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韶和方芷柔对视一眼,知道这里和他们预测的一样,开始变化了。
按理来说人们消失这种诡异现象会引起混乱,但是在这种过于拥挤的地方,人们通常不会注意到是否有人消失,他们会以为自己走到了一个比较宽裕的地方、人太多眼花看错了。
即使结伴的人,也只会觉得是被挤散了,而不是离奇地消失。
更别说有所察觉的大部分人都在转身离开时步了后尘。
总之,现在展览厅内还没有混乱,依旧是和谐的参观氛围。
这就导致两个人想先到绘画区那边、看看有没有机会让张逸晨脱身的想法直接胎死腹中——人太多了,多得不正常,还都很认真地看着画像不愿意挪动,让人只能跟着人群慢慢移动,流速缓慢。
他们只好先把张逸晨放在一边,好好地观察今天的变化。
最直观的变化是昨天就有异变的人物画们。光是陈韶能记住的那些个,就已经被他在人群中发现了不少,看来它们对人群的拥挤程度也做出了重要贡献。
那个金发女孩这次没有穿工作人员制服,而是穿着画上那身草绿色裙子,笑意盈盈地与身边的参观者攀谈。她旁边的画框并没有倒下,只是空了,留下一片绿油油的田地。
人群中不断有人消失。
袁父袁母的画像此时却意外地平静下来,陈韶经过的时候听到有参观者在说父女情深、母女情深一类的话,但并没有激怒这两幅画。
而“生命”系列的十七幅画作,给人的感觉就明显和昨天不一样,虽然依旧是不会动的影像,但让人觉得它们都是活着的人。
借着人群和方芷柔的遮掩,陈韶举起那个小小的相机,对着袁父袁母的画像按下了快门。
定格后的画面和镜头里呈现出来的完全不同,画框中袁崇英的身体切实体现了什么叫做粉身碎骨,全身上下的器官都被切得稀碎,辨别不出原本属于哪里,只有脑袋还算完整,却也脸颊凹陷、眼圈黑黝黝的,凝固的眼神中还藏着深深的恐惧。
照片似乎还原了对方死亡时的场景,还很年轻的袁姿琴提着一把剔骨刀,就站在尸块边上。
而袁母孙佳玲倒是比袁崇英好一些,至少尸体是完整的,但同样神情惊恐。
画作是经过修改的假象,而相机照出来的是真实。这应该就是画展的参观守则上禁止摄影的原因了。
袁姿琴不希望有人发现真相,所以她改掉了其中一部分规则。
“您在干什么?”
有工作人员不声不响地贴了过来,直到站到他们身后,才冷冷开口。
方芷柔用身体挡住他窥探的视线,陈韶反手把相机塞回包里,装出一副无辜的样子。
刚刚他旁边全是高个子,目光又全都被画像吸引,他拍的时候很快,看的时候也是两个人面对面低着头的,应该没有被看到,只是被怀疑了而已。
工作人员狐疑地看他一眼,目光在黑包上打转一会儿,到底没提出搜包的要求。
“今天人挺多的。”他说,“如果两位不准备看画的话,请把通道让给其他参观者,谢谢。”
他的皮肤虽然看上去很正常,但陈韶能看到他低头时脖子上挤出的褶皱同样有着颜料的痕迹。
有这名工作人员盯着,他不方便再拿出相机来拍摄,只好和方芷柔分开行事,约定在第一出口那边会合。
或许是受了年龄的影响,工作人员跟上的是方芷柔,陈韶得以继续拍摄。
距离袁父袁母画像不到五米远的地方就有一副人去楼空的画作,陈韶把相机搁在前面两个人胳膊的空隙间,轻轻按下快门。
人物画展区的人们纷纷抬起头,往这边看过来,然而此时陈韶已经收起相机,躲进了人群中。
新的照片里并没有出现真人,依旧是画像,能看出画纸的纹理,人物的动作和陈韶记忆里的也没什么不同。
但是不同于那些肉眼可见的自然背景,照片中,画中人身后衬着一片或深或浅的红雾,雾里是数不清的人影,其中有几个面部较为清晰的,昨天和陈韶有过一面之缘。
它们确实是画。
只不过,从袁姿琴笔下诞生的画像,本身就是吞噬人命的怪谈。
周围的人又多了起来,似乎有源源不断的参观者正加入其中。人物画展区后半段的古代仕女图也拎着裙子款款走下。
陈韶总觉得现在的展览厅比之前更大了。
脚下的阴影在慢慢涨潮,淹没到一些较低的展台,连带着上面的画像也悄没声浸润在阴影里,把几个面露惊容的参观者也拽了进去。
陈韶走过那片区域,把镜头对准了“生命”。
照片里没有出现画框。
也没有展览厅的背景。
它似乎拍摄于一个昏暗的街角,年代久远的电线杆上贴着一张张寻人启事。
[***于2014年9月27日失踪]
[***于2014年5月16日失踪]
[***于2016年3月4日失踪]
……
等陈韶第二次去拍摄的时候,才看到了这些受害者死亡的真实场景。
她们并不是死于怪谈,而是死在袁姿琴手上。
在这些照片里,袁姿琴或摘脸皮、或摘手脚,在上面一点点描画。她的面容也由正常中老年人的衰老,一点点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青春不老。”他轻声说,“有多少人不想要?”
但是人类做不到不老不死,更做不到返老还童,它已经不是人了。
袁姿琴的经历真实存在,有书可查,也有真实存在的人类证明,画展里络绎不绝的参观者大部分都是冲着袁姿琴的名头来的。这说明她过去的确是个人类。
但是现在,人类转为怪谈的两个条件——1处于怪谈的规则体系下;2有足够的强烈的情感和执念——都已经被袁姿琴满足了。
他收起相机,默不作声地顺着人流走到绘画区门口。方芷柔过了几分钟甩掉工作人员也走过来,听了陈韶的描述,不由小声说:“我现在有个不妙的猜想。”
陈韶低声回应:“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