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头里映出灰蒙蒙的天色与水洗过的长街,这是谢惊蛰日复一日早已经看得视若无睹的路,那些时候街道上总有很多穿着同样校服的学生三三俩俩地走着,而他总在轿车里,很快就将那些零碎嘈杂的声音抛在脑后了,然而直到现在他才发现,原来自己从来没有见过这条街道真正的样子——
像现在这样,人流稀少,一个学生都没有,于是就想潮水褪去后被裸露出来的海滩一般,突然将每一家店铺的名字,每一棵路边的树都暴露出来了。
少年不由得看得出了神,一双眼睛直直望着窗外,被雨丝落进眼里也不动弹一下,直至几分钟后,擦肩而过的一声尖锐喇叭让他回过神来,聚拢的焦点不经意一扫,便看见了玻璃中倒映的,正在静静看着他的眼睛。
是谷雨。
她从坐下来就没有再说话了,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就这样一直看着他。
这眼神倒也并不显得十分专注,因为玻璃不太干净而没能完全反射出她的情绪,于是反倒有些漫不经心,却的的确确地落在他身上。
没等谢惊蛰感到窘迫,少女先开了口,就和她的眼神一样安安静静,却又总叫人感到猝不及防:“你怎么好像很新鲜的样子?”
她问:“看着像第一次走这条路。”
“大概也算吧。”谢惊蛰想了想,说,“准确来说,我基本没有走过这条路——因为有父母的车来接。”
谷雨恍然,并不稀奇地收回视线,看起来已经失去兴趣了。
谢惊蛰却反而来了兴子,问她道:“你每天都走这条路吗?”
“基本,偶尔会换后门走。”
“你家离这里远不远?”
“不远。”顿了顿,她又说,“也不近。”
“每天走回去要花多长时间?”
“快的时候三十分钟,慢的时候一个小时。”
“为什么差别这么大?”
“偶尔我爸妈会有事交代,做完了才能回家。”
“什么事?”谢惊蛰下意识想起了她那张五分的数学卷,“补课?”
“……”谷雨侧眸瞥他一眼,平平静静道,“逛菜市场。”
“让你买菜?”谢惊蛰有些惊讶,“你还会做饭?”
“……”谷雨更平静了,“偶尔是买菜,但更多的时候是让我去问一问每个猪肉摊子上的价格。”
谢惊蛰愣了一下,他着实想不出猪肉和谷雨之间的关系,难道是便宜了才买肉吃?那也太……
“我家……”谷雨说出两个字就突然住嘴了。
她嘴唇动了动,像是还没说完,却莫名卡在那里,半晌都没能继续说下去。
谢惊蛰自以为触到了她不想说的事,赶紧转移了话题:“我们要到哪一站才下?”
少女眼眸往下垂了垂,任由他将这一篇翻过,一秒后又抬起头来往前看了一眼,高声喊了一声“有下”,便先一步站起身往外走了,谢惊蛰赶紧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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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在她最开始提起的时候就已经有所猜测,但当谢惊蛰看到那一窝被放在小纸箱子里的小猫仔时,还是感到了惊喜。
只两站的距离,没花几分钟时间就到了。
藏猫的地点是住宅楼背后,一家废弃加工厂的门前。
大堆大堆的纸箱子被乱七八糟地堆在这里,那窝小猫就藏在最下面的角落,倒没淋上太多雨,却也毛绒绒地缀了些小水珠。
谢惊蛰把伞塞进谷雨手里,弯腰去抱起来一只:“你是怎么发现它们的?”
“……原本是一只流浪的母猫。”谷雨还对他的反应有点发怔,“不知道什么时候生的孩子,我也是几天前才发现的。”
顿了顿,她看着少年不甚熟练的动作和专注的眼神,不由得问:“你很喜欢猫?”
“……”谢惊蛰顿了一下,似乎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有点夸张了,“也不只是猫,毛绒绒的小动物我都挺喜欢的。”
“那为什么不在家养一只?”
“我妈不许。”少年沉默了许久,才说,“我有哮喘。”
猝不及防就得到了这么一个消息,谷雨惊讶得瞳孔都扩大了一点,谢惊蛰却并不回头看她,只继续道:“就因为这个病,我上一次摸到小猫小狗,还是小学时候的事了。”
“病情很严重吗?”
“算不上吧,就是普通的哮喘。”他平平淡淡地说,“但我妈总怕我被毛发引发哮喘,小时候带我上街都要绕开宠物。”
“……那好像也不用那么夸张,摸都不许摸。”
说着,少女便弯腰从箱子里又捞了一只猫咪出来,还微微侧了身子给小猫挡风,给它顺了顺毛后,她看了眼谢惊蛰,把手里的猫也递了过去,硬塞进他怀里。
两只奶猫顿时挤做一团,咪呜直叫。
谢惊蛰顿了顿,转头看向谷雨,盯了片刻才突然笑了:“我还以为你会说我妈妈都是为了我好。”
谷雨不语,谢惊蛰就继续道:“几乎所有知道这件事的人都是这么说的,什么我妈妈都是为了我好,病情要紧,要体谅父母保护好自己……”
他的笑容随着这些自述变得越来越淡,直至消失,连眼睫都垂下去挡住了眸中神情。
谷雨深深看了他一眼,又低头去看那窝小猫,片刻后才突然道:“你以后可以经常来摸摸它们,如果方便的话偶尔可以带一点吃的,火腿肠或者小鱼干什么的,都可以。”
她说着朝四周张望了一下:“它们妈妈估计是去找食物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她并未回应谢惊蛰先前那段话,甚至连发表意见都没有,可她却说让他来这里看猫。
谢惊蛰转头看去,少女举着伞垂着头,发丝在凉风里轻扬,语气也透着股淡淡却沁人的凉意:“这里可是我的秘密基地……”
她抬头看向不远处生锈的铁门:“里面还可以翻墙进去,厂房很宽,我打算周末来把它们也都挪进去。”
“不过总要当着它们老妈干这事儿才行,不然找不到崽子了,肯定会慌的。”
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少女依旧那样平淡无波,仿佛听到任何消息看到任何事都不能叫她失态——或者说,不值得叫她失态。
可不知为何,这个略显冷淡的侧面落在谢惊蛰的眼眸里,却莫名显得温柔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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