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悦……”
姜道蕴看着云葭讷讷出声。
她想说什么却又无从说起,只能听到云葭看着她继续说道:“家里究竟会如何,我不知道,但不管如何,我和阿琅还有爹爹都会在一起。这么多年,我们一直都是三个人这样依靠支撑着走过来的。”
她这番话并非责怪姜道蕴,但姜道蕴却因为她的话而露出惭愧和赧然,她看着云葭不知不觉间又悄然红了眼眶:“你是在怪我。”
云葭看着她,过了一会,淡声应道:“是。”
这是她第一次当着姜道蕴的面承认她是怨怪她的。
姜道蕴明显呆了下,等反应过来云葭说了什么,她的眼泪立刻涌了出来。她这辈子哭过的次数屈指可数,除了清哥,她这辈子还没为别的人哭过,这是她第一次在云葭面前哭。
眼睁睁看着她自幼乖巧的长女坐在她面前。
那个自小就擅长观察她的情绪,会因为她不开心而费尽心思哄她的长女,此刻却漠然地坐在她的面前,她没有出声安慰她,也没有向她伸手递帕子擦拭她的眼泪。
姜道蕴泪眼婆娑,眼泪模糊了她的视线,她却依旧能看到云葭的寂静漠然。
她的脸上没有大起大伏的怨恨。
可这样的平淡反而更加让姜道蕴感到难受,就像一根不起眼的针在她不经意间扎进了她的心口,她小的根本引起不了注意,可轻轻一动就能抽得她五脏六腑都剧烈地疼痛起来。
“悦悦……”
她在滚烫的眼泪之下,轻声喊她的小名。
她想伸手,可这一张圆桌仿佛成了一根界尺,让她与她之间隔了天涯海角。无论她怎么伸手,都够不过那根界尺去。
美人落泪,总是惹人怜惜的,何况这还是一位高贵如神女一般的美人。
可云葭看着面前那只雪白的柔夷,却依旧无动于衷。
她该怎么动衷呢?
上辈子即便死,她都不曾想起过她,再难的时候,也没想过让她庇护。
她与她之间最好的就是像从前那样,客客气气的就好,她继续关心她的那双儿女和她那份来之不易的爱情,而她继续照顾她的爹爹和弟弟,什么感情关怀和愧疚亏欠,实在没必要,她分不出多余的心思在她和阿琅的身上,她也早就过了需要母亲关怀才能长大的年纪了。
“日后您若有什么用得着我的地方,您尽管说。”这是她感谢她生养她一场,“今日家中还有事,我便不留您了。”
云葭说完便站起身,她与人颌首致礼便打算转身出去。
可步子才迈出两步,她就听到身后姜道蕴匆匆站起来喊她:“悦悦!”
她起来的太快,凳子腿在地上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这对以前的姜道蕴是绝对不可能的事,可此刻她却顾不上那么多了,她只知道不能让悦悦这样离开。
如果让她离开,她们母女……
“悦悦,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以后会好好弥补你们姐弟的,你、你不能原谅我……”后面的一次,她不知为何竟然难以说出口。
显然她自己也清楚她曾经让她失望了多少次。
云葭停步。
外面天光大好,鸟儿在枝头叽叽喳喳叫着,廊庑下的铜铃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云葭回头,看到姜道蕴因为她这个举动脸上扬起希冀的神情,她问她:“如果有一天我们四个人同时出事,你会先救谁?”
“你会救你的阿宝阿嫣还是救我和阿琅?”
眼见姜道蕴怔怔站在那,云葭扯唇轻笑,她倒是并未感觉到失望,早就知道的结果,何必失望?
她收回视线离开,这次姜道蕴没有再喊她,她目光呆滞地看着云葭离开。
云葭走到院子外面看到焦急等候着的王妪。
“姑娘!”王妪看到她立刻出声喊她,又朝她行了个见礼,她看看云葭,又越过她往她身后看,隔得远,也看不到夫人怎么样了,只能看到她依旧杵在屋子里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想问问姑娘她跟夫人都聊了什么。
但多年不见,王妪对云葭其实也已感到陌生,她亦有些不敢。
倒是云葭看到她与她一笑,仍和从前那般喊她“王妪”,只是她亦未多说什么,只留下一句:“我还有事,今日就不留王妪了。”
她说完便客客气气与王妪点了点头,而后径直越过她往前走。
王妪想出声喊她,但云葭已然离开,看着她离开的身影,王妪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变得不一样了,她怔怔看着云葭离开,直到看不到她的身影方才想起夫人还在里面。
夫人!
王妪神色微变,顾不得再想姑娘有什么不对,她匆匆进了院子,才走近就听到一阵轻微的啜泣声,再一看,夫人竟在捂脸哭泣。
那眼泪正从她的指缝里流出来。
王妪神色震变,就连声音都染上了惊疑:“夫人……”
姜道蕴听到熟悉的声音移开覆在脸上的手,她泪眼愁眉看着王妪,在她惊疑的目光下哭出声:“王妪。”
王妪连忙伸手扶住她,太久没见到夫人这副模样了,王妪心中惊疑不定,扶着她的胳膊问:“您、您这是怎么了?”
“是姑娘她与您说了什么吗?”
姜道蕴听到姑娘两字,眼泪立时涌得更加多了,只不管王妪如何问她,她都未说一个字。
王妪无法,只能拿着帕子擦拭姜道蕴的眼泪。
过了一会,姜道蕴哭够了,这才平复自己的情绪问王妪:“悦悦走前和你说了什么?”
王妪如实回答了。
“就这?”姜道蕴问她,见王妪点头,她骤然握紧了手中的帕子,但也只是几个呼吸的功夫,她便又松开了手,只是脸上的神情再无从前的神气自若,她枯坐在椅子上,也无来时那般自信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
就在王妪担心不已的时候,姜道蕴终于重新开口了:“走吧。”只是神情和语气明显透露着疲惫。
王妪心中有无数疑问。
小少爷的脸是怎么回事,姑娘和夫人聊了什么,夫人又为何如此……但看着夫人这副模样,她到底不敢多问,只能诶声扶着人往外走。
路过东院的时候,看到那熟悉的柿子树。
姜道蕴再一次停步。
她回想记忆中老人问她“蕴娘,你现在如意了吗?”
她那时毫不犹豫,甚至在今日之前都没有怀疑过自己当年的决定,可如今……想到云葭的绝情和漠然,她竟第一次生出后悔的情绪。
她依旧不为当年的和离而后悔。
可她后悔当年离开时那么决然,如果当年她能对那两个孩子好一些,如果离开后的那些年,她能时常关心那两个孩子,会不会结果就会变得不一样?
姜道蕴眼眶滚烫。
似乎有眼泪要再次涌出了,不过不等它落下,姜道蕴就仰起脸。
等闭上眼睛把眼泪逼退,她哑声开口:“走吧。”
乘上马车要离开时,她又看了一眼窗子外的风景,看着那熟悉的府邸,她像是在等谁,可谁也没出来,她就这样看着,不知道过了多久才放下卷帘,疲惫出声:“走吧。”
马车徐徐离开。
云葭也得到消息了,听到下人来报,她也只是点了点头。
从堂斋出来,她便过来找人询问阿琅去哪了,只是谁也不知,她心中担忧,但吉祥元宝以及陈集都已带人出去,她也只能暂时安下心。
叮嘱一句“有消息立刻着人来报”,云葭便先离开了。
她没有回自己的住所,而是去了徐父的院子,他如今所住并非当年与姜道蕴的那处住址,而是另辟了一间院子。
岑伯一直在外面守着,看到云葭过来,立刻匆匆迎了过来。
“姑娘。”
“嗯。”云葭点头,看紧闭的屋子,问岑伯:“阿爹如何?”
岑伯压着嗓音叹气道:“一点动静都没有。”
云葭抿唇。
她未多言,只道:“我去看看。”
岑福点头,看着姑娘要进去,他忽然想起姜道蕴来时那一话,不由问道:“姜夫人离开了?”
“嗯。”
云葭点头,余光瞥见岑伯面露踌躇,她以为还有什么事,止步问:“怎么了?”
岑福迟疑了一会才说道:“来时姜夫人路过老夫人院子时曾问可否给老夫人上柱香。”
这事云葭倒是不知道。
她神色微怔,但也只是短暂地一会功夫,云葭便又恢复如常了,她点点头,并未多言,只是走前提醒了岑福一句:“岑伯,她已经嫁人了。”
是在说称呼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