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摇光动作一顿,缓缓放下牛奶杯,她脑海里闪过昨晚宋兰因说的那些话。
无论如何,循序渐进的告知的确能降低知道真相时的心理冲击,既然如此……
她舔了舔唇边的牛奶,头都没抬,神态极自然地道:“我没有上过中学。”
孟金枝第一瞬间还没反应过来,几秒后才缓缓僵硬了脸上的笑容,说话都不流畅了:“为……为什么?”她语气慌张起来,“不是说有人收养你吗?他们没让你上学吗?”
“太穷了,上不起学。”孟摇光坦荡地抬起眼皮对上她的视线,还笑了一下,“能让我吃饱穿暖就很不错了,而且不上学挺好的,我本来也不喜欢念书。”
孟金枝似乎完全没有想过这种可能性,她石头一样的僵硬着,直直盯着孟摇光的眼睛很快就变得通红。
“你小时候……”她发出极干涩的嗓音,呆呆地看着孟摇光,“学习很好的。”
将她的反应全部收进眼底,孟摇光有些早有预料的无奈,可同时还有一层微妙的情绪冷淡地闪过心头——只这一点就让你这么受不了了,等你知道真相的时候可该怎么办?
没念过书可是我的过去中最不值一提的一点了。
——终究还是有冷淡的底色藏在她的人格里。
她决定原谅和放下让她拥有了拥抱幸福的可能,但那些过去所刻下的凉薄是无法根除的。
孟摇光此时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那点情绪只是浅浅地掠过心头,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她站起来绕过餐桌,在孟金枝身边半蹲下来,握着她的手,仰头看着她发红的眼睛,认真道:“你不用这样,过去的已经过去了,没念过书对我来说没什么值得可惜的,何况如果有安稳读书的条件,我肯定就不会来到鸦海,也不会看到寻人启事了。”
“最重要的是,这十二年间的事对我来说都是过去了,我不想往回看,所以你也不要往回看了。”少女穿着简单的t恤,披散着长发,在晨光里对她母亲露出灿烂的笑容,“我们一起往前看不行吗?你好好治病,好好爱我,我也会越来越快乐的。”
她晃了晃孟金枝的手臂,像撒娇一样的,晃得孟金枝心都快碎了,即便眼泪还是没忍住,她却也露出了笑容。
“好。”孟金枝朝她心痛地笑起来,“你是妈妈的宝贝。”
她弯下腰抵在少女的额头上,母女俩都在笑,虽然一个还在掉眼泪,却都彼此明白,这是释然的、决心要向未来迈进的,崭新的节点。
小天狼星在一旁上蹿下跳的叫着,将这个早晨衬得更加热闹而生机蓬勃。
昨夜的梦魇已经尽数散去,对孟摇光来说,今天依旧是很好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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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影后其实是个执行力很强的人,这么多年的抑郁症将她磨得懒惰而死气沉沉,可如今孟摇光显然给了她新的生机,让她重新捡回了一点从前的影子。
因为孟摇光下午要去剧组工作,她本想带女儿出去玩的心思便改了一下,从她常去的会所里叫了顶级专家上门给她
做了个舒服的spa,中午叫了珍馐阁的饭菜到家,再细心装碟,同时在孟摇光做spa的时候,她还亲自将整个房子打扫了一遍——要知道孟影后可是连自己卧室都从不整理的人。
倒真是有为女儿改头换面的样子了。
孟摇光趴在卧室的床上,任专家在她背上按摩——其实她很不习惯也不太喜欢这种伺候,但看孟金枝那么兴致勃勃便也随她去了。
好在来人足够专业,即便摸到她刺青底下凹凸不平的伤痕也没有露出任何异样,更没有多嘴地提问,只是等按到腿上时,那只手还是不可避免地泄露了情绪。
孟摇光本就是很敏感的人,突然顿住的手让她略一挑眉,侧头往后看去,正好对上女人惊讶地一瞥。
她很快收敛了眼底神色,但嘴唇动了动,似乎还是想说什么。
孟摇光见状淡淡一笑,看了一眼门外,孟金枝此时正在清理衣帽间,一边打扫还一边抱怨小天狼星掉毛。
她收回视线看向按摩师,抬起手,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嘘——
断过的骨头很明显吧?
可是别说也别问,我可不想再看见哭哭啼啼的孟影后了。
一天哭一次是我的极限,再多,我也不确定我会不会不耐烦了。
她趴回枕头上,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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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午餐后,要不是孟摇光坚决拒绝,孟金枝只怕还得跟着她去片场。
她一路跟到了车库,看到车窗里的靳风也不打招呼,只顾叮嘱孟摇光:“要是下工晚的话妈妈给你订饭,要是早的话就赶紧回家,我做给你吃,无论如何都要记得给我来消息啊。”
“知道了。”孟摇光对她挥了挥手。
直到车子启动起来,孟金枝还在外面絮叨:“古装戏大多有打戏,要是实在危险记得要用替身,千万别让自己受伤……”
声音渐渐远去。
孟摇光脸上的笑容一点一点淡了下来,她靠在椅背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靳风坐在副驾驶,从后视镜看了她一眼,笑起来:“这样的妈妈是不是还挺难应付的?”
“暂时还不太习惯。”孟摇光笑了笑,“她好像升级了,事儿越来越多。”
“忍忍吧。”靳风道,“等这一阵儿过去了会好一些的,她也在适应期呢。”
片刻的沉默,靳风没有再问那天晚上她的那句“我很失望”,她也没有问那一晚靳风去和林方西谈了些什么。
直到路程走到一半,靳风才又出声,嗓音有些沉地说:“我没有告诉林方西真相——关于你这十二年怎么过的。”
孟摇光愣了一下,抬头发现靳风一直在后视镜里看着她,眼神沉沉的,似乎含着许多复杂的情绪。
她轻笑了一声:“那不是很正常吗?说到底,靳叔你也并不知道我这些年怎么过的啊。”
“不知道具体,但大概却清楚——你过得很苦,是林家孟家都无法想象的苦,就连这个,我都没有告诉他。”靳风抬手按了按额角,眼底有些青黑,“我对他和对你妈妈的说法是一样的,只说你被穷人家收养了,以前到底怎么过的,在哪里,我都不知道。”
他看起来很懊恼,按着额角的手用力到泛白,说话也仿佛是从齿缝里逼出来的,透着一股对自己的厌恨:“我没办法直接告诉他,你不知道当年你走丢后发了多大的火,他把大部分责任归咎于金枝,根本没有顾念旧情,要不是孟老爷子拖着病体亲自去求,孟家只怕早在十二年前就被他毁掉了。”
“我不能直接告诉他,就像不能直接告诉你母亲一样。”靳风的手已经捏成了坚硬的拳头,“他若知道你这些年过成那个样子,只怕会直接动手将你带回林家,甚至可能会不准你妈妈再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