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九仪堂。
和恩刚端着脸盆出来就看到回来的惊云。
“姐姐回来了。”她笑着,就跟往常似的和惊云打招呼,看样子并没有什么不对的。
惊云点了点头,目光先往里头探寻一眼,声音也压得轻:“姑娘歇息了?”
和恩摇头答道:“还没呢,刚洗漱完,姑娘说想再看会书。”
惊云闻言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要进去的时候又同和恩说:“你先去歇息吧,这儿我守着。”说完,她便径直抬脚往屋中走去。
待到那锦帘外,看着那平静的布帘,窥不出里面是何情景,惊云犹豫一番方才出声:“姑娘,我回来了。”
“进来吧。”
没一会,里面就传来了熟悉的女声。
惊云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却莫名变得有些紧张起来,她下意识轻轻拽了下自己的衣裳,又吞咽了下口水方才掀帘进去。
云葭就坐在窗边的湘妃榻上。
她手里的确握着一本书,视线却并未落在上方,而是望着窗外,听到脚步声,她便回过头,看着惊云问道:“他怎么样?”
惊云自然知道这个他问得是谁,埋着头道:“奴婢回来的时候,二公子还没醒。”
云葭点了点头,手指叩于书册上,闻言倒是也没说什么。
屋内霎时又变得安静起来。
惊云在这样的安静中却心跳如擂,她没法维持从前的沉稳,也不知该与姑娘说什么话,几次张口又一个字都发不出,只能沉默地埋着头站在屋中。
“你……”
云葭忽然出声了。
只一个字却让惊云的身形轻轻抖了一下。
云葭瞧见之后,忽然又变得沉默下来。
惊云也知道自己的反应有些过于大了,但知悉到这样的秘密,她的反应怎么可能不大?她的心脏快得仿佛要从喉咙口跳出来了,但她到底还是说了话:“姑娘有什么吩咐?”
干巴巴的声音,哪有从前的模样?
云葭不由又沉默一瞬,方才看着惊云开口:“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这句话才落,惊云就立刻惊得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她的脸色已然变了,仰着头看着云葭为自己辩解道:“姑娘,奴婢什么都不知道!”
恍惚间想起之前小顺子也是这样辩解的。
惊云心中暗骂一声,心情也更变得为紧张了,说一句欲哭无泪也不为过。
“奴婢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她若是知道二公子的心思,早就私下劝阻姑娘了,怎么可能还会任由姑娘这样去关怀二公子?
云葭看着她这般模样,静默了许久。
她先时也只是猜测,并不敢肯定,可此刻见自己的贴身丫鬟这般反应,她先前的那些雾里看花也仿佛让她终于窥探出了那现实中的一些端倪。
可即便窥探出了,云葭却尤不敢承认。
只觉得荒诞至极。
她握着书册靠坐于湘妃榻上迟迟不语。
从惊云的视角看过去,被暖色烛火笼罩的女子垂眸静坐着,看不见她眼底的情绪,只能瞧见她敛眸压下的浓密眼睫在她那白皙的脸庞上投下两片脆弱的阴影,红唇也轻轻抿成了一条直线,她的脸上有困惑、不解……还有一些茫然。
“姑娘……”
惊云看着不远处的女子小心发声,终于让思绪涣散的女子重新回过神。
只见浓睫轻颤几下之后,原本笼罩于云葭脸上的茫然和困惑又消失了,她似乎又恢复成了平日的模样:“你先下去吧。”
惊云此时哪里敢下去?她下意识想开口。
云葭似乎知道她要说什么,不等她开口,又看着她轻语一句:“没事,下去吧。”
言语温柔态度却十分坚决。
惊云看着那一双沉静的眼睛,一时之间便没法再说什么了,她只能点了点头,轻轻应了一声“是”,等起来之后一步三回头的往外走去。
只不过她也没走远,就在外面守着,生怕云葭有什么需要。
这一夜。
云葭并未怎么睡好。
前半夜坐在湘妃榻上想事,但脑袋空空,思绪像是被浆糊缠绕着,其实也实在是没想什么,顶多算是坐着发呆罢了。后半夜虽然上了床,但实则她也没怎么睡着,一晚上翻来覆去、辗转反侧,等翌日天亮,她便哑声喊道:“惊云。”
她知道惊云一夜都守在外面。
果然,她才喊完,外面就响起惊云的声音:“在!”
惊云就坐在外面的椅子上,一晚上勉强打了会盹,但精神一直高度紧张,这不,一听到云葭的声音就立刻清醒过来了。
她高高应了一声。
起来的时候脚步虚浮,差点没摔倒,扶着椅子站稳之后,她又拿手抹了一把自己的脸,尽可能让自己看起来清醒一些,这才匆匆打帘进去。
隔着薄纱做得床帘,能看见里面已经有一个坐起来的身影。
看她的动作应该是捏揉眉心。
知道姑娘这一夜必定也是没怎么歇息好,惊云心里担心到发愁,她先过去倒了一盏温水,这才端着茶盏走过去与人说道:“天色还早,您再歇息一会?”
云葭接过水杯喝了一口,闻言道:“不睡了,也睡不着。”
惊云听到这话不由又跟着沉默了一下,犹豫再三,她还是开口问道:“这会还没有什么人知晓,您打算怎么做?”
说完不等云葭回道,她又是一句:“我看二公子也不想让您知道,要不然他也不会突然搬到书院去住。”
“您若是想瞒着他的话,奴婢便去警告小顺子一番,让他守口如瓶。”
这个法子,云葭其实也想过。
甚至可以说,她在知悉裴郁的心思之后,第一个想的就是这个法子。
只是很快云葭便感觉到不妥了。
如果裴郁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离开家里去书院住,那么看他现在把自己照顾成这样,也能知晓他这段时日过得并不轻松了。
秋闱在即,他若是一直以这样的面貌继续下去,不说能不能高中了,只说他这个身体……恐怕又得垮了。
好不容易才把人养得跟阿琅一样,云葭实在舍不得他再变成从前那副模样。
无声沉默许久后,云葭忽然说道:“替我梳妆吧。”
……
而此时。
裴郁也终于从睡梦中醒来了。
难得一夜好眠,他醒来时只觉得身心都变得十分开阔起来,完全没有之前时日醒来时一片寂静空洞的样子,只是睁开眼,看到眼前这一张熟悉的床帐,他却不由愣住了。
这个床帐怎么越看越像是他在徐家的那个?
裴郁愣着神坐起来,往外看,果然是在徐家!
不清楚自己是怎么回来的,但回想昨夜那一场美梦,他不由变了脸……所以昨天那个并不是梦,而是真的?
小顺子听到动静走进来,待看到裴郁已然醒来,他忙道:“少爷,您醒了!”
他快步朝裴郁走去。
但想到昨夜的情形,他又忽然惨白了脸,二话不说就跪在了床边。
裴郁不喜欢看人下跪,见他这样不由皱眉道:“你这是做什么?”话出口方才觉得喉咙有些沙哑。
昨儿夜里他实在是喝太多酒了。
喉咙干渴得让他说不出别的话,他蹙眉掀被,穿上鞋子就站了起来,路过小顺子的时候留下一句:“起来。”便径直越过他往桌边走去,待一盏凉茶入肚,喉咙里那股干渴得灼烧感才稍稍减退一些。
正想再倒一盏茶,余光却瞥见小顺子竟然还跪着。
“起来,别再让我说第三遍。”他沉着眉,脸色也不大好看。
若放在以往,小顺子哪还敢有二话,自然是裴郁说什么就是什么,可今日……他惨白着脸红着眼睛转过身,却仍旧不敢起来。
迎着裴郁漆黑的双眸,他也只是声音颤颤道:“少爷……”
裴郁看他这样,心存不解。
他跟小顺子相处也有阵子了,自然知道他是什么样的性子。
还从来没见过他这样。
他正欲发问,忽然想到自己那个“梦”,想到“梦”里的云葭,难道……他脸色霎时就变了,就连手里握着的茶盏也不自觉抖了几下,倾倒出不少茶水。
想到一个可能,他亦不自觉哑了声:“我昨夜……”
喉咙似乎又重新变得干渴起来,裴郁干巴巴地问道:“是不是做了什么不该做的?”
他一眨不眨看着小顺子,一颗心都高高悬着,生怕他点头,却见他愣了愣又匆匆摇头,裴郁那一颗高悬的心终于落下。
只是不等它全部落下,便又听小顺子犹豫张口道:“但是县主她看到衣柜里那个盒子了。”
犹如晴天霹雳。
裴郁那张俊美的脸上还保持着松了口气的模样,脖子却僵硬着朝小顺子那边扭转过去,他目光呆滞地看着跪在那边红着眼睛望着他的小顺子,耳边似有无数嘈杂的嗡鸣声,令他听不清话,也令他发不出声音。
大脑呈现出一片空白,手却突然松了。
“啪”地一声,青瓷茶盏掉落在地上,发出碎瓷破裂的声音。
小顺子吓了一跳,身子都不自觉一抖,但更为让他害怕的还是少爷此刻的面貌,惨白着脸,犹如行尸走路、神魂俱散。
“少爷……”
他提心吊胆轻声喊人,却未听到声音。
就在小顺子担心地准备过去的时候,却见裴郁忽然大步往里间走去。
知晓他是去做什么,小顺子也连忙撑着地站了起来。
他腿脚跟不上裴郁,进去的时候就见少爷手里已经抱着那只盒子。
盒子并未上锁。
昨夜那么一砸,上锁的那处地方就断了,要不然那把锁也不至于掉落,旁人也不会发现裴郁的秘密。
小顺子心里紧张,但还是放下帘子走了进去,跟他说起昨晚的事。
“您昨晚上喝醉了,县主正好去书院给您送吃的,碰见您醉了便把您带了回来,之后小的去给您打水,惊云姐姐进来给您拿衣裳,那盒子从衣柜里掉了下来,就……”
后面的话他吞吞吐吐还没说完,就听到低头抱着盒子的少年开了口:“她知道了吗?”
少年的声音很低也很哑,但小顺子还是听见了,知道少爷问得是谁,小顺子犹豫再三,才小声答道:“县主也看到了。”
肉眼可见他这句话后少爷抱着盒子的手轻轻抖了一下。
小顺子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想劝,想安慰,可他笨口拙舌的,哪说得出那些话?这一犹豫,便听到少年说道:“你先出去吧。”
“少爷……”
小顺子面露担忧。
“出去。”裴郁却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
小顺子目光担忧看着少年沉默片刻最终还是垂眸轻轻应了一声,低头出去了。
几乎是他才离开。
抱着盒子的裴郁就开始抑制不住颤抖起来,他控制不住自己发抖,双肩往下埋着,因为过于害怕,他的牙齿都开始在打架了。
整个人像是在不住往下佝偻着,直不起腰。
他最害怕的事还是发生了,可裴郁没办法去责怪任何人,是他的问题,是他贪欲过重,是他存了不该存的心思……
他素来聪慧,此刻却想不出一个好的法子,抱着这只盒子犹如困顿之兽。
不行!
他不能再继续在这待下去了!
离开……
离开!
离开这边,离开有她的地方,离她远一些。
裴郁脸上神情变化万千,嘴里也不住轻声呢喃着“走,走”,他此刻真仿佛被困住了的小兽一般,不知道哪里才是安全的地方,就横冲直撞。
裴郁抱着盒子冲了出去。
小顺子就守在外面,冷不丁感觉到身后犹如一阵风袭来,忙回头看,便见少爷抱着盒子双目失神神情有异的冲了出来。
“少爷……”
他看得目瞪口呆,不知道少爷要做什么,只来得及喊出这么一句,就见少年已往外冲了出去。
怕他出事,也怕更多人发现,小顺子神色微变,也连忙追了出去。
只不过还不等他追跑几步,就见原本一股脑往外冲的少年忽然止了步子,他像是看到了什么让他害怕的事物睁大了眼睛抱着盒子在往后倒退。
小顺子正惊讶是什么让少爷变成这样,就见明成县主走了进来。
她亦看见了少爷此刻的面貌,此时正神色复杂地站在门口凝望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