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椿春发令,向东风砖瓦厂送去几车煤炭。
老羊在煤炭运出去之后来到了矿长办公室,他干瘪的黄脸上挂着仁慈,进屋坐下,点着香烟叹了口气说:“我知道你和乔厂长交情不浅,朋友嘛,该帮忙的还得帮忙,但话又说回来,她前面的挂账也该结一下了。”
罗椿春低头看着手里的一沓资料,上面密密麻麻罗列着兴海煤矿三个月内的支出,光看这些支出令人咂舌,一个看似中等规模的煤矿企业支出数额如此惊人。
怪不得别人常说蛇大窟窿大,大有大的难处!
“既然你说我和她交情不浅、又是朋友,几车煤炭就让你着急成这样了!她也是开厂子做生意的,生意场上不就是相互帮忙扶持吗?你放心好了,她会来结账的。”
罗椿春的话说得不急不缓,每个字都带着力度,她知道老羊不光提出乔丽丽拉煤欠款的事,又要提一下自己用钱的事。
果然老羊接着说道:“这都是小事,乔厂长是个有魄力的人,想来不会赖账的!让我担心的是红星厂欠咱们的那笔钱,男人死了,女人又跑没了,红星厂成了何金贵的厂子,你说这笔欠款跟谁要去?”
罗椿春一听忍着恼怒冷笑道:“这笔钱我说过了,何矿长做了担保,他现在成了红星厂的厂长,不是更好的担保人吗?”
老羊怔了几秒,感觉到了罗椿春的恼怒,他调整了一下情绪,陪着笑说:
“你也看到了,咱们煤矿开销不小啊,一月下来好几万!加上前面你说要购置一批卷扬机和其它设备,又说要修缮一下矿区宿舍,我看这是大的负担,再要不省着点用,恐怕市场一疲软,咱们得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老羊说完抽烟,灰色的烟雾在屋子里迂回飘荡,刺得罗椿春的眼睛有些酸涩。
她起身推开了窗户。
冷风嗖一下刮进来,让她浑身打了个寒颤。
脑子一下子清醒了许多。
“你说得对,咱们是得省着点用。”罗椿春避开锋芒,顺着老羊的话说道:“你是会计,到底经验丰富,账务上的事还得靠你斟酌计划。”
她有意抬高老羊的身价,话里有着某种暗示。
毕竟,大把支出钱的是她本人,为了保住兴海煤矿、为了保住自己矿长的地位,罗椿春不得不应对乔丽丽的勒索和敲诈。
账面上的事,她知道老羊不一定靠得住帮着弄平,不过是心存侥幸想试试。
老羊对罗椿春的态度有点意外。
当然,也在他的意料之中。
就算你是矿长又如何?偌大的兴海煤矿想要正常运转,还得靠他羊万福出力谋划。
不免心里有着得意。
罗椿春察觉到了他的得意,她从抽屉里取出一包烟,掏出一支给老羊丢过去,自己也点上了一支。
“羊会计,你说咱们要勒紧裤腰过日子,这话说得对呢。不过煤矿既要搞建设,又要谋发展,你说说看,怎么能勒紧裤腰带?”
她在试探着老羊,感觉出了他还有重要的话要讲。
老羊就等她问自己,正好撞在了心坎上。
“你看到了,最大的支出就是工人的工资,人不好招了,工资年年在涨,越涨越高,咱们得从工人工资上想办法。”
罗椿春一听摇起了头。
她不一定是个合格的矿长,但却懂得矿上的规矩。
工人的工资劳动局有明文规定、矿务局有文件下达,就算没有这些约束,但煤矿上的行情都是一样的,工人们都不傻,他们都是为了钱才来矿山上卖命。
拿工资想办法节俭,这不是以身试法吗?
老羊知道罗椿春会否定,会犹豫,但他布好的棋局怎么会轻易打乱。
他脸上的仁慈加上了诚恳,压低声音说道:“我知道你担心啥,有的矿上的工资表就是做给别人看的,是应付检查的,工资究竟发了多少,还得由你我说了算。”
“你错了,那得由工人说了算!”罗椿春提醒他。
老羊诡秘一笑,眼皮耷拉遮盖住眼珠子,喷出一口烟道:“要是有一批听咱们话的工人,给点钱吃饱饭替矿上干活,岂不是省心省钱的事?”
罗椿春糊涂起来,不明白老羊要说什么。
但有一点她心里非常清楚:她得把乔丽丽的挂账想法补上,再把马小国的欠款、付给乔丽丽的大额款项全部弄成合理的账目。
这对她来说已是当务之急的事。
她不想让老羊再捏着自己的短处,不想再依靠这个老狐狸当兴海煤矿的矿长。
“好多煤矿的井下都有这样的工人,吃饱了干活就是了。”老羊说得很轻松。
“什么样的工人?”
“从外面找来的,为了活命的,只知道吃饭填饱肚子的,脑子不太灵光的,都不知道自己姓啥叫啥的.......”
“你是说——那些精神病人?”罗椿春惊讶得脸上都变了颜色。
“对,是这些人,也叫智障人,让这些人下井干活再合适不过了,一月省多少钱,一年省多少钱?你算过吗?”
老羊盯着罗椿春的脸,知道在金钱的面前,每一个人都会为之丧失理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