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门被轻轻敲响,只一声,听起来很有种里面没人回应就要立马走人的不情不愿。
床上的薛燕回睁开眼,瞥去一眼,似嘲非嘲地叫了声“进来。”
几秒的静默后,房门才终于被缓缓拉开,申玉单薄的身影出现在门前。
她穿着一身松垮垮的白色家居服,低着头,短发凌乱地垂在颊边挡住神情,半晌都没有往里走一步。
薛燕回动了动胳膊有心想枕着脑袋摆出一个悠闲的姿势,但奈何身体状况不允许他做出这种举动,只好依旧板正地躺着,眼神不悦地看着她,语气也极冲地道:“怎么着?你们老板没教你规矩?还要我亲自来请你进来?”
申玉还是没动,但她身后有人将她轻轻一推,她这才踉跄着跨进了房门。
“薛少让你进去你还磨磨蹭蹭干什么?”一个清凉好听如天籁的声音从她身后响起,将薛燕回的视线拉过去。
推了申玉一把的人正是薇薇,她不知为何也过来了,还顺势跟着申玉一起踏进了房门。
那张总是冷冷淡淡的脸居然也难得地对薛燕回露出了笑容:“听老板说您受伤不轻,想找个人照顾,我想着申玉刚来不久,以前也没干过这种事,肯定笨手笨脚的,就干脆跟着她来了。”
她一边说一边拉着申玉的手,笑眯眯地来到了床边:“薛少爷应该不会介意吧?”
这把嗓音实在是好听得要命,薛燕回甚至觉得自己的头晕都被治好了一点。
可他还是不动声色,将薇薇反复打量了好几遍,而后者始终没有变过脸色,连唇角的弧度都没有丝毫变化。
薛燕回这才慢慢将视线收回,又扫了低头不语的申玉一眼,唇间溢出一丝不冷不热的哼笑,语气很是嘲弄地答应了。
“一个是陆总的学生,一个是陆总的女人——既然你们都这么想送上门来,那我当然要给陆总一个面子。”
他脸上浮现一点轻蔑又痛恨的神情,又扫了两人一眼,极度轻慢地道:“先把果篮里的水果拿去洗了,再拿回来,一个个地剥给我吃。”
“行。”
薇薇干脆利落地应了,一手提着果篮一手拉着申玉轻手轻脚出了房门。
直到远离病房门,经过一个转角,她才停下脚步,转身看向身后的人。
申玉从始至终都没有抬过头,直到此时,才一点一点把脸扬起来,露出额头上涔涔的冷汗,与虚焦的瞳孔。
薇薇没有动,又低头看向自己握着的她的手腕。
一把皮包骨头的细瘦手腕,正在她掌心里几不可察地细微颤动着,那是条件反射的巨大恐惧映射到身体上的反应,申玉根本就无法自行控制。
薇薇看了她许久,最后轻轻叹了口气,抬手轻轻抱住了她。
申玉被她抱住,片刻后才能哆嗦着说出话来:“就是他……”
她咬着牙齿,含着无比的憎恨和恐惧,哆哆嗦嗦语无伦次地告诉她:“就是他,无缘无故搭讪我,我骂了他一句,他就……他就把我打晕了……”
那是申玉这么长时间以来始终避免去回忆的片段,可那也是无论如何都绝不可能遗忘的片段。
谁能想到呢?只是一次平常的聚餐,上一刻她还和好友同学们在热闹的饭桌上推杯换盏,兴奋地想象毕业后的事业发展,演戏方向,而她不过是因为身体上的不适而提前离席,打算回宿舍好好睡一觉,却猝不及防地遭遇了人生中最黑暗的变故。
只是一条灯光稍暗一点的街道,一辆豪华跑车从她身边经过,车灯在短暂的时间里晃过她眼前,将短发下那张利落又美丽的脸完全暴露在灯光下后又很快远去了。
她甚至还在心里对那辆豪车的价格进行了一下无聊的猜测,却没想到不过几秒后,跑车又退到了她身边,停了下来。
车里探出一张吊儿郎当的帅哥脸,笑着朝她问路,可当申玉给出回答后,他却进一步希望她能更详细地为她指路,甚至最好她能上车当他的导航就好了。
申玉也不是几岁的小孩,怎么可能被这样的把戏骗到,当时又正逢深夜,她几乎是立刻就起了警惕之心,冷着脸拒绝了他,同时快步往前走去。
谁知那车主居然直接从车上追了下来,一路跟着她走了好几步路,还要伸手来拉她,申玉终于忍无可忍转头痛骂了他几句。
本以为这样长得好又有钱的二代少爷肯定心高气傲,不会再有脸继续纠缠,可她成长的环境从来都单纯,怎么能想到世上有这么一种人,心高气傲只会以一种扭曲而不择手段的方式体现出来。
在她最后的意识中,是那个男人阴戾不快的眼神,以及轻蔑的微笑。
而等她再度醒来,世界就已经变成了牢笼,她仿佛陷入光怪陆离的地狱。
·
“是他……”她整具身体都在颤抖,牙齿碰撞出轻微的响声,“是他带我来的……”
申玉整张脸都埋在薇薇瘦弱的肩膀里,眼神涣散,声音也游离:“你知道吗?我至今都觉得……觉得我是在做梦……”
从睁开眼睛的那一瞬……不,还要更早,从在那条街上看见跑车的那一瞬,或者从她离开好友同学俱在的餐桌时开始……
她其实根本就没有离开那张餐桌,她只是在那次聚餐喝了太多酒,然后被朋友们带回宿舍,做了个过于漫长和可怕的噩梦而已。
她一万次告诉自己,她还在梦中,又一万次醒来……
循环往复,永不停歇。
已经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申玉被薇薇用力抱在怀里,女人娇嫩的手抚上她的后脑,一下一下轻轻的摩挲着,带着点令人安心的力度,又加上了她如同天籁的嗓音:“好了,没事了,别怕。”
她太明白这种崩溃了。
她也见过太多次这样的崩溃了。
薇薇很懂得这种时候应该怎么做——什么都不用做,只要陪伴着她,等她自己冷静下来。
只是这一个对象以及此时的时机不同,她便多了一些举动和话语。
“不会有事的。”她靠在申玉耳边,一向谨慎至极的性格,大约是由于手下这具身体颤抖得太可怜,而竟裂开了一条心软的缝隙,这条缝隙让她忍不住极低地告诉她,“陆凛尧会救你出去的,我知道。”
一把按住申玉就要猛然抬起的头,她轻轻“嘘”了一声,然后抬眼看向了上方角落里的监控,微微侧头,将唇形完全埋在女人的短发里。
“还有孟摇光……记得我跟你提起过她吗?”
“之所以对你提起她,是因为我知道,她也在找你。”
“所以,你一定会平平安安地离开这里的。”
“相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