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栖年从里边悄无声息退出来。
“放开我的孩子!”
一声尖利的哭声响起。
楚栖年看过去,是一位母亲,抱紧怀中婴儿,不断祈求:
“任大帅我求求你!求求你!我给你磕头了!”
任南酌死死架住女人,“他已经没了,你难道想看着他一点一点被虫子吞噬吗?”
女人忽然狠狠推他一把,抱紧襁褓,眼神充满恨意,警惕地瞪着面前人们。
她试图用伪装出来的凶狠吓退旁人。
“你们懂什么!你们感受过孩子一点一点变得冰冷吗?”
“你们知道他哭声慢慢消失时候我有多么崩溃吗?!”
“你们根本不能感同身受!为什么要逼我接受!他才五个月啊……我只能看着他死在我的怀里!无能为力!”
女人嘶吼完,泪水像拉开了阀门,止不住地流,嘴唇剧烈颤抖。
“我……抱着他……我只剩下他了……他父亲已经离开我了……我的孩子也要走了……还活着……干什么。”
人群彻底安静下来,同样失去亲人的幸存人们,感同身受,泣不成声。
这一刻,天空都是灰色。
楚栖年走近,蹲下身,和女人面对视。
“姐姐,我能看看小宝宝吗?”
女人眼里流露出防备,但面前的小少爷面容无害,像是在聊着家常。
楚栖年透过襁褓缝隙看一眼。
“他真可爱,像他父亲是吗?感觉和姐姐你不太像。”
女人嘴唇剧烈颤动:“对……我先生很爱他……我也……很爱。”
“我知道你痛心,我也有爱的人。”
楚栖年勉强一笑,垂下眼睫,很快,一滴豆大的泪珠断了线似的落下。
“姐姐,我懂失去的痛苦,天塌了也不为过,如果我爱的人离我而去……抱歉,我不敢去想失去他的可能。”
女人想起逃亡路上被活活饿死的爱人。
忽地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声音泣血绝望,锥心又刺骨。
“可是姐姐,如果被虫子啃噬,他会不会疼?”
楚栖年拍拍女人单薄的肩膀。
“让他们以你最爱的模样离开吧,骨灰撒进河渠,回归大地。”
楚栖年缓声安慰她:
“那天上的繁星,蓝天上的白云,奔流的水,花苞上的露珠,甚至拂过你脸颊的风,飘落在身上的雨都是他,他从未离开。”
最终,女人松开了手。
楚栖年接过襁褓:“乖……你要记得,你的母亲很爱很爱你。”
他走向死人堆。
渐渐的,越来越多的人起身,抱着了无生息的家人,淌过泥泞的路。
从此这阴阳两端,皆是思念。
楚栖年把襁褓放在另一位母亲的身旁。
越来越多的人做着最后的告别。
尸体堆积如山,人们泣不成声,看着冲天火光燃起。
任南酌悄悄握住了楚栖年的手。
“人们死后就能抵达星辰之上,而离开人世不过就是踏上了……走向星辰的路。”
一声叹息,这火足足燃了两天两夜。
烧掉尸体,只是第一步。
每一天,都有人在死。
城门在第三日被打开。
副官强忍不适:“大帅,城内爆发瘟疫,已经……乱了套了。”
任南酌沉着冷静道:“开粮仓,粮食不能断。”
他本可以不管这些人。
任南酌在瘟疫爆发时,可以选择离开。
楚栖年实在觉得闷,取下脸上棉布口罩。
副官突然后退几步:“夫人,戴上!”
楚栖年坐在简易的木板床上,视线睨过去:“副官,你病了。”
任南酌早已经有预料,不过没想到,第一个却是副官。
浓浓的疲惫席卷任南酌,无力感令他郁结烦闷。
副官捋起袖子,露出一片已经抓挠破皮的红疹。
“我得了病,所以夫人快把口罩带上,我怕传染给你。”
“会有药的。”楚栖年安慰他:“一定会有药,不会有事,别担心。”
副官苦笑:“没用的,没有人能治得了,得了这个病,最多五天,会死。”
帐篷内死一般的寂静。
任南酌眉头紧锁,犹如困兽烦躁不安。
“这么大的长陵,怎么可能没有一个人能治疗疫病。”
楚栖年心里不住下沉:“肯定会有的,那些医生肯定有办法,大不了多加点钱,一定能买到。”
副官惨然一笑:“趁我现在还能站着,得把这里处理好。”
他劳心劳力这么多年,任南酌一句话,他便知道接下来应该怎么做。
副官也是个固执的性子。
“二爷,不会有事的。”楚栖年从后边抱紧任南酌腰身。
任南酌手指收紧,攥得楚栖年手疼。“等天亮我们回去。”
“好。”楚栖年在他肩窝蹭了蹭。
这两日任南酌几乎没合眼。
“哥,睡一会儿吧,我陪着你。”楚栖年低声说。
他们身上气味并不好闻,不过依然抱得很紧。
紧到勒痛了楚栖年。
共同躺在粗糙硌人的木板床上,听彼此浅浅的呼吸。
只有这样,任南酌才会稍稍安心一些。
回到城内,什么是尸横遍野。
楚栖年懂了这个词。
不论是城内城外,到处是满身红疹,发高热而神志不清的人。
有的倒在街上,再也起不来。
医院,药馆,被围的水泄不通。
路上任南酌亲自去了一趟医院,连大门都进不去。
“医院说,任何人不可以进出。”
楚栖年看向副官,却见他更加严重,脖子也出现红疹,并且很没精神。
“他发烧了!”楚栖年在副官额头摸了一把。
任南酌:“先带副官回去隔离,你在家里待着,我出来找药。”
到了别墅,副官住进最偏僻的房间。
任南酌换了衣服,将自己口鼻遮严实,只是短暂牵了下楚栖年的手,又急匆匆出去。
“就这样还是冷血吗?”楚栖年小声嘀咕:“明明比大部分人都重情重义。”
小白:[别磨蹭了,我教你救人,咱们用中药和针灸。]
楚栖年诧异:“你会?”
小白落在地面:[瞧不起谁呢?蜃境里的医仙以前可养过我一段时间,我这么聪明,他不外传的医书全部被我偷看了!]
楚栖年戴上口罩,按照小白要求去找银针,先是用碘酒消毒。
[大椎,曲池,落下针。]
楚栖年费劲儿把副官翻了个身,伸手扒拉他衣服时。
副官垂死病中惊坐起,艰难道:“夫人……不能对不起……二爷……”
楚栖年啧了一声:“你特么想什么呢?!我要给你下针!”
楚栖年扒拉开他脸,干脆利落把衣服推上去,一针扎在脊椎骨处。
“曲池……”楚栖年琢磨道:“手肘的地方?”
小白时刻观察副官:[是的,中药见效慢,我也不知道来不来得及,所以现在才说。]
“不论来不来得及,都必须要救。”
楚栖年又去找备穴下针。
“我不想看见任南酌伤心。”
小白:[可惜按照现在的时期,青霉素没有被研制出来,这东西才是治猩红热的特效药。]
良久,楚栖年收了针,偷溜出去。
按照小白的办法,拿东西撬了楚家楚老大的药馆子。
把里边能用的中药全部扫荡走。
“现在只有听天由命了。”楚栖年累得坐在床边叹气。
副官喝下一碗黑漆漆的中药后睡了过去。
虽然楚栖年不太肯定人是被自己毒晕了,还是这人真的困了。
小白狗爪子挠挠他裤腿:[会没事的。]
门外远处突然传来响动。
“任南酌回来了?”楚栖年小跑出去,看到卧室门前站着的男人,面上带笑。
“二爷!”
任南酌用一种悲恸又无奈的眼神看他一眼,在楚栖年即将靠近时,倏然开门进屋。
卧室门被大力关上,楚栖年扑在门上,只听见里边锁扣反锁的咯噔声。
不安的预感在楚栖年心里无限放大,他狠狠拍打房门,声音都在颤。
“任南酌!你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