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椿春穿过矿山下面的小镇,她在暮色中走进“书海”店铺。
灯亮着,司马翀坐在灯下正在看书。
抬头看进来的人是罗椿春,他合上书起身,微笑着说:“好久不见你,昨天还和别人谈论你的消息呢。”
他的微笑好似一面石墙上盛开的蔷薇,散发着令人舒心的恬淡和愉悦。
罗椿春报以微笑,柔声说道:“先生和别人谈论我的什么消息?——关于我的消息流传着诸多版本,一个风尘女成了兴海煤矿的矿长,是有足够的谈资让世人消遣——先生可以为我写书立传了。”
司马翀哈哈大笑起来。
赶紧让坐,转身去沏茶。罗椿春看桌上的书,是一本厚厚的《资治通鉴》,书扉已翻得快烂了,看得出司马翀常在阅读。
“今天来找我一定有事吧?”司马翀捧上茶问她。
“没事就不能来找你吗?你不是说读书使人明哲?难道先生不希望我借书去读?”罗椿春的脸在灯下勾勒出迷人的线条,她的眼睛是忧郁的,盛着一湖的冷艳。
“读书多反而让人糊涂,不如将就活着。再说了,你现今是女矿长,平日里忙得不可开交,哪里有时间和心思去看书。”
司马翀说的倒是实话,自从罗椿春成了兴海煤矿的矿长,天天为琐事忙着,镇上都极少来了,真的没时间再翻书本。
她笑着低头品了一口茶水,茶是苦的,苦中带着一丝淡香。
回头打量一下四周,书架上添了几本新书,看得出这间小小的书店生意逐渐冷清,镇子上新开了一家录相厅,日夜循环播放着武打片,矿上的工人只要一休息就下山挤进录相厅里,租书打发时光的人已没几个了。
“先生喜欢清静,这是好习惯,可清静的生意赚不了钱,不如找个热闹的行业,也好存点钱成个家。”
罗椿春说得很小心,她来,不光是看望这个帮了自己大忙的朋友,而是另有目的。
“象我这样的无用之人,除了会写几个字,实在别无作为。”司马翀说着掏出一支烟放在唇上,想了一下又掏出一支递给罗椿春。
烟雾升腾,两个人都在青烟缭绕里沉思。
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都是红尘过客,罗椿春不了解司马翀的过去,而司马翀却知道这个女子来自风尘。
然而又有什么不同呢?
都是为了活着罢了。
当初罗椿春来找他,让他在周府的家中扮演了一个荒唐的角色,为着能让罗椿春摆脱尹向荣、也为着能让尹向荣对罗椿春死了爱恋之心,司马翀选择出演她的相好。
他是读书人,但藏着一颗敏锐的心灵。
他能看得出来罗椿春在放弃尹向荣时的万般无奈——她爱着尹向荣,却不得不割舍他!
罗椿春前来让司马翀代写姚麻子的遗嘱,他已明白这个女人在爱情和金钱面前选择了后者。
果不其然,罗椿春在姚麻子死后继承了全部财产,成了万人瞩目的女矿长。
司马翀久居镇上,听到过关于罗椿春的各种故事。
世人鄙视着她的过去,却又羡慕着她的现在。
现在的罗椿春,已不是过去的罗椿春了......
“司马先生,我想请你去兴海煤矿,你是知道的,我一个女流之辈,文化又低,做事总有欠缺的地方,我想着请你去管管账目,帮我打理事务,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罗椿春手中的烟火即将燃尽,她不得不开口,她不适应两人长久的沉默。
司马翀嘴唇微启,发出一个“哦”字。
他一点都不惊奇罗椿春提出的请求,或者说邀请。
她信任着司马翀,这种信任不是一个女人对男人情感上的信任,也不是男女两情相悦时的信任。
这种信任是一种朋友对朋友的信任,有着惺惺相惜,也有着彼此顾念。
好比,罗椿春在周府安排的一场戏,她敢将司马翀请上床,完全是对他无条件的信任。
——她并没有提及要报答他,连声谢谢都没有。
当然,罗椿春此时提出的请求,对司马翀来说算不得什么,他本来没有想过要依靠罗椿春发财致富,他安于自己的现状——他的现状是读一本好书,品一杯好茶,只求岁月静好,别无他求。
“怕是要辜负了你的美意,罗矿长。”司马翀加上了称谓,有点木讷的客气。
“先生是舍不得读书吧,尽管放心好了,上班是忙了些,下班也有大把的时间,我会再给你聘请一名助理。”
罗椿春诚意十足,她想了好几天,在茫茫人海要找一名合乎自己心意的会计,合乎自己理想的大管家,除了司马翀,好像再无别人。
“我的意思是——不是读书不读书的事,而是我不适合做这个,你多少了解我,我除了会写几个字,别无是处。”
“工资亏不了你,年终奖金也是有的。”
“罗矿长,你费心了,我的的确确干不了这个,请你理解,也请你原谅。”
司马翀的话有着果断,他的眼睛里闪着孩童的顽固。
他不想卷入到尘世的风云中,身处矿区小镇,他听多了煤矿上的是是非非。
何况,罗椿春是个年轻的寡妇,一个有身份有地位的寡妇,有多少人关注着她的一举一动,稍不留神便会惹来麻烦。
司马翀从心里严格区分着自己和罗椿春的关系,他们之间,只是朋友,止于朋友。
“先生是有所顾虑了,也对,如今我在高处,先生是怕受我辖制,失了自由,或者说我不够诚意,三顾茅庐才请你出山么?”
罗椿春说着笑了起来,她已看清了司马翀的果断。
一厢情愿的事,做起来总是困难,她不想难为别人,也不想难为自己了。
“你想多了,但你想的都对,除了你想到的,还有你没想到的,我知道你现在遇到了不好的事,不好的人,比如说羊万福,他岂是我能对付的吗?他是兴海煤矿的元老,是姚麻子活着时的左臂右膀,你要将他硬生生从煤矿赶出去,其实你已经做错了。”
司马翀不得不将窗户纸戳破。
他不能再用木讷的微笑掩藏自己的狡黠和聪明。
罗椿春有些愕然,禁不住叹道:“原来你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明白!”
“作为朋友,我应当关心你的动静,没有别的意思,幸福来之不易,我一定会在你需要的时候帮着你——”
“你是说......你愿意去矿上?”
“不,我不能,我在这里更好——对你我都好,你现在急着要放一个自己以为可靠的人在矿上,无疑是打草惊蛇,羊万福是千年的王八,万年的狐狸,一不小心你会着了他的道!你要做的是不是赶他走,而是让他心甘情愿离开,明白了吗?”
司马翀给罗椿春递过去一支烟,替她着上。
“明白,可是他怎么会舍得离开,他都想着处处捏我的错呢。”
“所以打蛇要打七寸,你得等时机,时机未到,不可轻举妄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