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层走廊尽头有个出口,外边是空中花园。
孟摇光一路神游着走到这里,抬头就看见门外高远的天空。
她怔怔看了片刻,走出去,找了条长椅坐下来。
就像是进行了一场马拉松那样,一阵脱力感突然从内心深处席卷上来,让她不得不弯下腰捂住了脸,长长地出了口气。
接着,她就像个雕塑一样的凝固住了。
风吹动草尖和花叶,带来的淡淡清香也不能让她有分毫的介怀和轻松。
捂在脸上的细长手指之间,一双黝黑的眼还愣愣地睁着,她盯着地面,却又并不把那些尘埃看在眼底,似只是单纯地睁着……
方才她洗手的时候应该是洗干净了的,毕竟冲了那么久,又用洗手液擦了两三遍……可不知道为什么,这样捂在脸上的时候,还是会感觉到隐隐的血腥味。
就好像回到了那一幕……
紧锁的房间里,飘荡的窗纱,彩色的拼图,还有坐在地上的满身是血的男人。
……以及他踉跄走来的步伐,和那个拥抱、血腥味的“对不起。”
这些画面电影一般自动浮现出来,带着毋庸置疑的,只看一眼便能轻松感知到的痛苦。
——他的痛苦。
孟摇光不由得想到。
他的痛苦,和我的痛苦,到底哪一个更沉重一些呢?
想到这里,另一个人发病的样子也不由得在她脑海里闪过,却被孟摇光强行按捺下去了。
她直起身来,靠在椅子上,仰头望着天空,又长长地叹了口气。
到底什么是家人呢?
——回过神时她不知何时已经拿起了手机,号码也拨出去了,等到那边响起一声“喂”时才眨了眨眼,顺势就把问题问了出来。
“什么是家人啊?”那边的男人似乎沉吟了一会儿,“你突然这么问我,我居然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
他有些苦恼似的:“毕竟我也不是那种在健全家庭里成长起来的人。”
好在孟摇光其实也并不是很需要一个准确的答案,不如说她现在只是想找个倾诉的出口而已。
“有血缘关系就是家人吗?”她想着今天看到的林方西,自言自语般道,“可我和他明明有整整十二年都没见过了,我今年十九岁,对我来说,没有他存在的时间远远多于他存在的时间,对他来讲也是同样的才对……”
“人如果不在身边,感情要从何而来呢?就算痛苦,难道那种痛苦不该随着时间日益消磨吗?”
孟摇光像是真的不解,眉头都微微皱着,整张脸都呈现出一种茫然的状态。
“人和人之间,真的只靠血缘关系,就能成为割舍不断的家人吗?”
“可我总觉得不太对。”她空茫地自言自语,“要有羁绊,要一起走过风风雨雨,一起分担彼此的痛苦,共享彼此的快乐和幸福,才能叫家人吧?”
“唔,很有道理,”陆凛尧似乎正在倒水喝,细细的水流声里,他悠然道,“所以,按照这样的规则来看,你觉得谁是你的家人?”
“……”孟摇光呆怔几秒,这一瞬脑海里闪过了林方西浑身是血坐在房间里的沉默侧影,还有孟金枝发病时满脸的泪痕,“我不知道。”
接着她又想起背上的烫伤,以及正等在手术室门外的,那对比起她更有资格光明正大成为某人家人的母女。
“在我痛苦的时候,他们好像也在分担着同样的痛苦,可是我又觉得……”孟摇光垂下头,“他们并不完全是我的亲人。”
“为什么?”
“我想要百分之百。”她喃喃地说,“可我现在好像还没有百分之百属于我的东西。”
顿了顿,她问:“你觉得,我有资格这样要求吗?”
“当然,任何人都有资格这样要求。”
“那……”孟摇光又停顿了一下,才小心翼翼道,“你呢?”
“……什么?”他明知故问。
“你是,百分之百吗?”
——
少女的音色凛凛的,就像她整个人一样充满韧性与拒人千里的冷淡,可她的语气却很轻柔,两种特点杂糅在一起,就成了让人不能拒绝的蛊惑。
就像看到少女的脸突然出现在了眼前。
用黝黑的眼瞳看着他,压下了期待,尽力显得认真和正经。
正端着水杯的手突然顿在了半空,陆凛尧举着手机站在窗前,眼睛看着窗户上恍惚浮现的少女的脸,又看到更远处的天空和海浪。
你是百分之百吗?
百分之百什么?属于你吗?
男人的视线下移,落到楼下平整的草坪上。
在青石板路的尽头,就是那扇隔开他与死亡的门。
他望着窗外,不由得笑起来:“百分百的我,你也真敢要?”
这声音很低,像一句含糊不清的调侃。
那些晦暗的,肮脏的,邪恶而可怕的我,又怎么能给你呢?
孟摇光没听清他的话,却也不敢多问下去。
刚才那句已经是在情绪使然下的一时冲动了,恢复清醒的她再想这么厚脸皮可不容易。
说来也奇怪,明明两人也是牵过手亲过嘴的亲密关系了,但她却还是克制不住偶尔对陆凛尧升起来的仰视情绪。
总觉得他是需要更加谨慎和小心翼翼去对待的人。
孟摇光玩着自己的头发,低着头说:“算了,我不想知道。”
陆凛尧只笑不语。
顿了顿,陆凛尧才问道:“所以,你今天怎么会突然想起要问这个问题?发生什么事了吗?”
“……”孟摇光无声片刻,突然高高地挑起眉,“你不知道吗?”
“……”陆凛尧居然罕见地卡了一下,试探道,“我应该要知道吗?”
“……”孟摇光默默望天,“我今天离开剧组的时候看到小山了。”
“……”陆凛尧喝了口水,轻咳一声,“林先生还好吧?”
“失血过多。”孟摇光神情又阴郁下来,“腰部和手都受了伤,应该需要养一段时间,现在正在急救室缝针。”
“林夫人批评你了?”
“你怎么知道?”孟摇光睁大眼睛。
“其实,除了当演员和总裁之外,我偶尔还是一个神算子,算命挺准的。”
孟摇光:……
“原来你也会开这种玩笑。”
“那你笑了吗?”
“……”孟摇光弯起唇角,抬眼望向远处一只停在花朵上的蝴蝶,眼神终于明媚起来,“笑了。”
“多笑一会儿。”陆凛尧也笑起来,“我喜欢你笑。”
蝴蝶随风振翅而起,身后有脚步声传来。
孟摇光转头看去,是阎城慢慢走了过来,脸上带着一贯散漫的笑意。
“没事儿了,大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