的死是一切悲剧的开端。
记载中言辞模糊,没有提及那位夫人的死因,只说从那时开始,袁家就不断闹鬼。先是袁佑安梦见夫人披头散发地朝他索命,然后是那幅据说用于纪念的画作频繁地出现在袁家的各个角落,一旦有人看到,就会被画像摄取魂魄,所有尸体的五官都会被硬生生挖走。
袁家人心惶惶,只好花了大价钱四处去请和尚道士,最终从一个游方道士那里得知,夫人生前貌美,死后缺失了生气、面容丑陋,见不得样貌端正的活人;若要平息这股怨气,必要将一美人的脸剥下来祭给夫人,每二十年一次。
正因如此,袁家开始豢养如月娘一般容颜绮丽的少女,将其带到小院里,剥皮抽筋,彻底分尸,然后给那幅画“上供”。从四百年前开始,那座小院惨死的女人便不下二十个——有的时期袁家人胆子更小,一遇到怪事就去“上供”;有的时候“供品”实在拿不出手,长得好看的男人也会被拿来候补。
对于袁家人来说,这是他们延续血脉的“无奈之举”。
但是要陈韶说,这不过是一次做贼心虚的俗套故事。
在知识迷宫中,陈韶曾了解到夏国最早的怪谈诞生于两百多年前,其他关于怪谈的更早记载,全部都被夏国官方的研究组织经多方查证后确定了,要么是以讹传讹,要么是阴谋诡计。
袁家那位夫人死于四百年前,在她死时,这个世界很可能还是正常的。直到袁家因为做贼心虚,又被无良道士欺骗,才真正地创造出了他们早已恐惧了上百年的怪谈。
就很可笑。
不过,从这个记载中,陈韶至少能了解到【提灯女】的一部分规则了。
第一,提灯女的本体极可能是那幅画像,画像会随机出现在绎思园的各个角落,人类看到后就会被挖走五官。
第二,【提灯女】需要定期上供,需要的祭品最初只是貌美之人的脸皮,但是到后来,袁家人的所作所为或许会将其改变为被拆分的整个身体。
第三,接触到【提灯女】的人有可能像他一样,在梦中被吸引到过去的幻境中,成为被上供的祭品。
等等。
陈韶皱起眉。
不对。
如果说【提灯女】没有那种魅惑人心的能力的话,让他在山水画里差点栽跟头的“芸娘”就不会是【提灯女】。但如果是这样,他没有接触到【提灯女】,又怎么会被牵引入幻境?
要说是因为他了解到那个故事,也不太可能。虽然图书馆的隐藏规则应该是人类不能够删除其中的图书资料,但是管理员助理作为市务局的特派员,肯定会盯住查阅那本书的人,不可能就这样放张逸晨过来的。
还是说,这其实是所有天选者都要经历的一关?
信息不足,陈韶无法做出判断,但要是为这个浪费一次提示机会,似乎也不值得。
不过,现在他至少能确认一点,【提灯女】并非他们要寻找的《维纳斯》,只是他们寻找过程中的烟雾弹和阻碍。
他看情报和思考的速度都很快,整个过程不过十几分钟,但此时,外间已经隐隐约约骚乱起来,尖叫声和哀嚎声此起彼伏。
“老祖宗,不是我们害得你,别杀我别杀我!”
“有鬼!有鬼啊!夫人救我!夫人救我!”
陈韶神色一肃,用力推开卧室的窗户,从中间的空隙勉强挤出去。外面的无脸人们已经哭喊着四处逃窜,有的瘫坐在地上,不住地发抖,或者疯狂地磕着头,额头上已经撞出一团淤青,却丝毫感受不到疼痛似的,完全不准备停下;有的人似乎已经意识到什么,颤抖着摸上脸,极度惊骇地喊叫出声。
“我的脸!我的脸!我的脸怎么没了?不是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陈韶匆匆回头看了一眼,就看到一个身姿曼妙的影子提着个熟悉的人头灯笼,拖着长裙,站在正房门口,似乎什么也没有做,那些无脸人就一个个地捂住脸,有的更是直接晕倒过去。
其中一个打扮最为富贵的、带着全套金钗的妇人,眨眼间就被拆成了一块块带着骨头的肉。
从院外到正房门口的青石地面上,有一条由鲜血碎肉铺就的小路,正是提灯的女人走过的路径。
但是即便如此,陈韶依然觉得她很美,比上次的惊鸿一瞥更胜一筹,也比任何人更让他心动。
他连忙回头,再也不敢看,只闷头往绎思园的大门口跑,心脏却还在疯狂跳动,催促着他回去好好地看几眼。
经过那片湖泊,陈韶远远地看见其中飘着十几具尸体,有老有少,有男有女,也全都失去了脸皮,正挣扎着往岸上爬,一具女尸踩着另外一具童尸的脊背攀上了岸边的岩石,随后就尖利地哭喊起来,疯狂地拉扯着头发,将本就被水泡发了的头皮七零八落地拽下来,四散在地面上。
转弯的时候,陈韶眼角的余光看到那个红裙女人提着灯笼从湖边转了过来,一只分外眼熟的嘴巴微微上翘,无形的眼睛直直地盯着陈韶离去的背影。
它需要祭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