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徐父当值回来。
他回来的时候,云葭正跟霍七秀一起坐在堂屋里面包饺子。
徐琅也在。
今日徐琅和赵长幸他们出去打猎,猎了不少东西回来,他们现在包的饺子肉就是他们在山上猎得一头野猪,让厨房的师傅们调好料,分了好几盆,有荠菜肉馅、三鲜料的、还有韭菜肉馅……
徐琅以前没包过,是觉得无聊才坐下的,不过包着包着倒也起了几分兴致。
就是包得实在不好看。
霍七秀瞧见之后便会笑着指点他一番:“阿琅,你包饺子的时候,肉别放太多,不然皮容易破。”
徐琅听到这话却皱着眉说:“可我就是想肉多点,这样才好吃。”
他边说边继续往里面塞肉,包成圆滚滚一个,哪里还有饺子的样子?皮子一搭一合把里面的肉严严实实盖住就当做包完了。
小少爷也知道自己包得不好看,却不愿让人笑话,他仍旧十分骄傲地抬着下巴同她们说道:“这些都是我包的,你们不许跟我抢。”
满屋子的丫鬟一听这话全都笑出了声。
霍七秀也不由失笑道:“没人跟你抢,你自己能吃完就行。”
徐琅看着面前这一堆长相不一,但无一不肥胖圆硕的饺子,掂量了下自己的食量,觉得自己应该是能吃完的。
不过他也没再动手,怕回头真的吃不完,那就闹笑话了。
晚上好多菜呢,他今日猎了不少猎物,厨房的大师傅们都摩拳擦掌准备今晚大显身手,他可不能只吃饺子。
“我看看阿姐包得怎么样了。”徐琅说着一边拿着帕子擦着手,一边往云葭那边凑过去看了眼,一眼就能瞧见云葭面前的桌子上码得整整齐齐的几排饺子。
虽是姐弟。
但云葭的手比徐琅不知要巧多少。
那一排排饺子几乎每一个都一样,褶皱、大小,分毫不差,让人看着便食指大开。
“阿姐包得真好看!”
徐琅毫不吝啬夸赞自己的阿姐,在他心里,他的阿姐就是全天下最棒的,会什么都不稀奇!只是,他看着这一排排的,都快有百来个饺子了,不免奇道:“阿姐,你包得也太多了吧,我们吃得完吗?就算老爹回来,我们四个人也吃不完啊。”
他说完又看了一眼霍姨那边,嘟囔:“霍姨那边还有呢。”
霍七秀闻言也往云葭那边看了一眼,的确是多了,她正欲说话,就听到云葭一边包着饺子一边笑道:“我打算回头给阿郁送一些过去,他第一次参加这样的宴会,肯定不习惯,估计他们这些学子也没法在那边吃太多,我多包一些,回头他们饿了也能分着吃。”
她今日想了许久,还是有些放心不下裴郁,打算夜里去看看他。
正好夜里阿琅说想吃饺子,又有现成的馅料,云葭就打算包些饺子给他送过去,他虽然这次没法回来,但也算是跟他们一道吃了饺子了。
徐琅一听这话撅着嘴有些不高兴:“给裴郁也就算了,干什么给他们包呀。”
云葭听到这话,抬头看了他一眼,见她家弟弟嘴巴撅得都能吊起油壶了,不由失笑道:“都是同窗,何况他们以后说不准是要一起入仕的,多几个朋友相互扶持总是好的。”
徐琅哪里说得过自己的姐姐?
听到这话也只是咕哝一句:“那也不用你包呀,交给厨房的师傅不就好了,你也不嫌手疼。”
他可不想让自己的姐姐累到。
但见云葭笑笑,还在那边包饺子,张口,嘴里说的也只是“不疼”,他也只好作罢,叹了口气说道:“算了,我也再来包一点,能吃到小爷包的饺子,算他们命好!”
小少爷说着也重新坐好包起饺子。
姐弟俩在这包着饺子,霍七秀却不由自主地朝云葭看去,待见她眉眼含着清浅的笑,与早间又是不一样的面貌。
从昨晚开始,悦悦的情绪就有些不怎么高涨,夜里才好一些,和昨天下午与她说起话时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云葭起初并未瞧见霍七秀在看她。
夜色都暗了,估摸着阿爹也快回来了,云葭寻思着再多包一些,她手上动作不停,一个个漂亮十足的饺子被她码在桌上,每当放不下的时候,她就会让身后的惊云等人先收起来。
刚吩咐完,云葭一回头就瞧见身边的霍七秀在看她,云葭怔了怔,问霍七秀:“霍姨,怎么了?”
霍七秀听她出声方才回过神,她笑着说了句“无事”便收回视线继续包起饺子,心里却不禁想,悦悦对那位裴二公子实在是有些太好了。
徐冲换完衣裳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自己的一双儿女和霍七秀同坐在一起,烛火照在三人的身上,暖橘色的烛光让本就温馨的室内更显温馨,他不知怎得,原本大步过来的步子竟然在门口停下了。
他还从未在家里见过这样的画面。
“国公爷。”
有丫鬟瞧见他先喊了一声。
紧跟着屋中原本包着饺子的三个人也全都抬了头,云葭正对着门口,看到徐冲便笑着喊他:“阿爹回来了。”
徐琅没出声。
但眼睛也往上扬着看着徐冲,手里还捏着一个刚包完的饺子。
霍七秀也看见徐冲了,自那夜分开,她跟徐冲也快有十天没见了,休养了十数天,她的腿脚已经好了许多,虽然不便多走路,但也能跟正常人一样端坐在椅子上了。
许是那日同徐冲说清楚了。
此刻霍七秀看见他也不觉尴尬,反而还笑着先同人打起了招呼:“大哥回来了,正巧今天阿琅猎了不少好东西,厨房还给大哥做了新鲜的鹿肉,大哥今晚有口福了。”
霍七秀的坦然和直爽让徐冲情不自禁多看了她一眼。
这一看,便见烛光之下,她仍如往日一般着一身红衣,英姿飒爽,手里却拿着一只饺子,徒添几分生活气,少见她这副模样,徐冲不由又多看了一眼,直到听到他家兔崽子在那嚷叫:“老爹,你还在外面杵着干什么呢,快点,我都饿了!”
他今天消耗过度,自然容易饿。
徐冲听到这么一句才回过神,他匆匆收回视线,心中稍有庆幸他们并未发觉他先前的异样。
若不然。
他实在是有些不好解释了。
“来了。”
答应一声后,徐冲抬脚走了进去。
他自然也瞧见了满桌的饺子,吃惊:“怎么包了这么多?”
云葭便笑着与他说:“阿郁今日去参加宴席了,没回来,我怕他在宴席上吃不饱,打算回头给他送点过去。”
徐冲闻言倒是点了点头:“那是该送去。”
他以前参加那些宴席就没一次吃饱的,久而久之的,他都不爱去跟那些不熟悉的人凑堆了,反正去了也就是一群人拍马屁。
饺子包得差不多了。
徐冲坐下之后,就有人过来收拾桌子了,紧跟着又有人领着人进来布膳。
今日晚膳的确不错。
徐琅会走路就会上马了,今日一群人里,也数他猎得东西最多,桌上的鹿肉、野猪、还有红烧兔头都是他猎得。
不过云葭不大爱吃这些荤腻之物。
等吃完晚膳,她吩咐下去的饺子也都做好了,足足两大食盒,对于云葭准备亲自去送,徐冲知晓之后不由皱眉道:“太晚了, 交给下人不就好了,你何必亲自跑一趟。”
徐琅也皱着眉说道:“对啊,阿姐,你这一来一回都得什么时候了。”
云葭手里还握着帕子擦着手,闻言便说:“阿郁也许久没回来了,我正好去看看他。”
徐冲听她这么说,也不好说什么了,只能说:“那多带些人。”
徐琅却有些吃醋。
小少爷看着云葭又不大高兴地撅起了嘴:“阿姐现在对他比对我还好。”
云葭听到这话就有些失笑:“说什么胡话。”她放下手里的帕子走过去呼噜了一把徐琅的头,又轻轻在他的头顶拍了一拍,嘱咐他,“你今天跑累了,早些去歇息。”
小少爷向来好哄。
被这么一关心,他又不醋了,点着头应好。
云葭便又与霍七秀和徐冲告了辞,这才领着惊云离开。
徐冲目送自己的女儿离开,收回视线的时候瞥见霍七秀还看着悦悦离去的方向,他不由问了一句:“怎么了?”
徐琅也朝霍七秀看去。
霍七秀回过神,跟正看着她的父子俩眼神一撞,笑笑:“没什么。”
“大哥在大营如何?”
怕徐冲再问,霍七秀主动岔开话题。
这些话,以前悦悦也问过他,但父亲对子女自然是只报喜不报忧,可面对霍七秀的询问,看着她关切的面貌,徐冲也不知怎得,竟有那么一瞬间想与她敞开心扉,好好说说,但也只是一瞬间,等反应过来自己在想什么的时候,徐冲自己先愣住了。
他从来就没有跟人说道这些的习惯。
“大哥?”
霍七秀不知徐冲在想什么,只是见他忽然皱了眉。
徐冲听到这话方才回过神,迎着霍七秀担忧的目光,徐冲看着她摇了摇头,嘴里说着:“没事。”
……
马车一路往有间书院去。
惊云坐在马车里,看着对面端坐着的姑娘,几次欲言,又止。
云葭一次瞥见之后便问:“怎么了?”
惊云听到这话,却又是犹豫了一番才小声与人说道:“姑娘对二公子太好了一些。”
怎么也没想到惊云开口说的竟然会是这个。
云葭不由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她不由失笑:“你怎么和阿琅一样,也说这些孩子气的话了,阿郁年纪小,如今又住在我们家,我对他好不是应该的吗?”
云葭并不觉得自己这样做有什么不对的。
惊云却抿了唇,是应该,但她总觉得姑娘这阵子的情绪变化太大了,而每一次的变化还正好跟二公子有关。
她心里总觉得姑娘有些太关注二公子了,又或者该说,二公子对姑娘的影响实在是太大了。
以前她可没见过姑娘为谁这样过。
就连面对裴世子的时候,姑娘的情绪也没有这样大过。
但惊云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就像姑娘说的,二公子住在家里,又是那样的身世,姑娘多照顾他些也是应该的。
她后话未言。
正好马车也到书院了。
伴随着马车停下,外面传来车夫老陈的声音:“姑娘,到了。”
云葭答应一声,她并未下马车,而是透过那半卷的车帘先往外头看了一眼,书院还是那个书院,两盏灯笼分挂,门口也有守门的人站着。
“也不知道阿郁回来没。”
云葭呢喃一句后,先与惊云说道:“你先过去问问。”
惊云这会已收敛情绪,闻言便轻轻答了一声是,而后她便率先走下马车去问人,没过一会,她就回来了。
云葭问她:“如何?”
惊云摇了摇头:“还没回来。”
云葭一听这话就蹙了眉,她轻声道:“这么晚还没回来……”她今日是打定主意要见到裴郁的,寻思着是进书院等他,还是继续待在马车里面等他,就听到远处传来一阵铜铃声。
循声看去,见是一辆马车从前方过来。
太远了,也辨不清是谁,但云葭还是先停下了声音,等到马车近了,她先是瞧见马车外面坐着的一个熟悉的身影。
惊云也瞧见了,忙同云葭说道:“姑娘,是小顺子。”
云葭轻轻嗯了一声,视线仍落在远处的马车上:“阿郁应该就在马车里面。”
几乎是话音刚落,那边马车就停了下来,也不知小顺子跟车夫说了什么,只见那车夫先跳下马车掀起车帘,然后小顺子就伸手往马车里探了进去,一副要扶人出来的样子。
云葭看到这副画面就蹙了眉。
她知道阿郁不喜欢人贴身伺候,平日坐马车也从来不用人搀扶。
她心里隐约觉得不对。
“我去看看。”云葭沉声说完就弯腰走出马车。
惊云瞧见之后忙伸手扶了一把。
“少爷,您小心些下马车。”另一边,小顺子一边小心翼翼扶着裴郁的胳膊,一边提醒他道。
他身形矮小。
而裴郁虽然看着瘦,但实则经过这几个月的休养,早已不是从前能比,他一个身子倾盖过来,小顺子差点没扶稳,刚想拜托车夫大哥帮忙托把手,还未开口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道女声:“怎么回事?”
小顺子惊讶回头就看到一张熟悉的面貌。
云葭下来得急,这会并未戴帷帽,未去看小顺子此刻有多惊讶,她一双眼睛全落在裴郁的身上,见他双眸微合,冷白色的面孔上还染有两抹红晕,一看就是醉得不清。她心下也不知怎得,徒生一阵怒火,声音也不自觉沉了下去:“谁灌他了?”
似乎是这道声音实在太过熟悉了,刚刚还醉得不省人事的裴郁此刻浓睫微微轻颤几下之后竟然睁开眼睛朝云葭的方向看了过来。
他黑眸直勾勾地看着云葭,一眨不眨看了很久,像是在辨认她的身份。
云葭也在看他。
见他醉眼朦胧,眼尾也染了红,她又着急又有些生气。
“不会喝酒还喝这么多,才出来一阵子就把自己折腾成这样,你……”云葭这番话还没说完,就被人轻轻拉住了袖子。
还未说完的话突然卡在了喉咙里。
云葭惊讶垂眸,就瞧见一只修长的手正拽着她的衣袖,紧跟着一个高大的身影也朝她这边靠了过来,身形颀长的少年把头抵在云葭的肩上,喑哑着嗓子像是在跟梦中人撒娇一般轻声同她说道:“我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