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郁这般反应和动作,不仅让云葭呆愣住了,围侍在云葭和裴郁身边的小顺子与惊云更是纷纷变了脸。
惊云率先反应过来。
她忙往四周瞧,庆幸这会离得还远,这里又黑,身后那些侍从并未瞧见这边的状况,而远处大门口的两个守门人虽然也听到动静在往这边张望,但好似也未瞧见什么。
唯独身边这个脸生的车夫正看着姑娘和二公子这边。
但见她脸色微沉看过去,那车夫也知不敢多看忙背过身去。
如此,惊云总算稍松了口气。
“姑娘,我跟小顺子先扶住二公子。”她一面开口,一面往小顺子那边瞪了一眼,待见小顺子总算回过神,苍白着脸伸手要去扶二公子,她亦伸了手。
云葭没出声。
显然她还怔忡于裴郁的这番动作,还未彻底回过神。
可裴郁虽然醉了,却还是不喜欢被其他人靠近,刚刚云葭不在的时候,他倒还算乖,被小顺子搀扶着下马车,他也没闹腾。可此刻靠着云葭,感觉到身前身后都有人要来扶他,他就有些不大高兴了。
醉了的裴郁比醒时要有脾气。
还不等小顺子和惊云扶住他,他就率先皱起眉不耐烦地把两人挥开了,然后他继续把脸埋在云葭的肩颈处,甚至因为不高兴被他们这般对待,还在云葭的肩膀处连蹭了好几下,直到鼻息之间全是她的味道,他方才满意地消停下来,又跟先前一样乖了。
裴郁乖乖靠在云葭的肩膀处又一动不动了。
“二公子……”惊云怕裴郁这样被人瞧见影响两人的名声,正要相劝,就被终于回过神来的云葭拦住了。
“就这样吧,你先去喊季年过来。”
惊云自是不敢不听她的话的,虽然怕旁人瞧见,但她还是快步转身往回走去喊季年了。
云葭手扶着裴郁的胳膊,以此来稳住他的身形,免得他的重量突然压过来把她压倒。还好,裴郁即便醉得不省人事了也对她十分乖巧,他只是把脸抵在她的肩膀处,并没有把所有的重量都压过来。
“他喝了多少?”
这话,云葭是在问小顺子。
小顺子站在一旁还白着脸呢,他如今已然窥探出少爷的心思,也知晓少爷离开徐家是因为什么,此刻他生怕少爷的心思被县主窥探出来,影响他们之间的关系,愣得大脑都变得空白了。
直到听到县主询问,他才半醒过神,眼睛呆呆的,嘴里也干巴巴回道:“……小的、小的也不知道。”
云葭蹙眉,但也知晓这样的宴会他们这些小厮、随侍恐怕也是不好进去的,便也没再多问,而是把视线重新落在裴郁的身上。
想到他刚刚说疼,云葭仍蹙着眉问他:“哪里疼?”
裴郁这会醉了,自然是不会回答她的,嘴里含糊着也不知道说了什么,鼻息和喷出来的热气全喷洒在云葭的脖子上。
脖颈本就是云葭的敏感点。
她忍不住就想躲,偏偏她才躲开一些,那个早已醉得迷糊的少年便先行察觉到了,他不曾伸手去触碰或是拉拽云葭,只是语气可怜的挽留道:“别走,难受。”
偏偏就这么一句愣是让云葭没法再躲了,她身形微僵站在原处,脸半偏着看着裴郁的方向,他还靠在她的肩膀上,一双如水墨画般的长眉轻轻蹙着,眼睛半睁开一条眼缝一眨不眨地看着她,也不知是醒着还是醉着,就那么直勾勾看着她。
云葭看着他这双澄澈至极的眼睛,无奈叹了口气。
她没再躲,任他靠着,说出来的话是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纵容:“问你哪里疼也不知道说,就知道说难受。”
“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喝这么多。”
嘴里责怪着,云葭的手却微微往上伸,落在裴郁的太阳穴处替他轻轻按压起来。
刚才被人碰一下就反应很大,现在被云葭这样按着头也一动不动,甚至还扬起唇角看着云葭,十分享受地任云葭给他按着。
惊云过来看到这副画面,脸色霎时又是一变。
她压抑着自己那惊天动地的心跳声,不敢在这个时候多言,抿着唇走近之后便轻声与云葭说道:“姑娘,季护卫来了。”
云葭往身后看了一眼,果然看到季年的身影。
季年也看到眼前这一幕了,他虽然也有些吃惊,却并未多想,只跟云葭抱了抱拳便低头问道:“姑娘有何吩咐?”
云葭同他说:“你把二公子扶到马车里去。”
这是要带裴郁回家去。
小顺子一听这话,心神便是一紧,他难得对着云葭斗胆道:“县、县主,少爷明日还要上学,要不还是留在书院吧,小的会照顾好他的。”
他是怕少爷的秘密被人发现。
可云葭一听这话就皱了眉,她低声斥道:“他醉成这样,你一个人怎么照顾?”她少有发脾气的时候,小顺子吓得自是不敢再多言。
云葭也不再与他多费口舌,让季年过来扶人。
季年应声过来。
可裴郁发觉云葭要把他给别人,刚才还乖巧的人立刻又急了,他抿着唇,一手拽着云葭的衣袖,不肯离开她,更不肯季年碰他。
“这……”
季年也不敢硬拽,不由面露迟疑。
云葭无奈。
她也没想到醉了的裴郁这么黏人。
“你乖,你太重了,我一个人扶不动你,让季年扶你去马车那边,我们回家去好不好?”她哄小孩似的哄着裴郁,却也不清楚醉了的裴郁究竟能不能听懂。
可裴郁却像是真的听懂了一般,只是反应看着有些慢。
他看着云葭拧着眉,似是在思考她刚才说的话,过了好一会,他才对着云葭乖巧地点了点头,没再一个劲地攥着云葭的衣袖不肯松开了。
云葭松了口气,朝季年点了点头。
季年身强力壮,一个人就足以,他扶着裴郁往前走。
云葭跟在后面。
惊云看着两人离开的身形,也神色担忧地跟上前去。
小顺子也想立刻跟上,却被车夫喊住要钱,小顺子这才反应过来,忙把钱给了车夫,然后也急急跟了过去。只他过去的时候,车帘已经落下,他也瞧不见少爷此刻是哪般模样,他更不敢说什么,只能忐忑不安地跟在马车旁,一路跟着马车回徐家去。
马车里。
云葭让惊云用茶水绞湿了一块干净的帕子给裴郁擦脸。
裴郁一直都很乖,靠着马车,睁着一双黑亮的眼睛看着云葭,由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等回去让厨房熬一盅醒酒汤过来,也不知喝了多少,竟醉成这样。”云葭前话是对惊云说的,后话却是说与裴郁听的。
瞧见裴郁仍扬着唇角望着她,脸上挂着孩子气的单纯笑容,她心里的那点责怪也就渐渐消散,不愿同他生气了。
只拿帕子轻轻点了点他的额头,嗔怪似的与他说了一句:“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喝这么多了。”
她说完把手里的帕子递给惊云。
惊云伸手接过,几次欲言又止,只是这次云葭并未瞧见。
因为裴郁醉了,云葭怕马车行得太快会让他难受,回去这一路自是走得很慢,等回到家的时候,已是亥时时分。
没让阿爹他们知晓。
云葭让季年直接扶着裴郁回房。
裴郁这会睁着眼,虽然神智不清醒,却知道要看谁,被季年扶着要走的时候,他并没有立刻动身,而是先回头看了一眼云葭。
确保她与他一起。
云葭知道他的意思,看着他好笑道:“我跟你一起去。”
说完她便要朝裴郁走去,却被惊云轻声喊住了。
“……姑娘。”
惊云看着云葭犹豫道:“都到家了,您辛苦一天也累了,不如先回去歇息吧,我跟小顺子会好好照顾二公子的。”
云葭闻言却拒绝了:“不用,我看他睡了再回去。”
要不然她也不放心。
云葭说完便径直朝裴郁那边走去。
裴郁看见她过来,便又放心地跟着季年走了。
留在身后的惊云看着这一画面,心里那抹说不清道不明的忧心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大得都快把整颗心都给充斥住了,但也不敢久待,看着姑娘和二公子越走越远,她也只能小跑着跟了过去。
等到裴郁的住处,院子里漆黑一片,这阵子裴郁不在,二虎偶尔会回他爹娘那边去住,今夜二虎就去他爹娘那了。
无人知晓裴郁会回来,因此也就没人给他留灯。
“先去把灯点上。”云葭交待小顺子。
小顺子不敢不听,忙轻轻应了一声就跑去点灯,可也不知道是因为天太黑,还是他心里太过慌张,跑着跑着竟然还摔了一跤。
那清脆的扑通一声,自然让所有人都听见了。
云葭蹙眉问:“没事吧?”
“……没事没事。”
小顺子说着拍了拍自己的腿站了起来。
但到底严严实实摔了一跤,说不疼是不可能的,他一瘸一拐先去屋中点灯。
云葭看着他一瘸一拐的身影,皱眉:“你去帮下他。”
她嘱咐身边的惊云。
惊云这会也没说什么,轻轻应了一声,就走过去帮小顺子了。
没多久。
屋中的灯就被他们先点了起来。
季年继续扶着裴郁往屋中走,待把人放到床上,云葭交待小顺子去倒水,又让惊云去吩咐厨房准备醒酒汤。
她自己则坐在床边照看裴郁。
惊云看着云葭的身形,张嘴欲言,但见屋中还有人,便也没在这个时候说什么,她轻声应是,正好送准备离开的季年出去。
两人一前一后。
刚刚走出院子,季年就被惊云喊住了。
“惊云姑娘,还有什么吩咐吗?”季年问惊云。
惊云的确有话要与他说,此刻便跟季年说道:“姑娘这边离不开人,劳烦季护卫出去的时候顺道找个人帮忙跑一趟厨房吩咐一声。”
这不过是顺嘴的事,季年自然别无二话,点头应了。
“还有——”
惊云看着季年说道:“今夜之事,劳烦季护卫帮忙交待底下的人守口如瓶。”
季年有些惊讶地看了惊云一眼,待见她目光如炬看着他,也就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姑娘放心,季某和季某手下的人都不会胡言乱语的。”
他其实并未放在心上。
虽然二公子和姑娘今夜是亲近了一些,但二公子明显是醉了,而姑娘明显也是照顾弟弟。
他自己就有弟弟妹妹,平日这样照顾惯了,自然不会多想。
惊云听他这样说方才放心。
待听季年问“还有吗”,她摇了摇头,说了句:“没了。”
季年便没再多言,跟惊云拱了拱手便转身离开了。
惊云目送他离开,却也不敢久待,很快便转身回屋了。
屋中这会就姑娘和二公子两个人。
虽然二公子醉了,但她心里还是不放心,或许是因为姑娘这阵时日对二公子过于的关心让她心里有些忧虑,于是今夜看到二公子对姑娘那般亲近的时候,而姑娘毫无原则的纵容他时,她就更加紧张了。
她总觉得二公子对姑娘有些过于依赖了,倒不像弟弟对姐姐,而像……
惊云想到这,脸色又是一变,她连忙快步进屋。
云葭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原本以为是小顺子回来了,刚想转头吩咐,就瞧见惊云的身影。
“你怎么还在?不是让你去厨房吩咐他们准备醒酒汤吗?”
见姑娘蹙眉,惊云连忙敛下自己心里的思绪,走过去与人说道:“怕您这儿忙不过来,就让季护卫出去的时候帮忙带话了。”
云葭听她这么说,倒也没再多说,只要有人过去吩咐就行。
她点了点头,继续回过头照看裴郁。
不过这会裴郁也用不着人照看,可能是真的累了,他刚才沾上枕头就睡过去了。
“二公子睡了?”惊云显然也瞧见了,她不由放轻了声音。
云葭轻轻嗯了一声,先前回来时光线昏暗也瞧不清,此刻这样看着才发现裴郁瘦了许多,就连眼下也有些青黑,显然是没休息好,她越瞧,那双柳眉就皱得越厉害:“也不知他这阵子究竟是怎么过的。”
惊云也瞧见了,只是她不知该怎么说,只能轻声道:“奴婢先去给二公子找一身衣裳,回头让小顺子给他先换上。”
云葭点了点头,惊云便往里屋走。
惊云并不知道裴郁平日是不准任何人靠近这边的衣柜的,待走到衣柜前,她想也没想就打开了衣柜,寻了一身适合夜里穿的衣裳,正想寻亵裤的时候,忽然扫见一只黑木盒子。冷不丁在这看见这么一只盒子,还被宝贝似的藏在衣裳里面,惊云自然有些惊讶,她拿过盒子一看,却见上面竟然还落了锁。
惊云记得以前也看见过这只盒子,只不过那时被二公子放在外面的博古架上,不知道它是什么时候被移进衣柜里的,也不知道里面究竟藏了什么竟让二公子宝贝成这样……
惊云心里隐隐觉得这里面可能藏着二公子不为人知的秘密。
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惊云看着手里的盒子,明明未曾打开,她却颇有些做贼心虚,正欲重新放好,却因心中太过慌乱,盒子刚放进里面就顺着衣柜掉了下来。
恰在这个时候。
知晓惊云来衣柜找衣裳的小顺子也掀帘进来了。
小顺子是知道衣柜里有黑木盒子的,之前替二公子整理衣裳的时候,他就发现这只原本放在外面的盒子了,只是先前他并不知道里面放了什么,但联想到二公子对县主的心思,小顺子猜测这里面的东西可能与县主有关。也因此,刚才他听县主说惊云姐姐给二公子来找衣裳才如此紧张地过来。
小顺子和惊云眼睛对着眼睛,彼此对视着。
直到屋中响起“砰”的一声,两人才骤然回过神,循声看去,便见那黑木盒子掉在了地上。
而那陈年已久的铜锁也似是抵挡不住这个压力撞开了。
盒子里的东西散了一堆,有新旧不一的花笺、有旧年的帕子,还有一只香囊……别的东西,惊云或许认不出,但那些花笺和那块帕子,她岂会认不出来。
不等小顺子反应过来,她就弯腰捡了起来,待认清这块帕子上绣得东西,她的脸色彻底变了。
这是姑娘绣得第一块帕子!
当初姑娘还找了许久,没想到竟然会被二公子私藏着,她果然没猜错,二公子对姑娘真的有别的心思!
小顺子也瞧见了,他虽然不知道这些东西,但也能认出是女子所有。
他的脸色也跟着变了。
下意识吞咽着口水,小顺子紧张得后背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惊云姐姐……”
他下意识看向惊云。
可惊云听到他的声音却恶狠狠瞪了过来。
小顺子被她看得浑身一凛,多余的话一句都说不出来了,他龟缩在帘子边,进也不是,出也不是。
身后却再次传来一阵脚步声。
“怎么回事?”原是云葭听到动静往这边走来了。
屋内的小顺子和惊云听到云葭的声音纷纷变了脸,两人一时间竟有些手足无措,即便是素来沉稳的惊云一时也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弯腰去捡起黑木盒子,试图掩藏起这些东西,却还是没来得及,被掀帘进来的云葭瞧见了。
她下意识把东西往身后藏。
“怎么回事?”云葭窥见她这个反应,更是皱眉,她视线落在地上,还瞧见一把被撞开了的锁。
“没、没事。”
惊云尽可能地稳住自己的音调和云葭说道:“奴婢就是不小心弄坏了二公子的东西。”
“什么东西?”云葭问她。
惊云哪敢回答,偏又不知道该怎么撒谎,只能含糊道:“没、没什么。”
若真没什么,她岂会是这样的反应?云葭沉眸,视线往她身后看,声音也沉了下去:“拿出来。”
她少有沉声的时候。
惊云自幼跟着她,自然知道她的脾性,知道瞒是瞒不过去了,她只能硬着头皮把藏在身后的东西拿了出来。
云葭便瞧见那黑木盒子里藏着几件十分眼熟的东西,她给书斋做的花笺、一块明显年岁已久的帕子,还有一只十分眼熟的香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