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氏正在屋子里面发脾气掉眼泪,她又是生气又是难过,钱妈妈在一旁哄了又哄,听说老爷回来了方才长松了口气。
“夫人,老爷回来了。”她跟唐氏说。
听说郑曜回来了,唐氏也没再发脾气,她拿帕子抹了抹眼泪,眼见帘子被人挑起,郑曜一身绯色官袍走了进来,她立刻掉着眼泪迎过去跟郑曜委屈抱怨:“老爷,您可算回来了!您可一定要给戾儿做主啊!”
郑曜没说话。
他第一次冷着脸看向自己的发妻。
他跟唐氏成亲至今已快有三十载的时间,夫妻俩先后一共生育三个儿子。
大儿子和二儿子自幼养在父亲膝下,如今两人也都已经成为了父亲麾下的大将,走出去谁不尊尊敬敬喊他们一声郑小将军?每每想到他这两个儿子,郑曜就觉得十分欣慰,也就越发觉得亏欠发妻。
两个儿子都是发妻九死一生生下来的,却从出生起就被父亲抱走,父亲教导严苛,不准他们软弱恋母,小的时候就不怎么准他们见发妻,发妻如今双眼偶有看不清的时候也正是因为早年一直掉眼泪坏了根本。
为着这个缘故,所以郑曜这么多年一直都十分纵容自己的妻子。
小儿子是他跟发妻后来生的,郑曜不看重女色,后院除了早年开过脸的两个通房,他就再未有过别的女人,更遑论是孩子了。小儿子还没出生的时候,发妻就哭着让他保证,不准父亲再把这个孩子带走,他亦不想让发妻再跟从前似的那般难过,所以在小儿子出生之后他就给父亲写了信。
父亲虽然不满,但最终也未说什么,小儿子就这么留在了他们的身边。
郑曜以前其实也很喜欢这个小儿子,不仅仅是发妻没能在两个儿子那边感受到为人母的感觉,他这个做父亲的其实也一样,只是父母之爱子终究有所不同,发妻看重的是两个儿子对她的感情,而他除了父子感情之外,也看重两个儿子对郑家的功勋,看他们能不能让郑家在大燕屹立不倒。
可为人父总归也是想要享有天伦的。
小儿子还小的时候生得钟灵毓秀十分可爱,郑曜那时最喜欢下朝的时候抱着他逗他玩,那时小儿子还喜欢拽着他的胡须咯咯笑,郑曜时常怀念那个时候,他抱着小儿子看书,发妻则坐在一旁看着他们。
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得不一样了?
郑曜已经记不清了,他只记得这个儿子越长大就越桀骜不驯,书不好好读,武功也不好好练,每天就知道跟一堆狐朋狗友混在一起,还早早就有了女人!
可他每每想教训他的时候,发妻都会哭着阻拦他。
发妻身体不好,每次哭得太过伤心都会晕过去,郑曜与她多年夫妻,自然舍不得看她这样。
他也总是自欺欺人想着。
反正他已经有了两个出色能干的儿子,手指都有长短,他也不能要求事事尽如人意,小儿子虽然混账了一点,但总归也没闯出什么滔天的祸事。
可他没想到,就是在他跟发妻一日日的纵容下,竟让这个混账行事越来越过分!
他克制着心中已经压了一路的怒火,保留了发妻的脸面,没有当着所有人怒斥她:“你把人都带出去。”
他跟钱妈妈发话。
钱妈妈听到这话,不由吃惊,她偷偷看了一眼老爷的神情,才发现他此时脸色难看、神情难辨,她还想看,郑曜已经看了过来。看着那双眼睛里毫不掩饰的冰冷,钱妈妈的心脏陡然一跳,她脸色微变忙垂下头不敢再看,答应着带着人出去了。
唐氏也察觉到了郑曜与以前不同的态度。
只她也未多想,她知道儿子今日是做得过火了,还丢了郑家的脸面,老爷生气无可厚非,可儿子今日也吃亏了啊!想到儿子昏迷不醒躺在床上,唐氏这颗心就跟被人掰碎了一般,她依旧红着眼睛跟郑曜说道:“老爷何故这样看着我,我知老爷怪我把戾儿带来,可你可知道戾儿今日被打成什么样了!”
“徐家勾结陈镇把戾儿打成这样,这口气,您吃得下,我可吃不下!”
“您要不给戾儿做主,我就……”
“你就什么?”郑曜打断她的话,他的声音低沉无比,裹着没有掩藏也掩藏不住的怒火,“你还想再去教训他们一顿?跟你儿子一样,带着人去徐家去府衙闹事是不是?你知不知道你们今天都做了什么!”
他突然拔高的声音让唐氏吓了一跳。
夫妻多年,她何时被人这样吼过?唐氏脸色煞白,神情茫然,呼吸也差点有些喘不上来,等反应过来,她立刻红了眼睛,眼泪也扑簌簌往下掉,她一边掉眼泪一边看着郑曜哭诉道:“老爷不肯替我们母子做主直说便是!”
“我知道老爷是嫌了我嫌了戾儿,既如此,你又过来做什么?你让我们母子自生自灭被人欺负就是!”
她说着转身掉头坐到郑子戾的床前掉起眼泪。
要搁在从前,她这样,郑曜就算再硬的心也软了下来,然后事情继续不了了之。可今日,郑曜知道再这样放任下去,总有一日会闹出滔天的祸事,他不可能再跟从前似的不了了之,更不可能让发妻和这个不孝子再做出什么有损郑家脸面的事。
他沉着脸走过去。
唐氏以为他是过来哄她的,依旧扭着头控诉道:“你过来做什么?你做你大义灭亲的好大人去,我和戾儿不用你管!”
身后突然有一封信砸过来,正好砸在她的面前,紧随其后的还有郑曜的声音:“你看看上面都写了什么!”
唐氏微怔。
她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郑曜,可郑曜依旧冷着一张脸。
唐氏心里一沉,她抿着红唇,回头打开信封,那信显然早被人看过,边缘处还有褶皱,像是被人用力攥住而留下的痕迹。
看清上面所写的内容之后,唐氏脸色发白,她回头问郑曜:“这是徐冲写给您的?”
郑曜冷声:“除了他,还能有谁?”
唐氏抿唇,过会却又说道:“便是他又如何,徐家如今是什么模样,老爷难道不知?穷途末路罢了,陛下早就不待见他了!”
郑曜见她犹不死心,心里犹如有一把火直接从脚底心一路窜到天灵盖,他怒道:“我不用怕他,难道也不用怕陛下吗?燕京府衙是什么地方?你当陛下会坐视我跟陈镇勾结?你今日还明晃晃把这个混账东西带出来,还敢指使人打伤江川,你是不是真当我们郑家已经一手遮天,谁也不用管了?!”
唐氏被他这一顿说,也终于变了脸。
她原本就不是什么有本事的人,此刻被郑曜说得慌了神,声音也变得结巴起来:“那、那怎么办?”她攥着郑曜的官服,哭道,“老爷,戾儿可不能有事啊!”
郑曜被她哭得头疼,只是到底是自己的发妻,他也舍不得真的狠下心对她,沉了沉心里的那点气之后,他交待道:“明日我会去跟陛下认错,等戾儿醒来,我就让人带他到河南老家去,以后他就先在那待着吧!”
“什么?”唐氏变了脸,“戾儿怎么能去河南老家?”
她还想说,郑曜先开了口:“就他这个惹是生非的性子,以后还不知要惹出多少祸事,若被陛下知晓,连累得可不止是你我,还有娘娘和三皇子!”见唐氏依旧哭个不停,郑曜叹了口气,扶住她的肩膀宽慰道,“等再过几年三皇子荣登大宝,我自会让戾儿回来,如今你且先忍忍。”
“还是你想眼睁睁看着他出事?”
唐氏自然不想,她哭着,但到底没再说阻拦的话。
郑曜见此总算是放下心。
出了这样的事,他要做的事一大堆,陛下那边不能什么交待都没有,陈镇江川那边也得派人过去送东西,免得他们日后怀恨在心,他自然不可能也没时间再在这待着,他让钱妈妈进来先带发妻下去用膳,自己也准备离开了,要走的时候,他想到什么忽然问发妻:“除了以前那些事,戾儿可还做过什么祸事?”
他说的以前那些事就是与人打架的事。
他是担心还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若被查出来,就完了。
唐氏还在抹眼泪,听到这话,她手上动作微顿,被身边钱妈妈轻轻拽了下袖子才回过神,她看着郑曜摇了摇头:“没。”
郑曜点头,没再说什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