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真是一个惊天动地的大消息!
所以裴郁忽然一改从前对什么事都不在意的模样问陈三亮,旁人也未多想,甚至还有人跟着裴郁问道,让陈三亮多说一些,保和堂里因为这桩事,不断发出议论和私语声,直到有人想起郑家人还等在外面呢,突然噤若寒蝉。
邓宁虽然本事没多少,但胜在为人机灵,看大家这样,他立刻跑到外面看了一圈,然后跑进来跟众人说道:“没事没事,都走了!”
不过这么一来,倒是更加可以确认陈三亮刚才所言非虚了,保和堂内因为郑家人的离开不再有所顾忌,发出更多的议论声。
全都是在议论西山死尸的事。
郑家人走了,秦大夫自然也就不用再过去了,他摇摇头,觉得这一早上过得可真够折腾的,他本想带裴郁进屋说下他的想法,可不远处樊自清先开了口:“裴郁,过来。”
裴郁这才回过神。
他抬眸,越过屋内众人,和立在帘布前面双臂环胸一头白发的樊自清四目相对,看着樊自清冷淡的双眸,裴郁抿唇垂眸,他没说什么,只是把手里的药箱交还给邓宁。
邓宁一脸担心地看着裴郁,生怕裴郁因此被樊大夫训斥,樊大夫平时不管他们,但谁都知道他脾气不好,比秦大夫还要不好。
秦大夫则看着裴郁说道:“别怕,他要是敢骂你,你就来跟我说。”
裴郁摇头:“没事。”
他独自往樊自清那边走。
樊自清看着他过来,转身进屋,等裴郁跟进来之后,他再次审视一般打量了面前的少年一会,而后才开口问道:“给秦大夫当学徒,你是真的想赚钱,还是有别的想法?”
裴郁忽然抬眸,直视着樊自清的眼睛淡声问道:“我能有什么想法?”
樊自清自然不知,他只是觉得奇怪。
和这位小师弟认识也有几年了,也知道老头当年跟他争吵的原因,这几年小孩一直没有碰过医术,顶多也就是采点草药赚钱,今天忽然一改以往作风给秦大夫当起了学徒,实在让人惊讶。而且——
樊自清想到刚才裴郁那一瞬间的失态,或许根本称不上失态,只是一声询问,但这声询问,别人来问十分正常,裴郁来问,却让人吃惊。
只不管他怎么审视打量,眼前少年依旧是那副神色自若的模样。
反倒衬得他有些大惊小怪了。
樊自清看着裴郁,过了会,他忽然蓦地一笑,他在少年平淡到没有一点情绪的注视下,笑着摇了摇头,他也觉得自己这样子够好笑的。还真是当了人师兄,也开始操心起一些有的没的事了,要放在以前,他岂会有闲心管这些事?
懒得跟少年继续掰扯刚才的话题,他把桌上早就准备好的一本书朝裴郁那边扔了过去。
还未看清是什么东西,但裴郁的手已先一步伸了出去,于半空之处握住书籍,他低头看了一眼,书籍外面并未题字,打开方知别有洞天,他翻了几页,越翻,便越惊心,上面所列竟然是前些年的科考试题,其中大多以他最不擅长的策论为主。
裴郁抬头,目光震动。
“啧,别这样看着我,也别跟我道那劳什子谢,真要谢,等你金榜题名之后去老头那边给他多烧些纸吧。”樊自清被裴郁看得也不甚自在,他少时家中弟弟妹妹不少,如今却孑然一身活在这世上。
无亲无故的。
被老头临终托了这么一个孤,小孩别的地方没什么要他操心的,只是科举到底与别的不同,他这师弟的确聪慧,但有些东西,不是光靠聪慧就有用的,例如这策论,就不是光靠自己本心所想就有用的。
还得清楚上位者的心思。
多看看前人是怎么想的,他也能知道自己所欠缺的是什么。
“没事就回去吧。”
他说完便又自顾自回到自己的座椅上收拾起今天的脉案。
裴郁看着他的身影,嘴唇动了动,还是吐出两个字:“谢谢。”不等樊自清抬头看他再啧一声,他忽而说道,“我去郑家是为了郑子戾。”
樊自清喉咙里的那声啧一顿,他抬头挑眉看着裴郁。
“但你放心,无论我去与否,都不会影响到保和堂的任何人。”裴郁向樊自清保证。
樊自清往后一靠,抬起下巴环胸打量了裴郁一会后忽然十分有闲情雅致地问他:“郑子戾得罪你了?”
裴郁看着他没说话。
“行吧,你不肯说就算了。”樊自清无所谓地摆了摆手,一颗心倒是落了下来,“走吧,别打扰我给人看病。”
裴郁点头,这次他没再说别的,转身往外走。
樊自清看着他离开的身影,想到昨天徐冲儿子身边那个仆从过来卖药,那时他就觉得奇怪,也觉得那个竹篓眼熟,现在想想,或许那个竹篓真是裴郁的?
又想到昨天去孟大夫家听他说起徐家的事。
那时他还不知道孟大夫说的那个少年就是裴郁,如今倒是可以断定了,只是他此举到底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别人呢?
下意识的。
樊自清觉得裴郁此举并不是为了自己,只是他却不知他这师弟竟能为别人做到如此地步。
有意思。
隔绝屋里屋外的棉布帘已经落下,屋中也再无少年的身影,樊自清却又兀自看了一会,方才摇头笑了,算了,他相信他这师弟的手段,他要真想害人,必定无影无踪不会让人察觉。
他不是老头。
也没那么高的道德感。
只要那人真的该死,那就算杀了又何妨?
大夫救人,义士救民,同样是救,有什么不同?
暂且不论西山一事,就算没有西山,郑子戾为非作歹这么多年,早就该死了。他垂眸继续收拾桌上的脉案,过了一会,他依旧若无其事地开口:“三七,下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