誉王将手中的酒杯重重一放,阴沉着脸道:“本王听不懂沈大人在说什么?”
沈心驰噙了口酒,继续道:“据康有所言,那个太医吏目邵全的尸体,怀中紧紧抱着一本册子,也许是上天感念他的用心,哪怕他尸身已经腐烂,那本册子却并未损坏。”
他观察着誉王的脸色,道:“那是太医院记录宫中有孕的后妃所用药物和生产时辰的册子,而那本册子上记载的,正好有王爷的母妃祺妃。”
誉王已经没法淡定,他放在桌案上的手青筋凸起,嘴唇微微发颤,似是用了极大的克制力,才让自己不要当场失态。
沈心驰似是没看见,继续道:“这原本应该是太医院一本寻常记录的册子,因此当康有将它交给我时,我也想不明白,为何那个吏目会因为这本册子被追杀到南山,王爷又为何因为玄诚去过南山就一定要置他于死地。直到我去了一趟太医院,在那里找到了同样一本册子。”
他渐渐加重了语气道:“那本册子同康有找到的那本所记之事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是祺妃生产的时间。”
“哐当”一声,誉王手里的酒杯落地,他死死按着桌案,如困兽般看着沈心驰道:“沈大人不必再说了。”
沈心驰却执拗道:“这里只有你我两人,王爷就算再不想面对,也必须得听我说完。”
然后他飞快说道:“根据两相比对,那个死去的太医邵全手里的册子就是最初的记录,而太医院所放的册子明显是誊录的。在最初的那本册子里记载,祺妃生产的日子是在二月初七,可太医院存放的记录,她生产却是在三月,也就是说,王爷真正的生辰不是三月,而是在二月初七。”
誉王腾地站起,眼中仿佛冒出火来:“沈大人这酒,本王可是喝不下去了。”
然后他大步就要往外走,沈心驰却拦在他面前,继续道:“开始我并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为何要把祺妃生产的日子改晚一个月。直到我找到了当年太上皇身边服侍的太监,才问出一桩宫廷密事。原来祺妃当年并不是宫里的妃子,而是一位大臣的妻子,太上皇在某日撞见她的美貌,对她一见倾心,逼迫那位大臣将她送进宫里,成了自己的妃子。祺妃在七月进宫,却在二月就生产,所以太上皇才在斟酌之后,命人改掉了太医院最初的记录,也许,他也怀疑这孩子可能并非周氏血脉……”
“够了!”誉王恼羞成怒,一把揪住沈心驰的衣襟将他逼到门板上,双目染满血丝,咬着牙嘶吼道:“本王说了,让你不许再说!”
沈心驰却丝毫不惧,他将头往后仰一些,平静地说完最后一句话:“这便是王爷最大的秘密,也是你此生的恐惧所在,对不对?”
誉王恶狠狠瞪着他,胸口剧烈起伏,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让自己平静下来。
他松开了沈心驰的衣襟,摇晃着坐下道:“没错,你知道了这件事,然后呢?如果我没猜错,你已经将这样东西交给了皇兄,可是他还什么都没有做。仅仅相隔一个月,无论是皇兄还是父皇都没法确定,母妃怀的到底是谁的孩子?”
他说完就觉得荒谬,手往旁边一摆,直接捞起那壶酒灌进喉咙,酒液又辣又烫地流进喉咙,他却觉得莫名痛快,闭上眼任酒液倾泻。
沈心驰理了理衣袍在他对面坐下,夺过他手里的酒壶,道:“王爷,你已经输了。”
誉王狠狠瞪着他:“谁说我输了!”
他露出个讥讽的笑:“就算我的身世存疑,孟若华的孩子,难道就能顺理成章登基?他身上可是明明白白流着前朝孟氏的血液,孟氏荒淫暴虐,只要他的身世暴露,必定会遭到朝臣和百姓的反对。而他若是登基,那些前朝反贼也必定会伺机而动,让他改姓复国,令大魏江山不稳。沈心驰,只要皇兄一日未承认他是皇子,咱们的输赢就还一天未分。”
沈心驰摇头道:“那钟云溪的死呢?还有邵全的死。王爷你实在太过在意此事,所以当年太医院知道这件事的太医们,已经被你们杀的杀贬得贬。但没想到两年前,被邵全发现了这本册子,你们追杀他到南山,谁知他意外滑落入谷,反而保全了这本册子。王爷觉得这些事被公之于众之后,你还能有继位的希望吗?”
誉王死死盯着他,随即竟笑了出来道:“所以呢,你今天究竟想同我说什么?”
沈心驰身子往前倾了些:“只要王爷愿意离开京城,自请做个无兵无卒的藩王,我可以承诺,必定保你后半生平安。”
誉王一怔,随即放声大笑起来:“原来我堂堂誉王,大魏未来储君,竟还要仰仗你沈心驰的怜悯,逃到边关做个废物藩王吗?”
沈心驰却坐得笔直,郑重地倒了杯酒推过去道:“王爷若愿意,就喝下这杯酒,你我还可以是朋友。”
誉王因这个词而收了癫狂,他坐直身子,默默注视了沈心驰许久,随即将酒杯狠狠砸在地上,负手扬长而去。
皇帝寝宫里,元德帝看着站在面前的刘全,问道:“都查到了?”
刘全点头道:“周保和殿下在泰州时,过的就像寻常富家少爷一般的生活,只是周保给殿下请了许多夫子为他上课,来往的也都是一些商贾,除了这些,并未查出和反贼有什么勾结。”
皇帝松了口气,又问道:“那沈心驰呢?”
刘全回道:“他在求学时受到许多乡绅资助,有些和前朝有关有些没有,现在过了太久,许多人已经搬离宛州,已经难以查得太清楚。”
元德帝苦笑:“难以查清?没想到到了最后,无论是誉王还是沈心驰,都让朕难以看清啊。”
他呆呆坐了许久,直至夕阳爬上殿外的台阶,才叹了口气道:“刘全啊,你陪朕这么多年,帮朕拿个主意,这江山,朕究竟该托付给谁?”
刘全吓得连忙跪下:“传位大事,老奴哪敢多嘴。”
皇帝挥了挥手道:“你说吧,朕恕你无罪。”
刘全汗都下来了,犹豫许久才斟酌着开口:“无论是谁,都得保住大魏基业,令盛世清平,而大魏国君绝不能是个心狠手辣、不择手段之人。老奴不知在陛下心里,究竟谁能做到这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