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不丁看到这副画面。
裴郁不由皱眉,他先是目光担忧地朝身边的云葭看了一眼,待见她神色虽有怔忡,面上却并无别的神色,方才悄悄松了口气。
云葭并不知裴郁在想什么。
她的确被眼前的画面惊了一下,但并无太多反应,短暂的惊讶之后,她便立刻朝人喊道:“阿爹!”
然后继续往人那边走去。
裴郁自然跟着她一道往前走去。
黑夜中,徐冲循声看了过去,待瞧见跑过来的人是谁,他这一路紧绷的脸色也跟着缓和了一些。
脚下步子暂缓,头顶的伞面被雨水砸得发出巨大的声响,他仍抱着霍七秀,护着她未让她被雨水淋到,却也知道与人解释,等云葭这一行人过来之后,他便先同他们说道:“我找到你们霍姨的时候,她已经晕了过去,没有马车,也等不及,我只能先把人这样带回来了。”
云葭自然知道阿爹这是不得已而为之。
虽然她喜欢霍姨,但也知晓男女授受不亲,这么多人看着,不管是阿爹还是霍姨,名声都很重要,她冲徐冲点头道:“阿爹不必解释,我们省得的,您放心,也不会有人胡乱说什么。”
徐冲闻言,自然松了口气。
他自己对这些身外的名声无所谓,反正这么多年,他也早就习惯了,却不想霍七秀因他被人非议,更不想悦悦他们误会。
“您没事吧?”
看阿爹因为未着雨披,即便此刻站在伞下,浑身上下也已然湿了个透透的,云葭不由目露担心。
徐冲听到这话却笑:“你爹我能有什么事?别担心。”
云葭岂能不担心?
虽然阿爹身体强壮,但人又不是铁打的,只是这会也不好说什么,便又垂眸问:“霍姨她……”
她的视线已重新落在了霍七秀的身上,见她露出来的半边脸被灯火照着还显得十分苍白,不由皱起眉,她担忧问道:“没事吧?”
“没事,就是伤了腿,头又磕到石头,昏过去了。”徐冲不愿她担心,简单同她解释了一句。
可云葭听完之后,脸色却还是不大好看:“我让人去请大夫。”
她说完就要跟身边人吩咐。
虽然前世霍姨并未出事,但此刻见她这样,云葭心里哪里放得下?
徐冲却拦住她道:“我来时已让人去保和堂给你樊叔递口信了,他应该很快就会过来。”
听阿爹这样说,云葭那颗不安的心也总算落了下来,樊叔医术高超,想必霍姨肯定不会有问题,这样站着也不是回事,她道:“先带霍姨去客房休息吧。”
徐冲也正有此意。
因为霍七秀还晕着的缘故,他也没有再在这个时候假手于人,他抱着人就往客房那边走,云葭等人则跟在他身后。
正要与身边惊云吩咐,让她喊人去给阿爹拿身衣裳和鞋子过来,余光便扫见身边颀长清朗的少年郎。
云葭也是这个时候才注意到,站在她身边的不是惊云,而是裴郁。
“阿郁?”
她仰头看着身边的少年郎,目带惊讶:“你什么时候过来的?”又见他手里撑着的那把伞正是惊云原先握着的那把,十二骨的油纸伞若撑两个女子还算可以,可想要容纳她跟裴郁却十分困难,云葭几乎一眼就扫见了他的肩头湿了半边。
天上还未停歇的雨水也正顺着他优越的下颌线一路往下掉,与他的墨发一起。
湿哒哒的。
恐怕若处于干净的室内,他这副样子都能在地上积出一小滩雨水了。
“你快回去,肩膀都湿了,你没注意?”她说完便要拿帕子去给人擦,然先前出来匆忙,她并未携带帕子,只能皱着眉让小顺子过来给人撑伞。
小顺子听话,立刻过来了。
只是没有裴郁的吩咐,他也不敢过来,只能干站在一旁小心翼翼的也不敢做什么。
四目相对,裴郁看了云葭一眼,见她态度坚决,一副他不肯过去就不走了的架势,裴郁心中犹豫了一会,最终还是跟惊云换了回来,把伞递给惊云的时候,他看着云葭又叮嘱了一句:“慢点走,地上水坑多,别溅到。”
云葭现在只想让他快些回去,此刻无论他说什么,自是都答好。
总算换回来了,云葭一面交待惊云回头喊人去给阿爹拿衣裳,一面又忍不住朝裴郁那边看,见他此刻全身都笼罩在伞面之下方才松了口气,然嘴里还是吩咐了一句:“让厨房快点把姜汤熬好送过来。”
惊云自然一一点头应了。
等到客堂,自有人进去伺候霍七秀,云葭路上就让人去给霍七秀拿了一身贴身的衣裳过来给她换。
樊自清还未来,丫鬟先在里屋伺候霍七秀换了一身衣裳。
云葭比霍七秀要矮半个头,但中衣本就宽松,霍七秀穿上便也不显小。
等惊云在一旁伺候给人擦拭头发和脸的时候,云葭站在一旁又兀自看了一会,眼见霍姨还没有醒来的迹象,这才出去。
徐父和徐琅以及裴郁都还在。
他们也已经在隔壁重新换了一身衣裳,头发也由人拿帕子擦干着,手里各自握着一碗姜汤正慢慢喝着,看到云葭出来,三人皆抬头看来,裴郁见她脸色不好,正欲说话,徐冲先看着云葭开了口:“悦悦,你也过来喝一碗,免得回头着凉。”
云葭不想喝。
她惯来不喜欢姜丝的味道,何况她先前也没淋到雨,下意识便想拒绝,但看着三人关切的目光,云葭这一声拒绝最终还是没法说出口,只能听命接过一碗姜汤,然后坐在了裴郁的身边。
浅浅一口当做几口这样慢慢喝着,她皱着眉,好半天才把那小小的一口给吞咽了下去。
喉咙里火辣辣的,还有着一股子浓郁呛人的生姜味道,即便里面放着红糖也难以把这个气味盖过去。
裴郁察觉到了,便拿起一旁的蜜饯悄悄推到了云葭的面前。
云葭还在为眼前的姜汤犯难,忽然瞧见那被移动过来的蜜饯,眸光微怔。
抬眸。
可身边少年却并未看她。
像是知道她会不好意思,他正跟一旁的徐琅说着话,也让旁人并未察觉到这边的情形。
云葭不知他是否有意,然瞧见之后心里还是不禁微暖。
她未说话,只拿起杏脯吃了一口,有了蜜饯,这一碗难喝的姜汤倒是也变得没有那么难以下咽了,云葭慢慢喝了小半碗,等四肢百骸都变得温热起来便没再喝了,放下手里还剩了半碗的姜汤,云葭这才问徐父:“阿爹今日怎么会跟霍姨碰上的?”
这事说来话长,然徐冲也未隐瞒,只长话短说。
他放下手里那碗已经喝得干干净净的姜汤,身体也因为这碗姜汤变得暖和起来,驱了一身寒意,让身后小厮退下,他随手把头发束起便跟云葭说道:“我回来的时候路过那边正好看到霍家的护卫,从他们的口中知道你霍姨从山上掉下去了,便跟陈集一起找她。”
“我运气好,先找到你霍姨,但你霍姨——”
想到自己找到霍七秀的时候,她额头见血,腿脚也伤了,完全站不起来,身上全是泥水,脏兮兮的竟是比十年前他救她的时候还要惨烈。
想到那时的情景,徐冲这双浓眉就忍不住紧拧,他还欲说话,外面忽然有人来报:“公爷,樊大夫到了。”
话音刚落,樊自清便已自己收伞走了进来。
风雨斜刮,樊自清的身上也沾了一身水汽,他一手提着药箱,一手拍着衣裳走了进来。
云葭和徐琅看见他皆起身喊了一声:“樊叔。”
裴郁也跟着站了起来,跟人微微一点头,喊道:“师兄。”
“你来得正好,先去看看七秀。”徐冲走过去跟樊自清说道。
樊自清看着他点了点头,又跟几个小辈浅浅一颔首算是打了招呼,然后便往里屋走去。
锦帘一掀一合,樊自清的身影便瞧不见了。
徐冲本欲一道进去,步子才迈出,又停下,转头嘱咐云葭:“悦悦,你进去看看。”
云葭自然没有不同意的,她跟着樊自清的步子抬脚进去。
裴郁注意到云葭的鞋面颜色有些深。
他仔细看着这才注意到她走过之后地上的水痕都添了许多,只因先前他们进来身上都湿哒哒的,她这点水痕方才不算明显,也未让徐叔他们发现。
知道她是不愿让徐叔他们担心方才一直没说,但他既然瞧见了就没法当做不知道,等云葭走了进去,他便起身找人吩咐了一句。
徐父和徐琅起初并未注意到他出去,直到裴郁回来才注意到,徐父未说话,徐琅却问他:“你做什么去了?”
裴郁随口说了一句,并未把真相说出来,徐琅也未怀疑。
云葭并不知道这些事。
樊自清看诊的时候,她就在一旁安静站着,等樊自清诊完脉又检查完,她方才上前一步问道:“樊叔,霍姨怎么样?”
“没什么事。”
樊自清边说边收东西:“皮肉伤,就是右腿磕到石头断了,我回头替她正完骨头再休息个个把月就好了。”
这还算没什么事?
云葭看着那白发男子冷静的侧脸,一时有些无言,然心里这话自然不好与樊自清说的,直到听樊自清问:“霍家的人呢?”
云葭一怔,眨了眨眼,答:“在外面,怎么了?”
樊自清头也不抬说道:“喊个人进来,我回头把药方写下来给他,再交待他几句后续的事宜。”
云葭回味过来他的意思,但她心里已有打算,听到这话便说:“樊叔与我的丫鬟说吧。”
樊自清挑眉回望。
云葭与他对视,并不见惧,声音平静道:“我打算让霍姨这阵子留在家里休养,平日我们也能更好的照顾到。”
樊自清似有些惊讶。
他未说话,而是沉默地又多看了云葭一会方才收回视线。
“你。”
他忽然喊惊云:“过来。”
惊云知道他这是要吩咐了,连忙应声过去。
云葭也在一旁听着,等听完嘱咐,等樊叔喊惊云准备给霍姨正骨的时候,云葭才悄然往外退去。
让霍姨留在家中是她临时起意,还未与家人说过,此刻出去,她便打算与阿爹他们商量下,她并未看到她离开之后,樊自清看着床上昏睡不醒的霍七秀忽然轻笑一声。
惊云正听樊自清的吩咐扶着霍七秀的腿。
冷不丁听到这么一道笑声,惊云愕然抬头,语气呐呐问道:“樊大夫,怎么了?”
入目却是一张冷冰冰的脸。
如同雕塑,毫无生气,和从前一样。
“没什么。”樊自清冷淡道。
惊云心里还觉得愕然,难道刚刚是她听错了吗?
看着樊大夫这张生人勿近的脸,惊云摇了摇头,她也不去想了,继续听吩咐做事。
云葭出去之后就把这事与他们说了。
徐冲等人对此自然不会有什么意见,其实就算云葭不开这个口,他也有这个想法,以前他没怎么观察过,他没这个闲心、也没这个时间去注意这些。
可现在看,霍七秀身边能用的人实在太少了。
人的数量倒是多,但有本事的却实在太少,她心善,如今跟在她身边谋生的那些人大多都是从前生活困顿潦倒被她施以援手跟在她身边的。
忠心是有,能力却实在不足。
就今天霍七秀从山崖坠下去这事,其实就能看出来了。
这但凡当时有个武艺高强的人在身边,她又何至于受这样的大罪?再不济,有个能统筹有大局观的人在一旁坐镇,她手里那些人也不至于跟一群无头苍蝇似的在那边乱找。
也就那么一片山,十多个人竟然还找不到,他过去那会,一群人正在那边六神无主。
如果不是他正好出现,以霍七秀当时的情况,等他们找到的时候,恐怕不是失血过多而死,就是被山林中的野兽叼走了。
徐冲心里寻思着找个时间派人好好教教那些霍家的随从,省得之后再发生这样的事。
他在这边想着。
云葭则让人喊了霍家的管家进来,打算把这事说与他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