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未有人这样称呼过他。
裴郁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敲击了一下,他抬眸,在云葭的注视下,看着那双温柔的杏眼,心脏越跳越快越跳越快,像是有什么东西要冲破而出。
他抿了抿干涩的唇,想借此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干涩,可他出声时,嗓音却依旧是哑的:“……好。”
手被他紧握成拳抵于膝盖之上,一同把他紧张的心情也用力握住了。
犹如白昼一般的屋中,裴郁看到坐在他对面的云葭笑了,她双眸轻弯就像今日挂在天上的那轮月牙,他的心情也因此而变得高兴起来。
裴郁很少有这样的感受。
可他依旧能清晰地判断出他是高兴的,就像那日知道他派人来护着她时一样。
徐冲对此十分满意,他笑着招呼道:“这样才对,来来来,吃饭吃饭。”
徐家没有“食不言”的规矩,席间也有许多话可说,只不过今日大多都是徐琅在跟裴郁说话,小少爷在外十分高冷,在家却跟个小话痨似的,半刻都停不下来。
徐父偶尔见他骄傲自满的样子便忍不住要刺他几句,父子俩说着说着就很容易互相怼起来。
这是常态了。
云葭从不去管他们,她依旧在一旁温婉笑听着他们说话,偶尔见他们的碗快空了便拿公筷给三人夹菜。
父子俩早就习惯了。
裴郁却不习惯,他以前根本没有这样跟这么多人一起同桌吃过饭,更别说有人给他夹菜了,一来基本没有人会这么做,二来即便有人这么做,他也不习惯,可云葭的态度是那么自然,自然到仿佛给他夹菜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的事。
徐琅和徐冲也时不时会给裴郁夹菜。
尤其是徐冲,他嫌弃裴郁太瘦了,恨不得把他的碗全都给堆满才好,边夹边还要说他:“多吃点,你这身板也太瘦了。”
裴郁以为自己会不自在、不舒服的。
即使从前跟他师父在一起时,他都不习惯他替他做这些事,他不喜欢别人对他那么好,也不习惯别人对他那么好,可看着身边三人,裴郁不知为何,竟生不出拒绝,心里甚至还觉得很暖。
“谢谢。”他垂眸跟他们说。
徐冲不喜欢听这话,皱眉道:“谢什么谢,就把这当自己家,以后你就安安心心在这住着。”
徐琅更是直接翻了个白眼,说裴郁:“你可别总是说谢了,我今天听到的谢比去年一整年听到的还要多。”
云葭未像父子俩那样说裴郁,她只是又给裴郁夹了一块梅子排骨,在裴郁看过来的时候,笑着与他说:“吃饭吧。”
裴郁喉咙微涩,眼睛也渐渐有些发酸。
在云葭温柔双眸的注视下,他没再道谢,而是低头吃起排骨,混合着梅子香味的排骨清甜爽口,裴郁一点点慢慢啃着吃。
虽然没有人教他礼仪习惯,可裴郁吃东西的样子却并不难看,反而十分优雅,尤其今日穿着这样一身锦衣华服,倒像是一位从未受过苦的贵公子。
屋中灯火如昼,说话声不绝,气氛很好。
而裴郁看着身边含笑说话吃饭的三人也暗暗下定决心,除了要好好准备科考之外,他也一定要趁早把郑子戾给解决了,只是这一次,他不再仅仅是为了她,他同样不想让那样的囊虫破坏这样的温馨。
即便这一份温馨,他也许并不能拥有太久的时间。
……
相比徐家的温馨。
此刻的郑家则完全是另一副模样了。
郑大夫人唐氏今日午后就不顾府衙的阻拦把郑子戾给接出来了,在看到自己浑身是伤,血流不止的儿子时,唐氏差点没直接晕过去,好歹被身边婆子扶着稳住之后,她立刻就要人带郑子戾走,不仅不顾江川、郑伯和等人的劝阻,她还直接让人按着他们也打了一顿。
郑伯和且不说。
他是郑家的家臣,纵使挨打也只能受着。
然江川身为燕京府衙的法曹,虽只是统管府衙的刑事诉讼,但说到底也有从五品官身,唐氏这般做法算是直接惹怒了府衙众人,可偏偏能主事的陈镇陈府尹始终不见,众人又忌惮郑家的背景,纵使再怒再不甘也只能受着。
天色早已黑了。
过了吃晚膳的点,但郑家诸人却没有用膳的心情。
“没用的东西!如若不是他们护不住戾儿,我的戾儿又何至于受这样的伤?”屋中唐氏正在发脾气,她带郑子戾回来之后就立刻喊了家里的大夫过来给他看病,可至今一个时辰过去,郑子戾却还未醒,眼睁睁看着自己以前活蹦乱跳的儿子现在面色煞白躺在床上,唐氏的眼泪就情不自禁淌了下来。
眼泪流的越多,唐氏的心里就越恨。
恨徐家,恨燕京府衙,也恨那些护不住他儿子的郑家家臣。
曹大夫听身后唐氏那些言论,心有不喜,但也未敢说,等收回手,他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才跟唐氏说道:“三公子就是晕了过去,老夫已经给他施过针,过会就能醒了。”
“过会过会,这都过去多久了!”唐氏闻言不仅心绪未平,反而更加生气了,她握着帕子拭掉脸上的泪后就目光冷冷地看着面前的曹大夫道:“我们郑家每年花那么多银子养着你,不是来听你说这些废话的!”
曹大夫一听这话也有些不高兴,他也一把年纪了,从前又是受人敬仰的医者,若非如此,郑家也不会重金把他请回家。
如今被唐氏当着这么多人斥骂,他哪有什么好脸色?
只是他也知道唐氏的脾气,与她争论,他也落不到什么好,便绷着脸站在一旁。
唐氏见他这般态度却更为恼火,她伸手指着曹大夫,正要喝骂他一顿就被身边的钱妈妈及时拉住。
钱妈妈知道自家老爷和老王爷十分看重这位曹大夫,唯恐回头传出什么话让老爷与夫人生分,便轻声与她说道:“夫人,少爷的身体重要。”转头又问起曹大夫,“曹大夫,我们少爷的身体到底如何?他这……”
钱妈妈说着,视线不由又落到了床上的郑子戾身上,见他虽然已经换了一身衣裳,但臀部那块还是又开始见血,也是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钱妈妈自然也心有不忍便红着眼睛问曹大夫,“得休养多久?”
曹大夫见她客气,紧绷的脸倒也跟着放松了一些,如实道:“伤筋动骨一百天,三少爷今日受了这样的伤,最起码也得需要休养三个月。”
“你说什么?”唐氏震怒般瞪大眼睛,“你说我儿要这样躺着三个月?!三个月,我儿还怎么准备科考?”
“不行,你再给他看看!你必须立刻把我儿治好!”唐氏说着就要拉着曹大夫上前再给郑子戾好好查看下。
曹大夫今日本就不满唐氏所为,其实这点伤,任谁来看都是一样的,可唐氏先前已逼着他又是施针又是上药,种种法子都用了下来,如今竟还要他立刻治好?他又不是大罗神仙有什么灵丹妙药!
曹大夫忍了几番最后还是没忍下去,他拂袖道:“夫人若觉得老夫的医术不行,就请另请高明!”
“老夫无论怎么看都是这个结果!”曹大夫说完便直接拂袖离开了。
“你——”
唐氏气得胸腔不住起伏,然曹大夫已经大步离开了。
屋中钱妈妈劝起唐氏,而屋外曹大夫也跟急匆匆赶回家的郑曜迎面碰上了。
郑曜手里握着一封没有署名的信,远远瞧见有人大步走来还以为是谁,待近了一看,才发现是曹大夫,再一看,曹大夫神情难看,还从未见过曹大夫这副模样,郑曜心中自是一惊:“曹大夫,你这是怎么了?”
曹大夫在唐氏那边闹了一肚子火,此刻见郑曜,神情虽然稍缓,但声音还是冷的。
“老夫医术不精,还请大人另择高明吧!”
他说着朝郑曜拱了拱手,而后也懒得多加废话便径直抬步离开。
“曹大夫!”
郑曜想拦,可曹大夫已经冷着脸离开了,看着他离去的身影,郑曜心里也猜到是什么原因了,他让身后随从去挽留曹大夫,而他冷着脸回头看向不远处灯火通明的屋子,想到今日这对母子的所作所为,郑曜的脸色再次沉了下来,他紧握着手里的信沉着脸大步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