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Jack松开rose的手缓缓沉入漆黑的海水,好似海风从遥远的时光里吹进了这间寂静的教室,谷雨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
谢惊蛰有所察觉地转头看向她,露出一双微微发红的眼睛。
少女转头看到他的样子,沉默片刻忍不住说:“你哭了?”
“我没有。”谢惊蛰忍不住反驳,接着又有些不甘心地看了她一眼,在确定少女脸眼眶都没有红一下之后,便憋不住道,“我听说大多数女生看这部电影的时候都会哇哇大哭。”
“那我就让你长长见识咯。”谷雨抱了抱自己的胳膊,看向还在继续播放的电影,冷酷地吐槽道,“这要换成是我,我一定会把女主的船板抢过来的。”
她面无表情地感叹:“在海里死掉多可怕啊,我才不会这么蠢。”
谢惊蛰:……
话虽如此,她还是认真看完了整部电影,倒是谢惊蛰,为了保住自己的面子,接下来都为了憋住眼泪而努力着,直到最后走出教室还有些讪讪的。
大约是良心发现,知道自己扫了人家的兴,谷雨拎着一小袋橘子皮,思索片刻后叫住了谢惊蛰。
“你有什么愿望吗?”她问,“要我能帮你实现的那种。”
谢惊蛰有些莫名:“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为了感谢你带我看电影啊。”谷雨上下抛着橘子,不知道是认真还是玩笑地道,“不瞒你说,我以前只在电脑课上看过电影,而且因为时间太短每次都看不完,所以这是我第一次完整的看完一部电影——而且还不是老师要求,要写观后感的那种。”
“所以为了感谢你。”橘子被她捏在掌心,少女抬起眼,道,“你也可以对我提出一个要求。”
“不能是吃大餐,买昂贵的礼物,你知道我买不起。”她平静陈述自己的贫穷与窘迫,接着又歪头道,“不过如果是要我多看书多写题,或者多带你去几个地方玩儿,还是可以做到的。”
谢惊蛰:……
相处久了谢惊蛰发现谷雨这人也挺坏的。
不管是看书做题还是去玩儿,分明都是有利于她自己的事,却被她说得像是他求而不得一样。
……好吧,好像的确也是他有所求。
这样想了两天后,谢惊蛰在天台上给出了一个让谷雨意外的答案。
“我想看你跳完一支完整的芭蕾。”
少年站在风里,仰着头,有些忐忑地说。
谷雨愣了很久,才低下头来看他。
“为什么?”
“我想看。”
“可是我跳得不好。”谷雨冷淡道,“你每天看你妹妹跳舞,再看我跳肯定会觉得很难看。”
“不会的!”谢惊蛰一口否认,“我第一次看你跳舞,就非常非常喜欢了。”
谷雨不说话了。
他们长久地对视着,而这一次,总是很容易就在谷雨的目光里败下阵去的少年直到耳朵红得滴血也没有移开过视线。
最后率先妥协的就变成了谷雨。
她抬起头来看向远处,淡淡的声音融入风里:“我可没带芭蕾服。”
“没关系。”
“你要是敢笑我,我可是会打人的。”
“我不会。”
“你真奇怪啊。”少女晃了晃脚,语气有些缥缈地感叹了一声。
这句感叹没有后话,谢惊蛰却像是明白了她的意思,无声地微笑起来。
他第一次翻上墙壁,坐在了她的身边。
“再休息两分钟就给你讲物理。”
“……好烦。”
“明天晚上最后一节课,我们是自习。”
“……”
“我有大礼堂的钥匙。”
“……烦死了。”
·
于是镜头来到此时。
在两个少年鬼鬼祟祟拿着钥匙偷偷跑进了大礼堂后,大门便被紧紧地关上了。
谷雨拎着自己唯一一件连衣裙在后台换上,那是件墨绿色的裙子,由很廉价的布料制成,肩上和裙摆都有线头。
她穿上之后再落灰的镜子面前站了一会儿,几次动手试图将那些线头藏起来,最后却还是作罢,便干脆拿了校服外套穿在外面。
这是多少都显得有些不伦不类的打扮,导致她站上舞台的时候整个人都充满了怨气。
啪的一声,微弱的聚光灯落在少女身上。
校服搭着底下及膝的墨绿裙摆,纤细笔直的小腿裸露在空气里,白皙如春天刚生的笋,有种清脆饱满的生命力。
少女站在微光里,长发散着,一张脸半明半暗,直勾勾盯着——不,应该说瞪着,台下那唯一的观众,表情里有种不需要仔细辨认也能看出来的生气。
也不知道她在气什么——谢惊蛰这样想到。
或者说他其实心知肚明,只是故意视而不见罢了。
从第一次见面开始,谷雨就对芭蕾有种奇异的,着迷又排斥的态度。
她似乎一直都耻于将这个爱好展露于人前,无论是看别人跳还是自己跳,她都总是偷偷地,不欲让任何人发现。
起初谢惊蛰不明白为什么,可认识的这些时间以来,他却逐渐懵懵懂懂的理解了。
那大约是极致的贫穷与鸿沟带来的,脆弱又好强的自尊心。
在几乎所有人的认知里,类似舞蹈、乐器之类,学科外的兴趣培养,一般只属于家庭条件还不错的学生。
那些穿得好吃得好,能买很多文具与辅导书的孩子们,总是能坦荡大方地和别人交流自己的兴趣爱好,进而就会开始讨论在哪里上兴趣班,那里的老师如何,收费如何,每周上几节课,家长会不会接送……
可谷雨显然不在那个范围内。
她是连几十块钱的学杂费都会拖到最后一个交,校服不合身了也不会重新买的穷孩子。
可即便如此,在她可以预见的漫长人生里,校园生活也已经是她最为轻松愉快的一段时光了。
这样的她,又要如何去对每一个发现的人解释,她为什么会喜欢芭蕾这种根本就与她不匹配的东西呢?
不,不需要解释。
光是要面对那些可以想象的,古怪或怜悯的目光,她就已经开始觉得烦躁。
因此还不如不要让任何人发现——这种迟早都会舍弃的,奢侈如妄想的“爱好”。
然而此刻,为了一个愚蠢的承诺,她却不得不将自己穷酸的妄想展露于人前。
就像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正捂着自己空空的肚子,站在明亮的橱窗前望着里面美味的烤面包流口水,还被窗户里的客人亲眼目睹了那样。
她感到一种赤身裸体般的气急败坏。
谢惊蛰坐在观众席上,一边洞穿这种气急败坏,一边却无奈又满含期盼地微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