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钱六被制服,老爷性命无忧,外面的家丁和侍卫才敢冲进来。一时间屋内乱糟糟的,叶夫人这才从震惊中回魂,扑到郑陵身上大喊:“陵儿啊!你没事吧!”
“孙儿啊!我的宝贝孙儿啊!你可千万不能出事啊!”郑老夫人拄着拐也冲过去,拔高音一声吼,震得满屋子人都静了一瞬。
这老太太中气可真足!
郑陵当然没事,可他觉得实在太丢人,干脆趁人进来时顺势一倒,直接装晕。
这时被奶奶和娘又拍又打,差点又给折腾出内伤,但他不想睁眼,想到满屋子人都看着他跪那个下人,只盼着能直接晕过去才好。
这时,他听见苏锦璃的声音:“郑公子不顾自身荣辱也要救郑首辅的性命,倒是令我刮目相看。”
他一个激动,立即撑着地坐起来道:“璃妹妹说得对!为了救爹爹的性命,受些屈辱又如何!都是我身为儿子应该做的事!”
叶夫人和郑老太太互看一眼,更想哭了:这不争气的东西!
沈心驰见钱六被绑了个结实,走到正在处理脖子上伤口的郑荣面前,道:“时候不早了,郑首辅若无大碍,我便把他带回大理寺了。”
“站住!”郑荣冷着脸道:“他是我府里的人,自然要交给我来处置。”
若是让他把人带回大理寺,钱六可罪不至死,可留在郑府里,他就是一个最低贱的下人。
一个下人,竟敢如此对他们父子,不光伤了他儿子,还设局将郑府上下弄的一团乱,必须要好好折磨再弄死才解气。
可沈心驰正色道:“这人企图刺杀首辅公子,还要栽赃嫁祸给苏尚书的爱女,实在是罪不可赦,再加上香岚的死因存疑,若不把他带进大理寺,让他在府里发疯乱说,就怕会生出些无谓的闲话。”
听到香岚的死因,郑荣眼神虚了一瞬,随即冷冷盯着他,两人无声交锋片刻,终于,郑荣松开捏紧的拳,挥手道:“罢了,相信沈大人必定会秉公执法的。”
这时,地上痛到蜷缩的钱六抬起头,眼神里尽是祈求之色,沈心驰蹲下来,听他用微弱的声音颤抖着道:“沈大人,我只求你最后一件事,可否将香岚放下来,不要让她抛尸荒野,死后都得不到安宁。”
沈心驰没有说话,只用几不可见的弧度轻轻点了下头,钱六痛哭出声,然后便再无挣扎,认命地让人把他送上了大理寺押送的马车。
沈心驰也准备跟着走出去,却突然想起一件事,将地上的银钗捡起,用帕子擦了擦,朝不远处的苏锦璃示意:你还要吗?
苏锦璃眨了眨眼,随即使劲摇头,沈大人您可太客气了,这时候还记着物归原主呢。
方才形势危急时,沈心驰就站在她面前,看到郑陵往钱六那边挪动时,突然朝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将她头上的一支银钗摘下来给他。
虽然不知道他要干嘛,可出于对沈心驰的信任,苏锦璃毫不犹豫就照办了,
没想到他是拿去伤人的啊,就这么活生生钉在人手上,真够凶残的。
更没想到,他还要还给自己,那上面血还没擦干净呢……
见她吓得止不住摇头,沈心驰唇角露了一抹笑,十分坦然将那支银钗收起,然后快步走出门去。
郑荣这时也注意到了苏锦璃,脸上堆了笑,摆出一副长辈模样道:“这两日委屈苏娘子了,可我们也是受那歹人蒙骗,并不是有意为难于你。我曾经答应过你父亲,若是冤枉了你,改日必定送上重礼到尚书府道歉。”
苏锦璃没回话,苏元昭却呵呵一笑道:“既然人都在这儿了,何须改日呢?”他见郑首辅笑容僵住,面容倏地沉下来,用无比痛心的语气道:“我就这么个女儿,平时家里千娇百宠,连我们府里路上石子都要扫干净,生怕给她绊了脚。没想到就来了一趟首辅府,又是被扯上命案,又是被冤枉囚禁,好好的小姑娘,短短两日就瘦了一大截……”
见父亲朝这边看过来,苏锦璃十分配合地拎起帕子,双手捂住脸,瘦弱的双肩微微打颤,梨花带雨的模样,看得众人都心生怜意。
特别是郑陵,简直心疼坏了,差点不顾伤势就要跑过去安慰她,可手心被狠狠一捏,望着母亲铁青的脸,只得讪讪作罢。
郑荣恨恨咬牙,心想说:你这女儿,可没谁敢欺负了她。
但到底是自己理亏,只得陪着笑站起道:“这次全怪我那个不争气的儿子惹出的祸事,我们有错,错在没有第一时间查明真相,可这两日也没对她用任何刑法,好吃好喝的招待,不算怠慢了令千金吧。”
苏元昭一翻眼皮:“这么说,我们还得谢谢首辅大人款待了。”
郑荣干笑两声,见躲不过,只得拉下面子对苏锦璃道了歉。
苏元昭稍微顺了点气,继续道:“她一个闺阁女子,无端端卷进你们府里这些腌臜事里,若是传出去,对她的声名有多大影响。”
苏锦璃十分配合,哭得抽抽搭搭:“罢了爹爹,都是女儿命苦,怪不得别人。”
郑荣十分无语,被外人看了还以为他堂堂首辅怎么欺负小姑娘了,想了想,继续赔笑道歉:“这点苏兄大可放心,宴席上我既然能将这件事压下来,往后我们政府上下,绝不可能往外吐露半个字。对了,我在城西郊外有一处庄子,若是不嫌弃,便赠与苏娘子作为赔罪。”
叶夫人听得肉疼不已,那庄子每年收入颇丰,她没少拿来贴补娘家。
苏元昭这才满意一些,道:“郑首辅一诺千金,苏某自然不会不信。若是我在外面听到任何不利我女儿的传言,可一定会上奏陛下讨个说法。”
郑荣笑得眯起眼:“苏兄实在不放心,我还有个法子,既能补偿苏娘子,又能好好保全她的声名。”他见那两人一脸狐疑,指着郑陵道:“我这犬子虽然不成器,但是本性不差,只是缺个正头娘子来管束。这两日相处,看得出苏娘子性情坚韧、蕙质兰心,不知苏兄可愿意将她嫁给犬子。他们成婚之后,我必定尽力为陵儿谋个好差事,只要苏娘子愿意细心教导,他未来必定有一番成就,封妻荫子不在话下。”
“什么!”三道声音同时响起,叶夫人和郑老太太是惊,郑陵是喜,他腾的坐起,差点从贵妃榻上蹦起来道:“爹爹你此话可当真!”
“这绝不可能!”
郑老太太痛心疾首,将拐杖咚咚作响。就算这件事不是苏锦璃做的,可这小贱人随心所欲的作派她早看不顺眼。
他们郑家家风严谨,怎么能接受这种毫无德行的女子做未来主母。
“娘亲……”郑荣转过去,皮笑肉不笑道,“你今日累着了,这些事便不用操心了。宋嬷嬷,扶老夫人回去歇息。”
“谁说我要歇着……诶……诶……”郑老夫人还没来得及发表对孙媳妇的高论,就被两个嬷嬷架着抬了出去。
叶夫人也是满肚子不情愿,可她一向以老爷为天,眼看着他连婆婆的意见都不顾,哪里还敢再说什么。
苏元昭和苏锦璃半晌才从震惊中回神,彼此对望一眼,都觉得这家人脸皮也太厚了。
他们害人家姑娘陷入麻烦,提出的补偿就是娶了她,这是什么狗屁法子。
苏元昭气得想大骂,忍了忍道:“你儿子要封妻荫子,关我女儿什么事!她又不是学堂的夫子,还得帮你管教儿子?”
郑荣未想到他竟这般不识抬举,笑容也冷下来道:“苏兄还是不要太快拒绝比较好,以苏娘子的年纪作派,放眼京城,可还能找到比我们郑家更好的门户?”
他刚才奉承两句,这人还真以为自己女儿是什么抢手货了,凭苏锦璃现在的名声,能嫁进他们首辅府已经是天大的荣光了。
谁知苏元昭满脸晦气,拉着苏锦璃就往外走道:“郑首辅要教儿子就自己教,至于我女儿嫁什么人,就不牢您费心了!”
苏锦璃走了几步,却在满脸失落的郑陵面前停下,叶夫人心中冷哼:果然吧,还是舍不得她们郑家媳妇的名分吧。
谁知苏锦璃对郑陵一礼,满脸认真道:“郑公子听明白了?往后可千万别缠着我了。”
郑陵听得如遭雷劈,叶夫人却快被气得翻白眼了。
她和苏元昭这般避如蛇蝎的态度,简直是狠狠打了郑家人的脸面。
郑荣一脸阴恻,咬牙切齿地道:“好,我倒要看看,苏兄以后会找个什么样的乘,龙,快,婿!”
另一边的尚书府里,尚书夫人徐氏从大早就焦急等待着丈夫和女儿的消息。
自从知道女儿出了事被扣下,她便心急如焚,整夜都没法安睡。
虽然丈夫安抚她有沈心驰在那里,以他的能力必定不会让兮兮出事。可从小到大,女儿都是她的心头肉,片刻都未分离过,何况是被整晚扣在别人府上。
她坐立不安等了几个时辰,终于等到守在门口的管事三步并作两步跑来禀报:“夫人!老爷和小姐回来了!”
她几乎喜极而泣,立即小跑着到门口,看见女儿的身影便冲去抱住她,又哭又笑着道:“兮兮啊,你受苦了,怎么瘦成这样了。”
苏锦璃颇有些无奈,且不说她这两日吃好睡好,就算真被苛待了,就一晚上能瘦到哪里去,可还是依赖地伏在母亲肩上,柔声道:“娘亲别哭了,我没事了。”
徐氏心疼地揉了揉她的头发,吸了吸鼻子道:“好了好了,水烧好了,快去好好洗个澡,这一晚上,真是难为你了。”
她知道女儿最在乎仪容,被困在首辅家整晚,哪能让她沐浴梳洗,一定被憋坏了吧。
果然,苏锦璃猛地抬头,被她提醒才举起袖子闻了闻,然后露出见鬼似的的表情,提着裙子就回房沐浴去了。
晚上,徐氏吩咐厨房备了一桌好酒菜,一家三口终于能好好坐下说话。
徐氏听完所有事,愤愤道:“呸,他们害我的宝贝女儿受尽冤屈,还敢想让兮兮嫁给他儿子,就算你爹答应了,我都不会答应!”
苏锦璃冲她顽皮地眨眼,“娘亲不是一直盼着我嫁人嘛?那可是郑首辅的公子呢!”
她故意把首辅两个字咬的极重,徐氏瞪圆了眼:“我盼你嫁人是想要有人护你疼你,可不是让你嫁去受委屈的。首辅家又如何,世家高门又如何,就他家那浪荡子,我徐蓉第一个就看不上!我家兮兮这么好的女孩儿,就算不嫁人,娘亲护你一辈子,也不能便宜那些乌糟男子。”
苏锦璃鼻子发酸,她能有这般维护她的爹娘,难怪人人都嫌她骄纵,笑得拉住徐氏的手道:“娘亲别气了,这次多亏有了沈大人,我们才能从郑家全身而退。”
苏元昭眸光一动,将酒杯放下道:“你都猜到了?”
苏锦璃点头道:“其实我一直想不明白,为何那间房的斗柜在短短几个时辰就被堆满藏书伪装,这根本不是一个下人能做到的。还有郑陵为何一口咬定就是我伤了他,直到沈大人提起香岚的死因,我大约就都猜到了。”
郑荣是何等老谋深算之人,大约从郑陵遇刺开始,以他的缜密心思,应该很快就查出斗柜里的密道,推测出整件事的真相。
然后,他便想出了个一石二鸟的计策。
他将密道用书封死,再与郑陵编出一套说辞,一定要咬死是苏锦璃伤了他,将这件事彻底栽赃到苏锦璃身上。
然后他便可以用她的安危来要挟苏元昭,逼他同意江苏巡抚的人选。而郑陵也有自己的心思,那就是用这桩案子作为把柄,把苏锦璃留下来,逼她不得不嫁给自己。
可这其中却出现了变数,那就是沈心驰。
郑荣知道沈心驰的才干,见他执意留在府里查案,怕他先自己一步找到香岚会逼问出真相,干脆派人直接杀了香岚,再将她伪装成自尽,沉尸在河渠之中。
幸好沈心驰将计就计,用香岚的尸体逼出了钱六自己招认,才能还自己清白。
苏锦璃回想也有些后怕,郑荣这般心狠手辣之人,连儿子受了伤都能利用来谋取最大利益,这次能全身而退到实在是不容易。
苏元昭道:“此事回想确实诸多凶险,多亏沈心驰一直为你奔走,改日要请他来府上,好好答谢他。”
徐氏觉得沈心驰这个名字十分耳熟,想了想:“是那个六元及第的状元沈心驰吧,他今年多大,可曾有婚配啊?”
“有了!”苏元昭生怕她惦记,连忙道:“据我所知,乐祯公主十分倾心于他,今上也有意想为他们赐婚。”
徐氏长长叹了口气,怎么这些有为才子都有婚配了,她女儿的良人又在哪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