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郁是带着小顺子去书院的,起初裴郁并不想带他过去,他本就无需谁照顾,然小顺子苦苦哀求,非要跟他一起去,徐琅也怕他一个人在书院待着不便,一定要他带着。
裴郁无法,只能把人给带上了。
“真不用我陪你去?”进了书院之后,徐琅问裴郁。
裴郁拒绝了:“不用,我去跟杜院长说一声就好,过会小顺子会去收拾的。”
他这么说了。
徐琅也就没坚持,他也懒得跟老杜碰面,徐琅对着裴郁点了点头,然后叮嘱小顺子照顾好裴郁,有什么事就来跟他说,走之前他又跟裴郁说了一句:“在书院待得不自在就回家。”
他也不是会说那些矫情话的人。
只这么说了一句就有些受不了了,鸡皮疙瘩起一堆,再多的话反正是说不出了,他只嘟囔道:“反正你自己看着办吧。”
徐琅说完就转身走了。
裴郁留在原地目送他离开的身影。
虽然徐琅的话不多,但裴郁的心里还是感觉到暖烘烘的,只是想到自己的那些心思,他神色微黯,眸光也变得黯淡起来,裴郁垂眸,视线落在腰间那串络子上面,指尖微伸,似是想去触碰,却在半空停留,以手握拳,裴郁把那几根修长的手指尖藏于掌心之中。
他也因此更加不想去破坏如今这份好不容易才拥有的稳定美好的关系。
小顺子见他沉默留在原地,也不敢多嘴喊他,默默跟在后面。
裴郁便又在原地驻足了许久,方才带着小顺子去杜斯瑞那边。
也是巧。
半路两人就碰上了。
老远瞧见裴郁带着一个小厮过来,杜斯瑞起初也未觉得有什么,书院本来就不曾阻止过学生带小厮上学,只是这个平日里都是闻道斋那边学子们的习惯,他没想到裴郁今日也会带小厮过来。
不过带也就带了。
这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直到瞧见那小厮身上背着两个包袱,杜斯瑞神色微怔,脚步停了下来,好一会才回过神。
恰好裴郁也走到他面前了。
“杜院长。”
杜斯瑞看着裴郁点了点头,目光却仍旧看着他身后小厮背着的包袱身上,他迟疑道:“你这是……”说话间,杜斯瑞的目光重新转移到裴郁的身上,看着裴郁出声询问。
裴郁道:“我想住在书院。”
杜斯瑞脸上的表情显然变得更加怔忡了,外头的传闻议论纷纷,他跟徐家那小孩的关系又有目共睹,他还以为眼前这个少年郎会一直住在徐家,毕竟那日他提议他住在书院的时候,眼前这位少年郎可是想也没想就直接拒绝了他。
心中不由浮现几抹猜测。
杜斯瑞蹙眉问裴郁:“怎么了,在徐家待得不自在,还是……”
话还没说完,就被面前的少年郎冷然打断了话:“没,我只是想多花些时间在学业上面。”
作为书院的一院之长,杜斯瑞自然希望自己的学生能够好好学习鼓足精神去赴考,因此听裴郁这样说,杜斯瑞也就没再多说什么了。
只是书院房间有限,尤其如今马上到秋闱了,他之前和裴郁说的那个房间也早已给出去了。
但见裴郁已经带了东西过来,杜斯瑞也不好说什么。
他心中其实一直觉得自己当初亏欠了眼前这个少年,如今他有所要求,自然不会也没法置之不理,只是……
他略想了下才跟裴郁说道:“原本提供给学生的房间都已经住满了,不过还有一处地方,以前是给一位书院的先生住的,只不过他今年有事未能来书院,那边便空了出来,就是偏了一些……你要是觉得不方便,我便把我的休息室给你,左右我也不常在书院住。”
“不用。”
裴郁想也没想就直接拒绝了,他虽然不在乎别人的眼光议论,但也不想在这个时候搞什么特殊。“就您先前说的那处地方吧。”
他跟杜斯瑞这样说道。
杜斯瑞听到这话也松了口气,他其实也是这么想的,裴郁本来就是中途来书院的,成绩又不错,若是这个时候再惹出什么非议其实于他反而不利。
想要走仕途。
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要好。
“我让人带你去看看。”杜斯瑞跟裴郁说道。
裴郁跟她道了声多谢,等杜斯瑞找来一个书童要替他引路的时候,他却没跟小顺子一起过去,而是径直拿了书往学堂那边走。
不过一个栖身之地,歇脚的地方,看与不看都一样。
他一边往清风斋那边走,一边却忍不住去想……她是否已经知道他已经离开徐家了?若是她知道的话,会怎么想?
裴郁思及此,心绪便变得无法安定。
他一步一个脚印,沉默地往清风堂走去,脸上的表情显然要比平日冷然一些。
云葭其实还不知道裴郁离开徐家去书院住了。
她今日起晚了。
醒来的时候,辰时都快结束了,比她平日醒来的时间足足要晚一个时辰。
底下的人以为她是这阵子累了,几次进来见她未醒也就舍不得进来打扰,想着让她好好睡一场,可其实,云葭这一觉睡得其实并不算好。
她一整个晚上都在做梦。
脑袋昏沉沉的,身子也有些酸软。
虽然睡了这么久,可云葭显然被那一个又一个的梦境折腾得没睡好,这会虽然醒了,但还是觉得不舒服,她坐了起来,酸软的身子靠在床头,柔润的指腹则捏着自己的眉心慢慢搓揉着,想缓解那股子让人难耐的头疼。
其实若去细究。
云葭也说不清自己究竟都做了一些什么梦,只是觉得那些梦光怪陆离的,一会这样一会那样,一会像是她曾经经历过的,一会又像是她根本不知道的。
人数也有许多。
其中有她认识的,也有她不认识的。
她自己其实都有些说不清自己究竟是在做梦还是什么,她只是觉得自己像是被什么东西牵引着,领着她看了一处又一处地方。
但其实,她自己也记不大清那些梦境了,唯一记得的只有一个身影。
——一个跪在佛前的单薄身影。
云葭依稀记得那是个男人,一个身形单薄、头发雪白、辨不清年纪的男人,云葭不知他为何会入她的梦,只记得他在她的梦里虔诚地跪在蒲团上,背对着她,身边则站着一个身穿袈裟看不清面容的僧人。
“你真愿意用余生寿命换她得以往生?”
“是。”
男人的声音听着有些枯哑,像是喉咙被什么东西灼烧过,听不出他原本的音调。
“你这一生本能位享尊位,锦绣江山皆可握于你手,荣华富贵更是享之不尽,为一个根本不知道的虚妄,值得吗?”
仍旧是没有犹豫的决绝的回答:“值得。”
高僧看着男人,一句“阿弥陀佛”之后无奈道下一句:“……痴子。”
这没头没尾的一段对话,云葭自然不清楚他们说的是什么,也不知道说话的那两个人究竟是谁,可她还是能够回忆起当时在听到那声“值得”的时候,心中那一刹那闪过的无边难过,就好像……冬日里吃了一颗极酸的梅子,酸得她只想掉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