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摇光有些发愣,半晌才笑了一下,语气很冷:“他有什么资格这么做?”
“他没有资格这么做,但他有能力这么做。”靳风抬起眼看她,眼睛有些充血,“当年事情刚发生的时候他就对你妈妈说过,倘若你找回来了,他此生都不会让你们母女再见面,倘若找不回来,就让孟家去死。”
靳风至今仍记得那个男人高高在上的眼神和憎恨而冰冷的表情。
他面前是痛哭到几乎昏厥过去的孟金枝,是他曾经的爱人,可他眼里却没有一分动摇和情意,甚至如同在看一个该死的仇人。
孩子走丢本该是父母两人共同的伤痛,可那两个人却没有任何要一起分担的想法,反而都把彼此看做罪魁祸首。
只是孟金枝只在心里恨,林方西却是连行动上都绝情无比,不留余地,只一月时间就将孟家逼进了死地。
时隔多年,再次回忆起那个画面依旧让靳风感到心冷。
“他这些年外表上渐渐看不出来了。”靳风抹了一把脸,“可前天晚上见面我就知道,他根本没变,我靠着你妈妈得了抑郁症的消息以及是我先找到你的功劳才将他糊弄过去,我根本不敢直接告诉他你以前是怎么过的。”
“你妈妈现在的状态你知道,若他非得来横插一脚把你带回林家,你妈妈会崩溃的。”
孟摇光很久没有说话。
她并不算天真无知的孩子,虽然厌恶林方西的做派,但却也清楚既然靳风这么说了,他就真的有可能那么做。
沉默一阵,另一个问题却渐渐浮上心头。
她从来没有问过这个问题,以前是觉得没价值,无所谓,懒得问,现在却是不想逃避了。
“靳叔,你把那张名片给我一下。”
“什么名片?”靳风四周看了看,见到那张夹在音响上的名片,拿起来递给她。
[你之所以会忘记,是因为你潜意识里就不想记得]
[你迟早会想起来]
——宋兰因的声音在脑海里回响。
她拿着名片看了半晌,终究道:“靳叔,我一直没问过,我当年,到底是怎么走丢的?”
靳风愣了一下,低下头去,好一会儿才沙哑地开了口:“那是一个周末,你妈妈想带你去游乐场玩,林家派人把你送到了游乐场,你妈妈迟到了,林家保姆却提前走了一步,只那么短短的……短短的几分钟时间,你就不见了……”
孟摇光愣住了。
那些在梦里重复过无数次的片段一一闪过脑海,前些天才去过的游乐场在记忆里唱着儿歌在记忆里闪闪发光。
那是她记忆的起点,人流摩肩擦踵地从她身边经过,无数嘈杂的说话声笑闹声还有小孩的尖叫在四周环绕,到处都是陌生可怕的景象,而那些片段里,从未有过保姆的存在。
从她的记忆起始,她就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了。
——看来她的记忆是从保姆离开的时候开始的,可是,那段等待的、让她遇到了儿时陆凛尧的时间,真的只有几分钟那么短吗?
她怎么感觉自己在那里等了好久好久?
怔怔地呆了好一会儿后,孟摇光突然意识到了另一个问题,她抬起头看向靳风:“为什么要林家送我去见妈妈?”
话出口后她想到一种可能:“在那之前我是两家轮换着住吗?”
靳风愣了愣,看着孟摇光明亮的眼睛,他眼神暗了暗,别开了视线:“算是吧。”
这是一个很含糊的回答,孟摇光很敏感,立刻就猜到,自己或许在林家呆的时间更多一些。
看出她的想法,靳风立刻道:“你妈妈当时正在事业上升期,再加上林方西坚持,你在林家呆的时间的确……要多一点,但你妈妈并不是不想带你,她其实很想……”
说到这里他突然梗住了,孟摇光以为他是替孟金枝伤心,便没多在意。
她此时更多的,是对林方西的不满。
有正经的妻子和女儿在家里住着,还要我去当个外人。想也知道她在林家过得怎么样——还不如让她呆在孟家,至少干净又清净,不用当个寄人篱下的存在。
靠在座椅上,孟摇光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时隔十二年,她居然知道了自己当年走丢的真相,而且这真相比她自己的胡乱猜测实在是好太多了。
不是故意遗弃,也算不上粗心大意,按理说的确全是保姆的责任——毕竟谁能想到,这种家庭里的专业保姆,居然会敢在还没把孩子当面交给妈妈的情况下就一走了之的呢?
“那个保姆怎么样了?”孟摇光问。
靳风看了她一眼,语气有些复杂:“跳楼了。”
孟摇光愣住了,就算猜到她不会有好结果,却也没想到是这个程度的恶果:“是林方西吗?”
“不知道。”靳风摇了摇头,“林方西把人告上了法庭,我找人问过了,最后法院会判保姆违约,高达几千万的赔偿金对家境普通的人来说的确也足够将人逼死,可是判决结果还没下来,她就跳楼了,所以我至今不能确定,到底是不是林方西做的。”
孟摇光沉默了很久。
她并不是个菩萨心肠的人,会对害自己走丢的罪魁祸首都抱有同情之心,但毕竟她现在还活着,而那个保姆在她看来罪大恶极,却罪不至死。
走丢后这十二年的人生让她变得厌世,有时甚至会产生懒得活下去的想法,可这并不代表她也这样看待别人的命。
正因为那么多次想死却都依旧活了下来,她才更知道生命可贵,这似乎很矛盾,但她也懒得深究。
只是那保姆若真是被林方西逼死的,她也不免感到有些齿冷。
毕竟当时事情才刚发生,谁都不确定是否明天就能找到她,可即便在这种情况下,林方西依旧生生逼死了一条人命——若是她很快就被找到了呢?林方西会后悔逼死了人吗?
孟摇光不愿再继续深思。
面对陌生且讨厌的人,她向来是不惮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人心的。
林方西在她心中的印象已经降到了谷底,看着已经再没有爬起来的可能了。
眼前片场已到,保姆车停下来,孟摇光很快挥散脑海里乱七八糟的想法,打开车门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