霏霏举着一根糖葫芦,推开了礼堂的大门。
没有人朝她这边望来一眼,即便大门打开的动静并不算小,可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到那个高高的舞台上,再也无法拔出来分毫。
机器正在运转,摄像师操作着镜头,在轨道上滑出呜呜的声音。
霏霏不由自主地走近,直到监视器里的画面在瞳孔里由模糊转为清晰。
是孟摇光在跳舞……不,不对,不是孟摇光,是谷,谷雨。
她回忆起这几天在片场不止一次听说过的名字,眼睛有些发直。
-
“演得真好,孟摇光天生就是干演员这一行的吧。”
“我好几次都把她叫成谷雨了。”
“好的演员就是会在镜头下变成另一个人。”
“我本来以为这会是个很腻歪和俗套的故事,没想到整个跟下来居然哭了不止一次。”
“看剧本的时候我还挺烦谷雨的,总觉得矫情,没想到她演出来完全不觉得,反而让人很共情……”
“真是不可思议……”
……
脑海里是这些天在片场听过的许多闲言碎语,带着惊叹带着毫不掩饰的赞赏,她原本以为这些话都只是左耳进右耳出,可直到现在她才发现原来她都记住了。
只不过此时这些细碎讨论也只是在脑中一晃而过,她的眼睛还在直勾勾盯着舞台,逐渐让那画面放大,铺满自己每一寸知觉。
——
广播里来自佚名的投稿持续了好几天,许多感觉敏锐的同学都从中拼凑出了一篇似是而非的告白。
尤其因为其中有“惊蛰”两个字,大家便都不由得怀疑是不是写给那位即将高考的大学霸的。
可惜这些猜测最后并没有得到证实,因为校方在察觉到不对之后,立即制止了广播站继续阅读佚名同学的来稿,这一行为引起了不少同学的不满,可校方一向是不管同学们的意见的……
学校里的喇叭就此平静下来,来稿也重新变成了各式各样的“高考加油”。
可在这样枯燥重复的广播声下,那些稿子所引起的后续却还在持续发酵着。
那是一次莫名其妙的对视。
依旧是在蝉鸣苏醒的午后,一人抱着要发下去的习题本,一人拎着自己被打了很多红叉的试卷,就像第一次见面时那样,他们在办公室门外的走廊里狭路相逢。
头顶的广播还在响着,而他们却莫名地停下了脚步,无声地看着彼此。
直到有新的脚步声传来,少女才收回视线,若无其事地走了过去,然后在擦肩而过的瞬间,听见少年带着笑意的低声:“待会儿我给你讲错题。”
于是画面一转,是他们在钢琴教室里并排而坐的场景。
房门紧闭,窗户没关,白色纱帘被阳光和风浸透,飘扬起来的时候会漏出外面摇曳的绿叶,和远处操场的一角。
画满红叉的试卷被铺在琴盖上,少年瘦长的指抓着钢笔,在卷子上留下漂亮的字迹,可谷雨似乎并没有认真在听,虽然他的声音远比课堂上的地中海老头要来得悦耳动听……
或者说,她一开始是有在认真听的,可听着听着,视线就从他笔下移到了他脸上。
光的斑点落在少年的发梢和侧脸,以及一张一合的嘴唇上,这画面再如发光的纸一般铺在谷雨瞳底,让她看得入神,又光明正大。
哪怕少年明显察觉到了她的目光,她也依旧一动不动。
“从这里画一条辅助线……然后……”
他终于讲不下去了,眼睛转过来,对上她的目光。
可她依旧撑着脸没有动,坦然而平静,一双黝黑的眼直勾勾地盯着她。
窗外有风吹来,黑色琴盖上叠放的纸张被呼啦掀起,如大雪纷纷扬扬转眼飞满整个空荡的教室。
“你看我干什么?”他在风声里问。
“不能看吗?”她眨了下眼,姿势都没有分毫的改变。
“……”
少年无言。
直至最后一张纸也飘忽摇荡着落地,他才终于忍不住别开了脸,同时无法控制地笑起来,露出一点通红的耳尖。
在这之后,他们算是正式开始了补课的日常。
有时在钢琴教室,有时是在天台。
有时是阳光正好的午后,有时是夕阳西下的傍晚。
树上的蝉鸣声越来越密集,少年的脸色也越来越白,谷雨无数次提醒他多多休息,他却总是嘴上答应得好好的,转头还是继续熬夜,让黑眼圈变得越来越重。
在两次看到谢惊蛰靠着墙往鼻子里喷喷雾后,半晌才停住哮喘之后,谷雨又开始带他逃学了。
不敢再跑太远,也不敢再在上课期间溜走,他们的活动范围便圈定在了学校附近的菜市场。
她带着他从头逛到尾,教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少年辨认新鲜的蔬菜,好吃的水果,还有口感最佳的肉。
可她一样都不买,还总在谢惊蛰想要掏钱的时候把人拉走,完全对摊贩们鄙视的目光视而不见。
“我只是带你来看看,这里的菜卖得这么贵,买了就是亏了。”
她理所当然地说,还笑话谢惊蛰,“看你脸皮薄的,耳朵又红了。”
她带他去路边的理发店剪头发,一次只要五块钱。
她带他去影音店免费蹭歌听,一只耳机,她听前半首他听后半首。
她带他去花鸟鱼市场,本意是对着那些游来游去的不知名鱼苗发呆,没想到少年倒是对各不同种类的游鱼介绍得头头是道。
他们在市场里从头逛到尾。
他们吆喝声里吃过清晨的油条,在收摊的滚轮声里买过晚上的凉虾。
他们踩过樟树下低矮的围墙,跑过寂静无人的走道,在市场最开头的位置买了一袋红彤彤的小橘子,然后踏着预备铃回到学校。
他们在空无一人的教室里放泰坦尼克号。
世纪末的鸣笛声里他们轻松地闲聊。
“我没看过这部电影。”
“我倒是很早就看过,但印象不深。”
“不是说很好看吗?”
“不知道,我是因为我妈妈给我列了必看电影目录才去看的,看完之后还写了观后感。”谢惊蛰说,“看的过程里满脑子都是观后感的要点,等写完就完全忘了,只记得里面的歌很好听,船裂开的时候很可怕。”
少女毫不掩饰地发出一声嘲笑。
她手里还在剥橘子。
而等到时间流逝,幕布上的光影不断变化着,两人的闲聊也逐渐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