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几日就到中秋了。
中秋后再过一日就是正式准备考秋闱的日子。
书院彻底给学子们放了假,甚至没到时间就让大家回去歇息了,家在燕京城的,自然全都赶回了家和家人团聚去,不在燕京城的,赶着这个家人团聚的好日子,也都成群结伴出去吃饭了。
真到了这一天。
之前恨不得就连睡觉都捧着书的那些学子倒是一个个全都松泛下来了。
放学前,杜斯瑞亲自过来叮嘱了他们几句,让他们放轻松,这最后两日的时间就好好歇息,好好玩,之后好更好的准备考试。
不过最后让他们得以放松的还是裴郁。
放学的时候,众人见裴郁没跟以前似的携书离开,双手空空的,倒真是应了杜斯瑞杜院长的话打算这两日好好休息了。
书斋里的人都见识过平日裴郁勤勉用功的样子。
有时候天没亮,他就已经坐在书斋这边看书了,平日里课间他们还会休息一会,他却从来没休息过,就连最酷暑炎热令人昏昏欲睡的夏日,他也永远都是端坐着,认真听先生授课。
他的勤勉让众人忽视了他的那层身份,也难以对他的进步产生一点嫉妒。
他们都以为他会一直用功到进贡院前。
因此此刻见他双手空空,自然是有些不大敢相信,有人便问裴郁:“裴兄,你这两日真的不准备看书了?”
裴郁正准备走。
今日师兄和霍姨都要来家里吃饭,他想着早些回去也好帮衬她一些。
听到这话倒是停下步子,与问话的学子点了点头:“该看的都看了,临时再抱佛脚也没什么意思。”
“真的?”
说话的学子却还是一脸不敢相信的样子,就连其余学子也都是如此。
与他们相处几个月。
裴郁虽对他们未能像对徐琅和赵长幸那般交心,但也早已不是最初那般面对生人的情况了。
此刻见他们这样看着他,似乎生怕他在背地里偷偷用功,裴郁不由一笑:“真的。”
他说罢又看向众人。
初见时意气风发的众人,在经历了日夜刻苦的洗礼后,各个都变得消瘦、憔悴起来,就连他们书斋从前最胖的一位学子这阵子也暴瘦了许多。
可他们的眼睛里都攒着一团火,一团希望的火。
他们都在为自己的前程而努力而奋斗。
为了这一份前程,为了不浪费这十多年的挑灯夜读,众人都拼着一口气撑到了现在。
其中辛苦即便不说也能瞧得见。
每个人的桌上都放着厚厚的一沓书,送来的白纸几乎每过两日就会告罄,桌上永远摆着无数被他们使用过的纸张,那砚台里面的墨水似乎都未曾干涸过……
裴郁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还能与这么多人一道为一个目标而奋斗。
他从来都是一个人。
如今却收获了众多朋友、同窗、先生。
虽然不知道他日结果如何,但此时此刻,他们每个人的心都没有灭过。
裴郁看着他们。
把他们的脸一张张重新又看了一遍,然后第一次深深地朝他们作了个揖。
众人不解他这是何意,一边说着“裴兄这是做什么?”一边纷纷跟着站了起来,给裴郁回揖。
裴郁起身,与众人道:
“我与诸君相识至今,也有三月余,我见诸君勤勉刻苦,也相信这世道不会辜负任何一个努力辛苦的人。”
“诸君不必揣揣不定。”
“凭诸君的学识,我相信诸君只要拿出平日的准备,这秋闱于诸君而言绝对不是问题。”
裴郁平日除了上课回答先生的问题之外,平日少有人听他说这么长的话过。
却也因此他此刻说的这番话尤其珍贵。
众人感动不已,心里原本还剩着的那点忧虑和犹豫也都尽数消失了。
“不看了不看了,我们都看了这么多年,早就看够了!裴兄说的对,凭我们的本事,只要我们去参考的时候和平日在书院里一样,必定不会太差!”那人说着索性把手里一直拿着的书也重新按回到桌上了。
其余人见状也纷纷丢了手中的书。
“我也觉得,与其这个时候临时抱佛脚,还不如好好睡两天大觉,你们都不知道我有多久没睡足一个好觉了。”另有人青着眼诉起苦。
众人皆有这样的感受,此刻纷纷唉声表示自己也是。
还有人说:“我现在什么都不想,什么状元楼的宴席、盈香阁的姑娘,我全都不想要,我就想考完之后好好睡他个三天三夜!”
“巧了,在下也有这样的想法。”
整个书斋又重新恢复了原本的热闹,只不过这一次,大家都没再纠结,甚至有人开始商量起留下来的人晚上去哪里吃饭了。
还有人邀请裴郁一起。
裴郁自然是拒绝了,这样的日子,他更希望待在她身边。
众人也知晓他平日很少参加外面的宴会,也未坚持,各自说道几句之后,等到外面小顺子都过来探头探脑找人了,众人这才放过裴郁。
“那么我们就下次直接在贡院见了。”有人忽然说了这么一句。
屋中众人互相对视一眼之后,都朗声应了。
“贡院见!”
“愿诸君所得所愿,都有好前程!”
“同勉!”
“同勉!”
……
书斋里回荡着众人的笑声。
裴郁也跟着扬起唇角轻轻笑了下,他与众人告辞往外走去。
小顺子见他空手而来也瞪大了眼睛,显然没想到他家少爷这种要紧时候竟然连一本书都没带。
裴郁并未理会他一脸惊愕的样子。
看了一眼他手中的包袱,垂眸问道:“东西都拿了?”
小顺子听到他的声音倒是立刻回过神了,他忙不迭点头道:“少爷放心,小的好好抱着呢!”
他说着还把手里拿布包着的东西拿出来给裴郁看了一下。
裴郁嗯一声,又提醒了一句:“拿好,别弄坏了。”
小顺子自是又连连点头。
他知晓这个东西是给谁的,就算给他八百个胆子也不敢弄坏啊,何况他又不是不知道这东西少爷弄得有多辛苦。
为着少爷这一份心意,他也得好好护着才是。
主仆二人之后一路无话,朝书院大门走去。
等到了书院门口,徐琅和赵长幸早在等他了,远远瞧见裴郁过来,二人坐在马上喊道:“怎么出来这么慢?我们差点就要进去找你了!”
走近之后瞧见裴郁双手空空,倒让他们也十分惊讶,徐琅率先睁大眼睛从马上坐直身子喊道:“奇了,你今日居然没拿书!”
裴郁跟两人点头打了招呼。
而后便径直走向被叶七华牵着的墨云那边,翻身上马之后,方才跟徐琅说道:“杜院长让我们这两日好好休息。”
徐琅听到这话倒是点了点头,明白了。
“的确是老杜的风格。”
“这样也好。”他一副煞有其事的样子,“我姐常说人不能一直紧绷着,绷得太紧容易断,正好你这两日不看书,不如兄弟们带你出去好好乐呵乐呵放松放松?”
“乐呵乐呵?”
裴郁挑眉看了徐琅一眼。
他语调微扬,徐琅听得也不知怎得,总觉得他这话别有含义,他忽然想到什么,脸都跟着涨红了,张口就啐道:“你想什么呢,我说的乐呵乐呵当然是吃吃喝喝了!”
“你以为是什么!”
裴郁见他一副脸红脖子粗似乎被侮辱了的模样,心中觉得好笑,脸上却依旧是一副淡然的模样:“我自然不会以为是什么。”
说罢。
不等徐琅反击,他又淡淡斜睨了徐琅一眼:“你急什么?”
徐琅被他一句话噎住,原本想说的那些话也都被卡在了喉咙里,吞吐不出,以至于他看起来更加脸红脖子粗了。
赵长幸乐得在一旁看热闹。
此刻见徐琅被噎住,也不忘顺势踩自己的好友一脚,他也跟着笑眯眯地坐直身子,跟裴郁说道:“阿郁你这就有点错怪我们小少爷了,我们小少爷长这么大别说进那些风月场所了,恐怕就连姑娘的手都没牵过呢。”
的确没牵过姑娘手的徐琅立刻又炸了!
他虎目圆瞪,脸依旧红着,恼得朝赵长幸的方向瞪过去:“就你能!”
牵过姑娘手是什么了不得的大好事吗?
赵长幸看他气得不行,心情更是大好,他轻啧一声:“好好说着话呢,怎么还恼上了?”
他笑眯眯的。
倒是也不忘安抚一句:“不过你也不用急,关于这点,阿郁还是能够陪你的,你也不是孤身一人。”
裴郁闻言看了赵长幸一眼,不言,只说:“走吧,回去了。”
他说完率先策马离去。
徐琅和赵长幸瞧见,自然立刻跟上,两个人在后头又闹了一阵才结束。
并肩一道的时候,赵长幸忽然说了一句:“今晚长安大街有集市,听说还有各色各样的百戏,晚上不如我们一道去看看热闹?”
裴郁还未说话,另一边徐琅就先没好气地开口了。
他现在烦着赵长幸呢,自然不愿跟他一道玩,闻言就差直接向上翻白眼了:“跟你有什么好玩的?再说那百戏什么的,又不是没看过,人挤人,有什么好看的?”
“我才不去!”
说完忽然觉得奇怪起来。
他扭头看着赵长幸问道:“你不是有未婚妻吗?这种日子不找你未婚妻找我们做什么?”
“难道……”
徐琅这一刻倒是变得十分敏锐起来,他忽而眼睛半眯,看着赵长幸道:“别是你未婚妻不肯跟你一道去吧?”
这却是说到赵长幸的痛点上了,他那张俊朗的面庞顿时一僵。
……还真被徐琅给说对了。
不过也不全然是。
他未婚妻也不是不肯跟他一道出来。
毕竟他们两人都已经定亲了,就算一道出去玩也不会有人说什么,甚至他们两家的父母还十分乐见其成,恨不得他们多出去玩几次培养培养感情才好。
可偏偏——
他那个未婚妻事事都要问过她表姐的意见。
每次问她要不要一道出去玩,她犹豫半日,最后都要来一句“我先问问我表姐”……
赵长幸长这么大就听说过问爹问娘问兄长的,还是第一次听说有人跟未婚夫出去玩,还得经由自己表姐同意的。
偏偏他这未婚妻的胆子又小的不行。
他听到之后但凡皱下眉或是露出一丁点不高兴的神情,她就会跟小兔子似的把自己缩成一团,一脸小心紧张地看着他,就连吃的都哄不好。
赵长幸是真的想要好好待自己这位未婚妻的。
那丫头哪哪都长在他的点上,又白又嫩,跟个小兔子似的,一双眼睛更是圆滚滚的,看着就让人喜欢。
他自然不希望跟她以后只能做相敬如宾的夫妻。
而是希望能像他爹娘像他兄嫂他们一样,恩恩爱爱白头偕老。
知晓要是由他出面。
阮裳肯定又得去过问沈杳的意思。
这沈杳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徐琅的缘故,平日里看他也不太顺眼,十次里面总有几次是不答应的,唯恐今日又是那一次,又或者阮裳回头又跟以前似的把沈杳也给带出来了。
那他们三个人走在一处,他还怎么跟他未婚妻好好说话啊?
这中秋佳节,他可不希望他们三个人一道出去玩。
所以赵长幸就把主意打到了徐家姐姐的身上,他可听说了现在那沈杳跟徐家姐姐关系处得极好,还十分听徐姐姐的话。
若是由徐姐姐开口。
届时他们六个人一道出去,他就不信找不到机会和阮裳单独相处!
赵长幸心里小算盘一大堆,甚至都已经脑补好晚上一道去集市的画面了,偏偏面上并未表露,生怕徐琅发现他这点心思嘲笑他。
于是他手握缰绳,闲坐马上,故作无所谓道:“跟未婚妻有什么好玩的?这种日子,当然是跟兄弟们一起玩才有意思啊!”
徐琅信他个鬼!
虽然不知道赵长幸打得什么鬼主意,但他这会也学聪明了,赵长幸越是要做什么,他不做,就成了。
“哦,没兴趣,不去。”他说着就扭过头。
赵长幸一听这话,果然急了:“这么好的日子,你不去外面玩玩,待在家里做什么?再说你不想去,难道徐姐姐也不想去吗?”
徐琅看他这一脸着急的样子就知道这小子没说实话。
他半眯着眼打量了赵长幸一眼,嘴里则嗤道:“我姐要去,我自然会带她去,有你什么事?”
“我这不是——”
赵长幸还想说道几句,但看着徐琅望着他的眼神,知道自己要再不说实话,这小子绝不可能带他一起去,更加不可能让徐姐姐给沈杳递口信去。
他犹豫半天,最终也只能实话实说:“……我就是想让徐姐姐帮忙喊下沈杳和阮裳,大家一起出去玩。”
果然跟自己猜得一样!
徐琅当下只觉得自己大仇得报。
狗东西,刚刚还敢笑话他,他不也一样没出息!
他看着赵长幸啧道:“你自己干嘛不喊?那不是你未婚妻吗?合着你们定亲这么久,你连人都喊不动啊?”
徐琅越说越快活,眉飞色舞,就连下巴都仰起来不少,他看着赵长幸连啧了好几声:“赵长幸,你也不是很行啊。”
赵长幸知道他这是在报刚刚的仇呢。
他心里无奈,但所求于人,也只能认了:“是是是,我不行,所以作为好兄弟的你,能不能帮帮兄弟我?”
“那可是你未来嫂子,你也希望我们好好的吧。”
徐琅听到这话,倒是没再继续刺赵长幸,只是想到沈杳,不禁又面露犹豫起来。
他跟沈杳天生不对付,每次碰面都是针尖对麦芒,针锋相对。
他可不想再去她那边找晦气了。
“阿郁!”
赵长幸见徐琅还犹豫着,索性转头问起自己另一个好兄弟:“你想不想去?刚杜院长不是说了让你们好好放松下吗?我可听说今天除了百戏、杂耍,还有人办了灯会,有不少读书人特地去看的呢,你不如也去参赛看看?以你的本事必定能夺魁!”
裴郁对这些都不感兴趣。
不过……
他握着缰绳的手微蜷。
他原本也在想法子该怎么光明正大地和她出去玩,没想到这就来了及时雨,他心下微动,面上却依旧无波道:“去吧,反正也没什么事。”
赵长幸大喜。
这要不是在马上,他都恨不得直接过去揽住裴郁的肩膀,喊他一声好兄弟了。
这才是亲兄弟啊!
有裴郁撑腰,赵长幸的腰板顿时直了不少,对着徐琅也就不像刚才似的那么点头哈腰了:“你去不去啊?”
“不去,我们就五个人一起去了,回头你可别说我们不带你玩。”
徐琅看他这嚣张的样子就十分不爽,他没忍住,又啧了一声,先是往裴郁那边看了一眼,有些责怪他答应得太快。
“你答应他做什么?”
不过到底事关自己兄弟的大事,他也没再纠结,大不了回头他不搭理沈杳就是。
“去呗。”
“不过回头沈杳肯不肯,我可不知道,她要是不肯,我们也没法子。”
赵长幸见他答应,自然高兴,忙道:“肯定肯,我听阮裳说沈杳可喜欢你姐了,之前还跟她说了许多你姐的好话呢。”
徐琅倒是不知道这事。
闻言,他墨黑笔挺的浓眉往上轻挑了一下,哼声道:“算她有眼光。”
之后三人又约定好时间,徐琅跟赵长幸说了沈杳要是同意就给他递信去,三人便各分两路回家去。
到家时。
天色还早。
不过人也都来得差不多了。
霍七秀是中午吃过午饭就来了,她也知道今日二哥要过来,怕云葭一个人忙不过来,便早早就过来帮忙了。
其实不合规矩。
以前倒是没什么,如今她跟徐冲定了亲,却还没过门,这要是让旁人知道像什么样子?
恐怕传出去又得流言蜚语不断。
霍七秀来前也曾犹豫过,但也只是犹豫了一会,她便做下决定准备过来了。
说到底关上门过日子的是他们,不是别人。
那么在乎别人言论做什么?
反正无论他们做什么,外人都会有所议论,那些人向来只看得到自己想看到的,议论自己想议论的,而不在乎真相如何。
家宴要准备的菜都已经吩咐下去了。
说帮忙。
但其实这些事,霍七秀远没有云葭擅长。
这要论算账、谈生意,或是出门哪家酒楼更适合待客、哪道菜更好吃,或是这燕京城中有什么适合带人一道去看的好风光,燕京城以外又是什么样的……那霍七秀必定能如数家珍。
可这换成自己家里待客该弄什么菜,霍七秀却也是两眼一抹黑了。
弄到最后。
反倒是云葭在“教”霍七秀了。
“这我来了,不仅没帮上忙,还给你添麻烦了。”等下人们捧着册子下去,霍七秀便一脸无奈地与云葭说道。
云葭正与几个丫鬟吩咐完夜宴的事宜,在喝茶解渴,听到这话倒是笑了:“霍姨胡说什么呢?您能早些来,我求之不得,何谈麻烦不麻烦的。”
“再说人都有各自擅长之物。”
“这些都是我做惯了的事情,可要让我像您一样去经商、去航海,甚至去海外与那些高鼻梁金头发的人说话聊天,我也不敢呀。”
“我倒是觉得你可以。”
霍七秀同云葭说道:“你那间隐市坊办得就很好,现在还没正式营业呢,我就听城中不少人在议论它了。”
那隐市坊便是裴家给裴郁那三间铺子改造而成的地方。
日子定在八月下旬正式开业,不过如今已经揭开外面的帷布,供人瞻赏了。
这法子是云葭想的。
不过正式操办的自然不是她,岑风又在她的想法基础上派了不少人在城中大肆宣扬,为其造势。
“我就是小孩子过家家,闹着玩。”云葭笑谈一句。
“不过我倒真有些想去外头看看,我长这么大,去过最远的地方也就是临安,那也是小时候的事了。”
她说到这还颇有些可惜:“读过这么多书,见书中写着三山五岳、大漠黄沙,还有那延绵无边的草原……却从未真的亲眼见过,实在有些可惜。”
“有机会的。”
霍七秀说这话时,握着云葭的手轻轻一拍,迎着她的目光道:“日子还长着呢。”
云葭听到这话也忍不住笑了:“您说的是,这日子还长着呢。”
如今事事都好,以后会更好。
现在她就盼着阿郁能高中,能扬眉吐气,一扫前耻……想到这,她不由往屋中的西洋钟看了一眼:“估计阿琅他们还得再过会才能回来,我让人先去把月饼蒸好,再让人去跟阿爹和樊叔他们说一声,等他们回来,我们就吃饭。”
霍七秀刚要点头。
外头就传来一阵熟悉的男声:“姐,我回来了!”
屋中窗子都开着,云葭往窗外一看,就瞧见两个差不多高的少年郎正一道朝这走来,只不过领头那个身穿蓝色圆领袍的少年明显步子要快一些,进来后就咋咋呼呼喊道:“饿死了饿死了,姐,有吃的没?”
这是还没注意到霍姨也在。
因此进来看到霍七秀坐在云葭身边,小少爷还愣了一下,之后再面对这位马上就要成为自己继母的女人,他颇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小声朝人喊了一声:“霍姨。”
霍七秀倒是和从前一样。
看到他就笑了,还笑着同他说了句:“桌上有糕点,不过你姐给你们准备了月饼,你这会吃了糕点,回头还吃得下月饼吗?”
说话间。
裴郁也进来了。
他站在徐琅身边,倒没跟他似的大呼小叫。
挺拔的少年跟株小白杨似的立在屋中,眉目俊朗如远山,让人看着便觉得视野都开阔了不少,他先面朝霍七秀客客气气喊了声“霍姨”,然后又把视线落在了云葭的身上。
未说话。
但嘴角却已经忍不住轻轻上扬起来,眼里也攒了浅浅的笑意。
霍七秀看到他的眼神,笑着与他打了招呼。
徐琅却未瞧见,只听前话,眼睛都跟着亮了,他抬起头,一脸激动地问云葭:“阿姐,你亲自做的?”
云葭正在看裴郁。
闻言,收回视线跟徐琅点了点头,又笑着与他说:“做了你喜欢吃的鲜肉月饼,霍姨还给你们包了汤圆,有芝麻馅和肉馅。”
知道他们这个年纪最是容易饿。
云葭说完便嘱咐惊云让人去吩咐厨房可以准备了,又让人去跟阿爹说一声,好带樊叔过来吃饭了。
下人们各司其职。
徐琅这会也不吵着闹着饿了,只想回头多吃几个月饼,他可好久没吃了!还兴冲冲跟裴郁说道:“我姐做的鲜肉月饼可香了,你今天有口福了!”
“不仅有鲜肉,还有莲蓉和豆沙,都是悦悦做的。”
云葭吩咐人拿水进来给两人洗手的时候,霍七秀便在一旁笑着补充了一句。
裴郁正在挽袖子准备洗手,忽听身旁徐琅一脸奇怪道:“怎么还做了莲蓉和豆沙,我们家不是没人喜欢这两个口味吗?”
话落。
忽然想到第一次来家里过节的霍七秀,以为自己了悟了什么的徐琅轻轻唔一声,小声咕哝道:“……莲蓉和豆沙也挺好吃的。”
裴郁心下微动。
忽然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云葭。
她仍坐在西窗边的胡床上面,夕阳在她身后,耀眼灿烂,而她被笼罩其中,身上的云锦薄衫似乎也被照映出浅浅流光。
此刻她也在看他。
仿佛一早就知道他会回头,在他回过头的那一刻,她弯起眉眼与他一笑。
裴郁心里那一块平静的湖面犹如被石子激起了无数涟漪,他的眉目也倏忽变得愈发柔软起来,不由同她相视一笑。
屋中还有旁人,进进出出。
明明是还不能说与外人听的关系,他却在她这得到了盛大的没有隐藏的爱意。
屋外徐冲带着樊自清走进来,瞧见这满满一屋子的人,朗声笑道:“哟,都回来了?”
他并未注意到裴郁和自己宝贝女儿的眼神交流。
滞后一步的樊自清却看得真真切切,看着两个小辈又是隐秘又是忍不住爱意的对视,他轻啧一声,暗自摇头。
徐冲就在他身前,听到这明显的轻啧声,不由奇怪回头,问他:“你啧什么?”
樊自清看了一眼徐冲,见他一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样子,莫名想看来日他知道这事时会是什么模样,嘴里却淡淡说道:“没什么。”
徐冲早就习惯他这古怪的脾性了,听罢倒也没多问,只让人上酒菜。
看着这一屋子人。
他平生最为亲近的大多都在这里了,他这心里自是十分爽利,甚至生出一种“此心安处是吾乡”的感觉。
目光环视过,看着洗脸架前的两个少年还有胡床上一白一红的两个身影。
他只觉得余生这样就已经足够了。
徐冲心里满满涨涨的,被这种情绪充斥了整个胸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