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郁并不知道身后那些人的议论。
他依旧沉默地一个人独自走在这偌大的长街上。
这个点街上已经没什么人了,除了偶尔能瞧见几个衙差也就城门那边有士兵把守,赶着时间走进光华门,那边的将士看了他几眼然后例行检查了下就放他走了。
东街还很热闹。
鳞次栉比的高楼上面甚至还能听到着薄衫的舞姬起舞清歌,但裴郁并没有驻步观赏,他走在热闹繁华的街道吃着手里那个烤地瓜,他今晚就吃了一盘炒白菜和一碗米饭,正是长身体的年纪,他这会也的确有些饿了,索性便剥开皮慢慢吃着。
一个烤地瓜快吃完。
裴郁也远离了东街那边的热闹,他耳尖地察觉到身后有人在跟他。
裴郁没有回头,而是去看地上的影子,从影子就能看出跟着他的是谁,裴郁神色未变,甚至连看都没看多一眼,继续吃着最后一点烤地瓜,不紧不慢地往裴家走。
守经街这边住得都是高门大户、宗亲勋贵。
他们向来不吝啬那点蜡烛钱,也因此这条街道虽然不比朱雀大街那边繁华,但光亮十足,照得黑夜都晃了白。有几个府宅门口的下人看到裴郁都不由自主地放低声音朝他看了过来,都是一条街上住着,裴郁虽然从不参加宴席也很少出现在众人的眼前,但该认识的还是认识他的。
毕竟裴郁那张脸实在好认。
这会看裴郁背着竹篓走远,便有人说起今日裴家发生的那些事。
裴郁伤人的事倒是没有被传出来。
他们议论的还是今天午后徐家过来发生的那一场闹剧。
直到又看见一个人影。
隔着远,看不到他的脸,但见他那副鬼鬼祟祟的样子就像是在尾随,有人低声道:“难不成是跟着裴家那位去的?”
“看样子有点像。”
“那……”有人说,“要不要过去看看?”
“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另一人却不肯,皱眉道,“无缘无故的,我可不想跟他沾上关系。”他虽然没跟裴郁接触过,但听不少裴家的下人说起裴郁身上发生的事,这样不祥的人,他可不敢沾。
“再说裴家就在前面,有事他们总会出手的,他们要是都不出手,我们上赶着又做什么去?回头被主家知道还得怪我们多管闲事。”
最开始说话的人听他这样说便也没再开口了。
他也不想挨罚。
便抻长脖子又往前看了两眼,眼见瞧不见了也就没再看了。
元宝一路偷偷护送着裴郁回家,心里可委屈了,少爷特地叮嘱不能被裴郁发现,他只能这样憋屈跟着。这一晚上,他不知道被喂了多少蚊子,裴二没马,他怕骑马被他发现,连马都不能骑,只能放在东街一位相熟的食铺老板那边。
心里嘀咕着这个裴二可真能走,也不怕把那双脚给走废了。
他一个做小厮的都比他活得金贵。
不过好在马上就快到裴家了,元宝松了口气,看着裴郁的背影在心里犯着嘀咕,趁早把人送进裴家,他好回家跟少爷交差去!只是一想到今晚打听到的,这个裴二几乎每晚都会去那出摊,元宝就觉得前路漆黑。
他以后不会真的每晚上都要来守着他吧?
元宝觉得自己头顶的天都亮不起来了。
不行!
他哥要是真的每晚都让他出来,那下个月他哥的月钱他要拿一半,不,大半!
这样才能抵消他所受的委屈!
元宝在心里嘀嘀咕咕的,眼见裴家就快到了,总算松了口气,可就这一眨眼的功夫,裴郁竟然不见了!元宝开始以为是自己看差了,毕竟这边都是围墙没人点灯,但月亮照在地上,别说脚步声了就连鬼影都没有,元宝愣住了,反应过来立刻变得着急起来,他连忙大步往前走了几步,那长长的街道上并没有裴郁的身影,倒是旁边有个漆黑巷子。
元宝并不知道自己早就被裴郁发现了,下意识以为裴郁是出事了。
他脸色微变忙朝暗巷走去,正想四处找找,忽然脖子一凉,元宝心下一凛,想要出招反击,一把锋利的小刀架在了他的脖颈处,锐利的刀锋正好抵在他的脖子上。
“别动。”
裴郁冷淡的嗓音响在他的耳边。
元宝认出这是裴郁的声音,震惊地瞪大眼睛,反应过来,心里简直要骂娘。他辛辛苦苦一晚上保护人,没想到这人不仅早就发现他了,居然还拿刀架在他的脖子上!
元宝又气又委屈。
这个不识好歹的裴二,真是白瞎了他家少爷的好心!
再生气,元宝这个当口也不敢跟裴郁说什么,生怕被他不小心划伤,只能急急忙忙先自报家门:“二少爷,我是诚国公府的人!”
免得裴郁把他当做什么小毛贼。
裴郁当然知道他是谁。
他特地等在这边就是想跟他说清楚,垂眸打量了一眼面前的小厮,见他并没有继续出招的意思,裴郁也就收起了手中的刀,不过他还是留了个心眼,没把匕首扔回到竹篓里而是依旧握于手中,然后语气淡淡跟元宝说道:“跟你主子说,今晚的事我不会跟任何人说,让他只管放心。”
如果不是因为徐琅是她的弟弟,他连这句话都懒得说。
元宝还在心有余悸地摸着自己的脖子,听到这话却蓦地一愣,他睁大眼睛问:“今晚的事,什么事啊?”他奇道,“少爷是让我来保护你的啊!”
裴郁原本要离开的脚步忽然一顿,他扭头看着元宝,拧眉问:“你说什么?”他语气怪异,像是不可思议,“你说徐琅让你保护我?”
他在黑夜里,那双黑眸显得更加黑亮了,本就是一双勾人心魄的纯黑眼,在这样的黑夜里直勾勾看着人让人不由自已就心神发紧。
元宝因为刚才那一幕,现在看他都还有些紧张,总觉得自己脖子凉飕飕的,现在冷不丁跟他那双眼睛对上,不由想起许多传闻,这位裴二少爷在外面的名声也不好,他从出生就被冠上了不祥的名声,不少人都觉得他是妖孽投胎,更有人说他是附在人皮上面的恶鬼,这才会把家里害成那样。
以前元宝对此嗤之以鼻,现在却不知为何竟有些害怕了。
“对、对啊,少爷让我们保护你,还说看到你被欺负就帮你。”他的声音都变得结巴了起来。
总觉得自己这样有些跌份。
他毕竟是少爷的贴身小厮,在外代表少爷的脸面,他可以丢脸,但少爷绝不能丢脸!
元宝又强撑着最后那一丁点勇气反问道:“有、有什么问题吗?”他说完又挺了下自己的胸膛,“少爷让我保护你,你不识好人心也就算了,还差点要我的命,我回去就跟少爷说,让他以后别再保护你了!”
越想越气,元宝把裴郁也记到了自己的记仇小本本上,打算回去就跟少爷好好告他一状!
裴郁没说话。
可他脑中却在快速运转。
徐琅无缘无故怎么可能会保护他?以今晚的形式,他要么揍他一顿威逼他别说出去,要么就是给他钱堵他的嘴,怎么也不可能是保护他。
可这人的确是徐琅的手下。
难道——
他想到什么,瞳孔微缩,心脏也忽然砰砰跳动起来。
怎么可能呢?
她怎么会让徐琅保护他?
可如果不是她,又会是谁,徐琅向来最听她的话。
“你、你怎么了?”元宝看着裴郁,见他刚才还跟个死人脸一样,现在却神情缤纷,一时不由有些好奇。
也有些担心。
说到底,元宝还是怕裴郁出事的。
裴郁听到他的声音才回过神,他收敛了脸上的表情,不让自己的情绪有一丝外露。他抿唇看向元宝,裴郁的心中其实有许多疑问,但他知道问他没用,而且……他也不想坏了她的名声。
“没事。”
他淡淡一句后,沉默片刻又说:“刚才的事……”
元宝见他神色又恢复如初了,便也放下了心中的那一份担忧,见他面露犹豫,以为裴郁是害怕了,反而嚣张起来,他双手叉腰,下巴高扬:“你怕也没用,刚才的事我要一五一十全部告诉我家少爷,哼!我可是我们少爷最喜欢的小厮,你敢伤我,我要让少爷好好……”话还没说完,他就看到裴郁手里重新出现的刀。
泛着白光的刀刃在月光的照映下反射出清冷的光芒。
元宝苍白着一张小脸快速往后倒退了一大步,等身子贴到墙面,退无可退,他才结结巴巴开口道:“你这人怎么、怎么玩笑话也听不懂啊。”
眼见裴郁并没有收回手中的匕首,反而神情冷漠地望着他,他欲哭无泪:“我不说、不说还不行吗?”
裴郁眸光淡淡又看了他一眼,这才收起匕首:“希望你说到做到,要不然……”
元宝怕死他了,迭声答应了,见裴郁跟他说“你可以走了”,他当即转身跑了。
哪里还记得自己的使命是要护送裴郁回到家?
就算记得,他估计也会呸一声,就这个玩刀玩得比他还溜的人,需要他什么保护啊?少爷真是想太多了!
他一边往外跑,一边委屈嘀咕:“早知道就让吉祥来了,真是倒霉死了!呜,幸好没划伤。”
裴郁没出声,沉默地注视着元宝跑出巷子。
他当然不介意徐琅知道,别人的眼光和言论对他而言从来都不重要,他也从不在乎那些人会怎么想他。可他……就是有些害怕她知道,即便没想过与她有什么联系接触,但他也不想让她知道他是那样的人。
只是,她究竟为什么要让徐琅保护他?
即便是智多近妖的裴郁,此刻竟也有些分辨不出云葭的所作所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