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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旗 > 其他类型 > 浮光三千里 > 第160章 一百六十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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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雀园。

赵秀被关在下人住的庑房,昏黄的天光透进来,犹如火焰,烧得他心慌。

外头响起鼓声,酉时了。

饶他在颍王面前装得再从容,此刻也难免心焦。只盼楼云春布置周密,让颍王和寇侍中看不出破绽,否则那他这条命,可真要丢在这青雀园了。

他摸了摸胸口,还有些闷痛,加之一日滴水未进,脑子也有些恍惚。

他拍了拍脸,打起精神,生死关头,可不能松懈。

此时,外头终于传来了脚步声,紧接着门锁被打开,两名侍卫推门而入,将他从地上扶了起来。

赵秀悬着的一颗心顿时落地。

“王爷要见你。”

“在哪儿?”

“飞鸿轩。”

飞鸿轩内,颖王斜倚在闲榻上,手里把玩着一只玉虎。见赵秀进来,便朝他招了招手,神色是与先前截然不同的和气。

赵秀不敢掉以轻心。

颖王命人抬来一张矮几,铺上软垫,让两名美婢扶赵秀入座。

随后又传膳,让两名美婢服侍,二人替赵秀斟酒、布菜,可谓极尽体贴。

赵秀没动筷。

颍王见状,笑道:“吃啊,今日换了德香苑的厨子,菜做得不错。”

赵秀拿起筷子吃了起来,他饿得狠,很快便将面前的菜吃了一大半。

颖王见赵秀吃得香,眉毛一挑,缓缓道:“若本王说在这饭菜里下的毒……”

赵秀手一顿,继续吃菜,直到吃饱后才停下来对他说道:“若王爷要我死,又何必浪费这桌好菜?”

颍王敛下笑容,审视着赵秀。

一直以来他只当此人是一把剪子,用以破开这看似平静的朝堂,用过扔掉也就罢了。

却不曾想,这把剪刀如今却对准了自己,算计到他头上来了。

还真是小瞧了他。

颍王问道:“你若去北庭,要如何躲过排查?”

京都各镇皆设关卡,他一个通缉犯,若无府衙签派的路引,妄想自凉州北道追上楼云春,简直天方夜谭。

赵秀沉着应对,“早前在筹备万卷楼时,我便假托墨商之名,组建了一支商队,籍册、路引、度牒,皆一应俱全。”

颍王扬眉,“你组建商队做什么?”

赵秀答道:“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他说的是实话。

即便他奉王尚书之命攀诬杜回,却从不认为此事会撼动朝廷新制,因为圣心不在士族这头。

于皇帝而言,相较财势具雄的士族,寒门新秀更好控制。

且自开国后,士族们仗着自己拥立之功,便不将朝纲制度放在眼里,屡屡冒犯天威,威胁皇权。

先皇纵横谋划,好不容易改制科举,自根源上钳制住士族,削减其在朝中势力,立稳皇权,又怎会轻易让其动摇?

可享惯荣华富贵的士族还在做春秋大梦,以为自己还是开国功臣,可左右国君,却不知自己早已招来覆灭之祸。

同时赵秀也清楚,在士族覆灭之时,作为同谋的自己,也躲不过被翻旧账的一日,所以才组建这只商队,以防万一。

只是没想到这天来得这么快,或许他早日离京,便不会落入楼云春手中。

终究是不甘心啊。

不甘心十年寒窗,千里风雪,却终究只得个身败名裂,更不甘心看着将他害到如此境地的罪魁祸首,却能安享荣华富贵。

所以才想留下来,推一把将倾之大厦,添一把焚身之孽火。

颍王正想再盘问,却被赵秀截去话头。

“王爷,楼云春明日怕是要到豳州了,您既然已决定让我去北庭,又何必犹豫不决,白白耽误良机。”

两人对视良久,颍王终于点头。

他招来随侍,将一封鱼书交给赵秀,然后对赵秀说道:“既如此,本王便命你携带这封密信即刻启程,前往北庭。”

赵秀起身,随后屈膝跪地,举起双手恭敬地接过鱼书,“赵秀定不辱命。”

“好,本王信你。”

颍王上前,将自己手中的玉虎递到他面前,“这只玉虎赏你了,若你助本王事成,便凭此受封。”

“多谢王爷赏赐。”赵秀欲放下鱼书接赏。

颍王却示意他起身,将玉虎亲自替他佩在了腰上。

“这枚玉虎是本王的信物,只有见到它,郭元振才会相信你是本王人,可别弄丢了。”

“王爷放心,赵秀定会妥帖保管。”摸着腰间玉虎,不知为何,一股寒意自赵秀脚底窜起。

是夜,赵秀自青雀园潜出。

颍王本替他备了马匹和行礼,却被他以太过招摇,怕引人怀疑而拒绝。

出青雀园后,赵秀直奔青门里,去同他的商队汇合。与商队碰头后,赵秀并未停留,而是连夜踏着楼云春的足迹,往西追去。

这厢,胥四在一间堆满杂物的屋子里醒来,一时有些晕头转向。等脑子清醒后打量四周,才分辨出这是万卷楼。

他与冯杪前些天曾在此歇脚。

他动了动,伤处立即传来钻心的疼痛,随即将胥姜和她肆里养的那只疯狗一通咒骂。然后艰难起身,瘸腿偻背地摸到门边,去外头找地儿放水。

谁知一开门,便看到吴掌事带两名身强力壮的小厮,朝他走来。

吴掌事一见他,拔高嗓子道:“哟,还没死呢。”

自从万卷楼被周家重新接手后,他重新得用,成了管杂役的掌事,下巴又抬了起来。

“干蛤蟆精,再阴阳怪气,信不信爷赏你吃拳头?”

吴掌事脸一黑,“果然姓胥的都没几个好东西!”

胥四举起拳头,狞笑道:“这才是好东西,你要不要尝尝?”

他就是被狗咬得断手断脚,也能打得这干蛤蟆精哭爹喊娘。

吴掌事朝小厮使了个眼色,两名小厮上前将胥四制住,一人往他肚皮上招待了一拳头。

胥四顿时被打得弯下了腰,半晌说不出话来。

“敢跟我逞威风,也不瞧瞧自己几斤几两。”痛打胥家人,让吴掌事心头痛快无比,随后趾高气昂地冲小厮们吩咐,“将他带去见东家。”

两名小厮架着胥四往楼上去,胥四被扯住伤口,疼得满脸冒汗。

这他娘的可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

不一会儿,胥四被带至周淮面前,烂泥似的软在地上。

昔日的户部侍郎余威尚在,整个厅堂包括周槐、周成文同宗子侄在内的侍奉,皆不敢高声言语。

胥四捂着肚子不敢造次,等着上座之人开口。

“你就是胥四?”

“是。”

“同冯杪是什么关系?”

冯杪?胥四心头疑惑,怎么问起这狗贼来了?

“并无关系,小人与他只是萍水相逢,后因为被官府同时追捕,阴差阳错才跟他一起进到青雀园,投靠东家和园主。”

“你为何会被追捕?”

“因得罪了我那忘恩负义的族妹,被她告到了官府,所以被通缉了。”提起胥姜,胥四便一脸憎恶。

他落到如今这个境地,都是这个野种害的,他不会放过她!

周槐贴过来低声道:“他族妹便是那斩春书肆的胥姜。”

周淮点头,随即又问道:“你与冯杪一起时,他可有可疑之举?好比说与官府的人来往。”

“这倒没有。”胥四摇头,随后忙问道:“他可是犯事了?东家,他犯事可与小人无关啊,是他缠着我想分我的钱,我跟他没什么交情,反倒水火不容,打过好几架。”

周淮问道:“他图什么钱?说清楚。”

胥四随即将与冯杪相识之经过,又是如何合谋图财,如何来青雀园的,一一告诉了周淮。

末了,又问道:“东家,这冯杪究竟犯了什么事?为何问起他来了?”

一旁的周文成道:“他死了。”

胥四差点惊得跳起来,“死了?什么时候?好端端怎地死了?”

“在青雀园被捅了脖子,说他勾结官府,出卖园主。”

勾结官府?胥四一愣,“这不能啊,官府不是在抓他吗?除开这两日,我一直跟他在一起,他见到官差跟见到猫的老鼠似的,躲都来不及,还能勾结?”

“你确定?”周淮眼神一厉,“你若敢蒙骗我,你这双腿可就走不出万卷楼了。”

胥四一缩脖子,忙拱手道:“给小人一百个胆子,小人也不敢说谎。”

“既如此,明日一早你便与我去青雀园,找那赵秀对峙。”

“是。”

眼下城门已闭,周淮已非官身,也得首百姓的规矩,待明日城门开启后才能出城。

享了半世特权,如今一朝被剥夺,这让横行霸道惯了的周家人处处受制。

受制便罢,周家在京城的地位也一落千丈。

当初周淮还在朝中任职时,便是颍王都得给周家几分颜面,如今丝毫不将周家放在眼里不说,竟任由那赵秀爬到他们头上作威作福。

周淮也是在重掌万卷楼后才后知道,当初鉴书会便有这赵秀在其中搅事,将账目暗通给半斗山,败坏继圣的名声,将他拉下了水,害他被革职。

想当初选中赵秀之时,他便觉这人不恭顺,即便这两年被拔掉爪牙,难保不会怀恨在心,伺机报复。

此次舞弊案被推翻重查,便是他那好老师反口所致,如今又想借冯杪动摇他在颍王面前的地位,也不知是何居心。

早知道,在朝廷通缉他之时,就该借刀除了这个祸害!

第二日天蒙蒙亮,胥四便被塞进一口箱子里,被周淮带到了青雀园。

胥四当着颍王与周淮的面,将与冯杪相逢以来的所有行踪一一供述,并证明冯杪并未同官府的人接触,而赵秀所说冯杪与楼云春接头那日,冯杪整日都与他在一起。

颍王闻言,神色一变,随后忙派人去追赵秀。

周淮这才知道,原来赵秀早已离开。

他忙让人将胥四带下去,与颍王问明事情之来龙去脉后,连呼不妙。

“这赵秀恐怕才是内奸!”周淮神色沉重,“他昨夜离开,您此时才派人去追,怕是追不上了。”

颍王不想在周淮面前失态,可被欺骗和愚弄的怒火实在难以平息,便忍不住踹翻了面前的几椅。

周淮忙劝道:“王爷息怒。”

颍王喘着粗气,怒道:“他以为出卖本王便能活?本王叫他有命去北庭,没命回长安!”

周淮疑惑,“王爷的意思是?”

颍王冷笑,他并未完全信任赵秀。

鱼书只是障眼法,玉虎才是真正密信,他让赵秀将玉虎当信物去找郭元振,便是确保万无一失。

玉虎代表杀戮,郭元振一看到玉虎,便知谋事之机已到。会直接暗通匈奴与西域诸国,让其攻破边关,介时他在与其里应外合,自然成事。

除此外玉虎还有一个意思,便是灭口,杀信使。

不问亲疏,不辨忠奸。

若赵秀只转交鱼书,郭元振便会按兵不动。若郭元振看到玉虎,那赵秀便必死无疑。

颍王一开始,便从未想过留下赵秀的命。

胥姜早早来到书肆,趁着天清风凉,将两仪榻支起来,搭上芦席遮阳避暑。

茵茵见这榻竟有此等变幻,只觉得惊奇无比,最后趁梁墨去外头,在榻上来回滚了好几圈,嘴里直呼好。

胥姜把她捉起来,又将与两仪榻配套的扶几、圆几纷纷摆上,如此才算齐整。

摆弄完后,又是一番擦洗,然后同茵茵一起洒扫庭院,熏艾除味儿。

肆里本有驴、鹅、猫,如今又多了一只爱闹腾的狗,院里难免凌乱。即便豺舅白日里拴着,可一个晚上也够它颠倒乾坤的,尤其肆里还有个月奴,两个家伙追起来便是没完没了。

所以这活儿得天天做,不然这院子怕是不能看了。

好在豺舅不在书肆里撒野,兴许是通人性,又兴许不喜书墨艾柏之味,即使追着月奴进了,也很快也出去了。

这让胥姜省心不少,连摸着它的狗头夸‘好狗’。

收拾好院子,便该做正事了。

梁墨加紧刻《算学新编》,胥姜则清点库存,将需要补印的书册整理出来,裁纸、调墨,然后亲自刷印。

茵茵是第一次见刷印,好奇之余也帮忙打下手,帮胥姜递纸、分序,她毕竟年龄小,身子灵活,记性又好,半日下来,便能接上胥姜的动作了。

补印的书数量不多,几本到十几本不等,胥姜手脚快,又有茵茵搭手,两三日下来便印完了。

过后便是装帧。这环节稍慢,可有几位先生时不时来肆中闲坐,倒在他们手中销去不少,尤其是计善。

来便是整日整日的消磨,时常还带着邓阅川。

那两仪榻也被二人‘霸占’,只要有他们,梁墨便只能去树下做活儿,听祝护卫和薛护卫说传奇。

暑日本闲,街坊邻居们与两人摸熟了,午后无事,便来树下听二人讲故事、喝茶,一来二去,竟成了每日消遣。

胥姜索性在树下摆了凳子,或铺上芦席,供他们歇坐,且每日一早开门,便先煮一锅茶水,供其解渴、解暑。

有时是老荫茶,有时是苦荞茶,还有找陈大夫配的消暑茶,每日打烊都没有剩的,喝得干干净净。

市井俗语,诗书风雅,院里肆外,相映成趣,自成一副《夏令消暑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