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崇没有说话。
冯保更是不会在这个时候说话,诚国公不知道陛下和那位崔夫人的关系,他却是清楚的,也知道陛下对崔夫人的心思,这么多年也未曾改过。
他埋着头站在一旁,权当自己不在。
“陛下……”
徐冲见他迟迟不言,不由有些着急,正欲询问,便听李崇定神之后抬眸问他:“你是什么意思?”
徐冲听他这样说,一时倒又有些犹豫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
但这一份犹豫也没迟疑太长的时间,左右他今日这一趟不该来,也已经来了,不该说,也已经说了,如今再去纠结倒也没有什么意思了。
他想清楚后便没再犹豫,看着李崇说道:“微臣没看过卷子上的内容,就算看过,也看不懂,微臣就是想问问,您是怎么想的?”
“这一份卷子如果由您来评判,您觉得够不够上今年的桂榜。”
李崇没有说话。
手指却轻轻敲起手中的那几张卷面。
沉默片刻,他依然不答反问:“你是觉得今年的贡院有问题?”
徐冲听他这样说,便知道郁儿的才识,他也是认可的。
若不然陛下不会说这样的话。
心中稍稍有了一些底气,徐冲点头,沉声答道:“微臣不敢确定,但倘若真是如此,这个孩子岂不可怜?”
“他自幼坎坷,好不容易才能走上这条路,若真是因为意外而没了功名,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跟崔瑶交待。”徐冲说着长叹了口气。
李崇沉默。
如果这一份卷子,当日是由礼部一道呈送上来的,他必定会给高分。
甚至于今年的第一名都可能发生变化。
这么多年。
千篇一律的文章,歌颂、赞美海清河晏的话,他实在是看得太多了,就连今次第一名,虽有言民生之苦却也只是泛泛其谈,并不扎实。
而这篇文章却清楚地指出百姓的苦楚和朝廷应该改革的地方,件件桩桩都有凭有据,让人看着便觉得触目惊心。
也更加让人震撼。
李崇向来喜欢办实事的人,要不然也不会这几年屡次提拔袁野清。
偏偏是如今……
尚且不论贡院那边究竟出了什么问题,但古往今来,科举之中若出事,岂是小事?如今桂榜才发放没多久,若是这个时候再横生枝节,只会平添不必要的麻烦。
倘若李崇不知道这份卷子的主人是谁。
以他的性子和手段,只会着人暗中探查,至于这份卷子的主人,他也会通过别的手段进行弥补,或是让人举荐诏选入仕,或是私下嘉奖一番之后让他三年后再考。
他是看中这份卷子主人的才学。
但为了一个人伤筋动骨,闹得满城流言蜚语,实在没这个必要。
何况这事若真是有人故意捣鬼,岂会留下证据等着他们去查?要怪也只能怪他命不好,不知道得罪了谁。
可偏偏他是崔瑶的孩子……
李崇知道崔瑶有多喜欢小孩,从前每当那些宗亲家的姑娘生了孩子,她总是最爱凑这个热闹的,一去就抱着小孩不撒手,还总爱笑着逗他们玩。
明明自己也是半大的孩子,可真的抱起孩子的时候倒也有模有样。
倘若崔瑶没死——
这个孩子必定会受尽无尽的宠爱。
可惜她死了。
裴行时怨怪这个孩子让崔瑶离开人世,对他不管不顾,他亦有因为这个原因而不喜他的存在,何况他终究是裴行时的孩子。
裴行时这个当亲爹的都不管,他又有什么资格去管?
他沉默闭目。
手指则继续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敲着卷面。
徐冲在一旁看得简直快急死了,又不敢在这个时候说什么,只能憋着一股气静静等待。
过了一会。
李崇终于睁开眼,看着徐冲说道:“这事不好查。”
徐冲见他并没有一口回绝,心下不由松了口气,没有回绝就是有希望,他忙道:“微臣知道,微臣只是不愿那个孩子辛苦多年却只是得到这样的结果,不管结果如何……”
徐冲说着忽然又跪了下来,俯首朝李崇的方向郑重道:“微臣请陛下彻查,至少……给那个孩子一个公道,让他不用怀疑自己。”
李崇看着徐冲这副模样。
不知为何,他竟然觉得有些可笑。
他跟裴行时那般爱慕崔瑶,甚至于在她死后都念念不忘,却置她辛苦生下来的孩子于不顾,反而是徐长猛这个局外人不辞辛苦、奔前走后,甚至不怕因此得罪他。
……真是可笑至极啊。
“陛下……”
耳旁再次传来徐冲的声音。
李崇看着他抿唇沉默半晌,终于开口:“去宣庄文和、陈近远、袁野清过来。”
这三位正是此次批改考卷之人。
冯保应声往外退去。
徐冲也终于长松了口气,不管结果如何,至少如今是个好开端。
“还不起来?”
李崇见他还跪着,啧声:“你这破膝盖不想要了?”
徐冲嘿嘿一笑,这时候倒是也有闲功夫和人说起家常来了。
他一边说着没事站起身,一边道:“这阵子七秀给我弄了个艾灸的古法,已经很久没疼过了。”
李崇见他此刻一脸婚后高兴的模样,全不见从前和姜道蕴刚成亲时的憋闷样子。
不禁也有些替他高兴。
正欲说话,却见冯保忽然又急匆匆走了进来。
只好停声。
目光看向他,等着他出声禀报发生何事。
“陛下,袁大人来了。”冯保躬身上前与李崇说道。
这话一出——
不仅李崇有些惊讶,徐冲也十分意外。
两人对视一眼之后,李崇开口说道:“让他进来。”
冯保忙应声走了出去。
很快殿中便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袁野清依旧是那身官袍,却不似平日那般整洁干净,神容也颇有些憔悴。
他今日在礼部待了许久。
足足一个时辰,他与那位蒋大人一起翻阅考卷,却根本找不到他当初批阅的那份考卷,有那么一刹那,他甚至以为自己当日怕是做了一场黄粱梦。
根本没有这份考卷,一切只是他的臆想。
可事后他突然萌生想法,又与蒋大人一同数了下考卷。
——便发现今次考卷只有九百九十七份。
除去之前登记在册,未能参考的那些学子之外,还少了一份。
当时袁野清便察觉出不对了。
只是那时他并未表露于面,交待蒋大人先不要把此事说出去之后,他又亲自跑了一趟陈家和庄家,找到陈尚书和庄学士,问了他们可否当初有批阅过那份考卷。
都得到了没有的答案。
袁野清便清楚问题大概是出在他这了。
他又立刻着人去喊来贡院的那位宋吏,从那位老吏的口中,他知道当日他来拿卷子的时候,那份卷子便不见了。
那位老吏听他询问还十分奇怪,表示道:“当日门前那两位侍卫小哥还与小的提了一句,说您夜里审查到一份考卷十分满意,可小的在拿走考卷的时候却并未看到有高分的卷子,不过当时小的也只当是那两位小哥熬了一夜熬糊涂了,便也未曾多问。”
事情到这已然十分清楚。
有人趁着他睡着的时候偷偷拿走了这份考卷,试图瞒天过海。
也的确差点被他弄成功了。
倘若他不是一时兴起想去礼部看看这份考卷的主人究竟是谁,或许谁也不会知道曾有那么一份考卷。
袁野清平生最恨有人在科举一事中捣鬼作乱。
他曾深受其苦,自是不愿再有明珠蒙尘,所以在了解清楚事情的经过之后,他便立刻进宫了,也不顾当时天色已晚。
而此时。
外面天色早已渐渐黑了。
殿中也开始有宫人默默点起了宫灯,袁野清一路大步走来,神色阴沉难看。
见圣上于宝座之上安坐。
袁野清正要向他请安,余光一扫,却见殿中还有一人。
待看清他是谁人之后,袁野清不由神色微顿,但也不过片刻,他便又收回视线和李崇长揖道:“陛下,微臣有事禀报。”
李崇见他步履匆匆、神色难看,心中忽然滑过一个念头。
“袁爱卿可也是为了科举一事而来?”
袁野清满身的怒气在听到这话的时候倏然一顿,他神色微怔,甚至不受控制地抬起头看向面前不远处的圣上,震惊道:“圣上怎么知晓?”
又想到圣上说的那个“也”字。
也?
所以还有其他人早知道这事了?
袁野清的目光忽又落在徐冲的身上,如今殿中只有他。
难道是他……?
徐冲同样一脸震惊地看着他。
很快,袁野清便瞧见这位从前一向对他横挑鼻子竖挑眼的诚国公竟然一脸激动地站起身,看着他问道:“你查出了什么?”
他这样的反应让袁野清更为惊讶怔楞。
过了好一会,他才回过神,与徐冲同样拱手之后,他看着李崇答道:“陛下,今次考卷少了一份,有一份学子的考卷不在其中,臣怀疑是有人故意拿走了这份考卷!”
铮铮之音刚落。
耳边就传来了徐冲的声音:“……果然是这样!”
徐冲事先曾想过无数个可能,其中便有这个可能,只是真的从袁野清的口中知道这个答案,徐冲还是气愤不已,他怒攥着拳头沉声道:“到底是谁要害阿郁!要是让我查到,我——”
后面的话碍于李崇在场,没有说出来。
阿郁?
是那份考卷的主人吗?
袁野清心下一动,忽然想到那位住在诚国公府中的裴家二公子好似单名就是一个郁字。
难道……
袁野清心下微震。
若是他没记错的话,那位裴二公子今年才不过十六。
袁野清既惊讶自己竟然就找到这位考卷的主人了,也惊讶这位考卷主人的年纪竟然那么小,他最初看那份考卷的时候,以为这位考生怎么也该有二十出头了。
心下如何震惊,袁野清暂且未表。
而是就着徐冲的话继续往下说:“微臣查过所有的考卷,发现不仅原卷不见了,就连誉写的卷子也同样不见了。”
他又与二人说道这份卷子不见的时间。
“先前来时,我曾去陈府和庄府问过陈尚书和庄大学士,他们二人并不知晓这份考卷,微臣又问过当日来收卷的老吏,他也未瞧见。以此可以推断,当日这份考卷是在我入睡之后,老吏过来收卷之前没的。”
“那人想必十分熟悉这位考生的字迹,他先通过字迹找到原卷,而后又按照原卷找到誉写过送到我们这边批改的卷子,最后把两份卷子全都拿走,试图以这样的方法瞒天过海!”
袁野清即便早已知晓,但再次诉说此事还是气愤不已。
他近来本就消瘦不已的脸颊紧绷着,薄唇也紧抿着,待说完,便又朝李崇的方向长作了个揖:“除了微臣,当日微臣门前守着的两位侍卫以及那位老吏,如今都已被微臣着人看护起来,陛下何时想见都行。”
说罢。
他又忽然一撩官袍跪了下来。
“此时罪在微臣,倘若当日微臣能再小心、仔细一些,也不至于让贼人偷了卷子。”
“袁爱卿不必如此。”
李崇说着让冯保亲自把人扶起来,等袁野清起来之后,他才又沉声说道:“再小心也抵不过有心之人,不过原本的卷子已经不在,除了爱卿之外也无人再看过这份卷子,空口无凭,到底无法作为根据。”
李崇一边说一边转着手中的佛珠,长睫微垂,遮住眼底的眸光。
徐冲一听这话,下意识要说那份卷子的事,但想到来前悦悦说的那番话又只能住嘴。
即便郁儿有默写的本事。
可原卷不在,纵使袁野清看过又有何用,谁又会相信?
旁人只会觉得是他们勾结串通。
他心中忽然一阵无力。
没想到事情还是只能走到这一步。
所以只能这样眼睁睁看着郁儿和今次的秋闱失之交臂了吗?
徐冲不知回去该如何与郁儿说起这个结果,纵使之后找出害他之人,又有何意义?失去的终究是回不来了。
徐冲沉默地站立在一旁。
心中的无力压垮了他高大的身影,让他的脊背看起来都弓起了一些。
“也不是全然没有办法。”
忽然——
袁野清的声音响在大殿之中。
不仅是徐冲,就连李崇也停下转动佛珠的动作,抬眸朝袁野清看了过去,问道:“爱卿有何办法?”
袁野清道:“微臣自少时起,便有过目不忘的本事,若陛下信微臣,微臣可以当众把当日看过的卷子默写出来。”
“只是这个方法也需要那位考生记得当日所作之卷。”
袁野清不知道那位裴二公子是否也有这样的本事。
毕竟许多人事后再写总不能寻得最初的感觉,不过即便有八分相像也已经足够了。
李崇和徐冲都没想到袁野清还有这样的本事。
李崇尚且还未说话。
徐冲却已大喜过望,激动地看着袁野清问道:“你说的是真的?”
袁野清点头:“微臣自不敢欺骗圣上。”
短短片刻功夫。
徐冲简直体会了什么叫做一时天上一时地狱,他刚刚还大失所望,心里已经在想回头该怎么和家中几个殷殷等待着他的孩子说起此事。
未想此刻竟听袁野清有这样的本事。
这让他如何不喜?
“陛下!”
他当即转头,激动地看向李崇。
李崇自是知道徐冲在想什么,他心中亦有感叹,难道真是那个孩子命不该绝?沉默片刻,李崇看着二人说道:“先不急,等庄学士和陈尚书来了再说。”
袁野清闻言,自是不会有二话,当即就应了一声“是”。
徐冲虽然着急。
但也知道这种时候急是最没用的事,何况他除了干着急也做不了什么。
好在先前传唤之事,冯保早已着人吩咐出去。
李崇便让人先送晚膳过来,准备君臣一道吃饭。
徐、袁二人,一个是李崇自少时起的好友,一个是李崇如今最看重的近臣,这两人自然不是头一回与李崇一道吃饭,此刻君臣三人同桌,旁边有内侍侍候。
只不过因为今日之事,此刻谁也没有说话,就连徐冲也因为满心焦灼和愁绪放慢了吃饭的动作,咀嚼的声音都比平日轻了许多。
等他们吃完晚膳。
庄文和与陈近远也终于急匆匆赶到了。
二人忽然夜里被传召,起初都有些不明所以,待在宫门外一碰面,彼此说起近日之事,便都发现今日袁野清都曾来找过他们问过考卷一事。
如今跟着内侍走进大殿之中,果见袁野清也在其中。
二人弄明白什么事之后,心中的慌张倒也变得平复了不少,此刻二人便走过来先向李崇和徐冲问了好。
袁野清也起身与他们问了好。
几厢见过之后。
李崇依旧坐于宝座之上,看着他们淡淡发话道:“今日找两位爱卿过来,是为今次秋闱考卷一事。”
“诚国公与袁爱卿先后来与朕说考卷少了的事,想来两位爱卿如今应该也已经知晓了?”
庄文和与陈近远对视一眼。
庄文和率先朝李崇拱手道:“先前袁大人来找过微臣和陈尚书,只是这份考卷我们并未见过,但袁大人身为都察院之人,素来清正,他既说有这份考卷,便不可能凭空捏造。”
陈近远也跟着道:“科举是重中之重,竟有人敢于此事之中做魑魅魍魉之事,微臣请陛下彻查,还那学子一个公道!”
李崇抬手,示意二人先坐下,又让冯保看茶。
等二人皆落座,他方才开口:“公道一事,朕自会让袁爱卿之后彻查此事,如今先说考卷一事。”
“今日那位学子重新默写了考卷交予诚国公,托他带给朕。”
此话一出。
别说庄、陈二人,就连袁野清也目露惊讶。
这事。
事先他并不知道。
视线落于宝座之上的那几张宣纸,先前他并未注意过,如今一看,莫非这就是……他心中一时也有些激动。
没想到那位裴二公子竟早有准备。
若真是如此,事情倒是好办不少。
“陛下的意思是?”
庄文和也没想到这事竟然还跟诚国公有关系。
不清楚那位考生与诚国公什么关系,庄文和沉吟片刻问李崇。
李崇道:“正好袁爱卿有过目不忘的本事,朕想让二位大人亲自看着,等袁爱卿默写完,再检验这两份卷子,看看是否一致。”
“这倒的确是个法子。”庄文和捋着长须说。
陈近远却略有皱眉。
“陈爱卿可是有别的想法?”李崇问他。
一时间。
陈近远自是成了众矢之的。
殿中所有人的目光都投落在了他的身上。
然陈近远身居吏部要职。
他既能击败裴行昭,空降吏部,成为如今吏部的第一把手,还兼任今次秋闱批卷要职,自也不是那等无能之辈。
“这法子的确不错。”
陈近远说:“我与袁大人相交多年,也十分相信袁大人的清肃,不可能做出包庇舞弊之事。但既是为那学子讨回公道,日后总有人提起此事,届时恐怕旁人会非议这份卷子的真实性。”
徐冲一听这话就急了。
他当即就要说话,却被李崇按捺住。
“这份卷子今日是由诚国公亲手交予朕,朕拿到手的时候,上面的墨水还未彻底干,信封之外还有火漆,可见在诚国公交予朕之前,并未有旁人看过这份卷子。”
“今日我一日都在都察院,之后便去了礼部,有门吏和礼部的蒋大人为证。”袁野清也跟着说道。
李崇又言。
“陈大人若还有担忧,有间书院的杜斯瑞杜院长也能为这位考生担保。”
“杜院长?”陈近远一怔。
就连庄文和也面露惊讶道:“此事与季和有何关系?”
季和便是杜斯瑞的字。
庄文和的女儿便是嫁给了杜斯瑞的二弟,平素两家来往,庄文和虽与杜斯瑞年龄相差一辈,却是极好的忘年交,也深知他品性贵重,世间少有。
未想到这事与他也有关系,庄文和不由微怔。
李崇没说话,只是把手中的信封交予冯保,让他呈于两位大人看。
两人接过之后便瞧见了火漆之下的杜斯瑞的私印。
此举是何意思,二人心知肚明。
庄、陈二人对视一眼,便再也无话了,陈近远把信封交还给冯保,而后起身与李崇拱手作揖:“既有杜院长为证,旁人也无话可说。”
“请袁大人持笔开始,我与庄大人自会好好审查。”
袁野清看了眼李崇。
李崇未言,只朝他点了点头。
文房四宝早已准备好,袁野清起身又跟李崇作了个长揖,而后便大步走向侧殿,准备静心书写。
徐冲今日等了两回,心里自是焦灼万分。
即便身处于宫殿之中,无法似家中一般起身踱步,但屁股还是不安分地时刻转动,脖子更是不时地往侧殿看去。
陈近远就在他身边。
见他这般动态,不由道:“国公爷,这才开始,三份卷子想要全部默写下来,即便是袁大人恐怕也要几个时辰。”
徐冲自然知晓。
他今日就已经这样等过一回了,可他还是焦急不已。
嘴上说着知道了,却还是故态复萌,恨不得直接到袁野清那边让他快点写。
陈近远最后也只好跟庄文和一样,沉默喝茶,懒得管了。
“你先回去,明日上早朝再来。”李崇忽然发话。
徐冲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这话是在跟他说,但他还是拿手指指了下自己的鼻尖,无声询问。
李崇点了点头。
“微臣……”徐冲下意识说。
“你再不走,宫门就要下钥了,你家里还有几个孩子和你的新婚妻子,不怕他们担心?”李崇道。
徐冲听他这么说,果然面露犹豫起来。
李崇又看着庄文和与陈近远说:“今日二位大人怕是也不能回去了,还是先着人回家里通报一声,免得他们担心。”
庄、陈二人自然无话,忙答应一声,便请冯保帮忙让他出去交待了。
“袁大人那……”陈近远想到袁野清。
李崇看了眼冯保。
冯保忙躬身表示自己知道了。
徐冲犹豫再三,也知晓这里没有他的用武之地,他再担心也没用,何况家里也的确有人在等着他,他这迟迟不回去,恐怕他们也寝食难安。
心中思虑良久。
徐冲还是咬牙站了起来:“那微臣就先走了。”
他说着跟李崇抱了个拳。
李崇颔首。
见徐冲转身大步离开,他忽而又道:“等下。”
徐冲止步回头,目露困惑:“陛下,怎么了?”
庄、陈二人依旧在一旁作壁上观,一言不发,权当自己不在。
李崇看着徐冲手握佛珠良久,到底什么也没说:“无事,去吧。”
徐冲见他这般自是更为奇怪。
只不过他也没这个胆子去问,见他不言,也就没有多问,点头答应着离开了。
走到外面却又瞧见冯保。
冯保正与几个小的吩咐完,一转身就看到出来的冯保,他忙躬身上前相迎,客气道:“诚国公这是要走了,奴婢让人给您掌灯。”
他说着忙喊过来一个小太监,让他仔细照料着国公爷。
徐冲见他这般。
心中自是更觉怪异。
虽说最近每次进宫,冯保对他的态度也十分恭敬,但还从未像今日这般过。
不由多看了冯保一眼。
却见他客客气气的,见他看过去还朝他露了个笑。
徐冲一见之下只觉得莫名其妙,却也懒得理会,朝人微微颔首,便由内侍在前提着灯大步走了。
冯保目送他离开,这才转身回殿。
进去之后。
扫了一眼,宝座之上已无身影。
陈近远见他近来,便顺势一说:“陛下进去了。”
“诶。”
冯保笑着答应一声,又走上前亲自给庄、陈两位大人续了茶,嘴里跟着说道:“今日辛苦两位大人了,回头奴婢在偏殿置好被褥,二人大人累了就进去歇歇。”
庄文和毕竟一大把年纪了,熬不了大夜。
但这种时候,两人哪有这个心情去睡觉,此刻眼见圣上不在,陈近远索性压着嗓音问起这位陛下面前最得脸的冯大伴。
“冯公公,你可知道那位考生到底是什么身份,怎么还劳动起诚国公了?”
冯保知晓他这是在打听什么,却只是一笑:“多余的话,咱家也不敢说,陈大人该怎么看就怎么看便是,咱们陛下可不喜那一套。”
这么说。
陈近远便也明白了。
冯保看完茶,却又压着嗓音说了一句:“不过咱家刚才看陛下对那份卷子十分满意。”见陈近远朝他看过来,他又说,“唉,咱家一个去了根的也没读过几年书,也不懂这个,还得劳烦二位大人回头好好审看审看了。”
他说罢喊来一个内侍在这边伺候。
自己则与庄、陈二人欠身告退,往里殿寻圣上去了。
陈近远见他离开,不由皱眉:“他这话什么意思,到底是让我们怎么做?”
庄文和也闹不明白,但他毕竟在官场久了,此刻也只是捋着胡须说:“该如何就如何,你啊,就是多此一问。”
“您又不是没看出来今日陛下的态度不对,若不然,我又何至于这么问?”
陈近远嘴上这么说,但到底也没再想这事。
庄文和听到这话,捋着胡须的手一顿,却也没有多言。
冯保走进里殿。
便瞧见青衣男人背对着他站在窗前。
今日月亮并不算明亮,模模糊糊就跟蒙了一层薄纱似的。
冯保不敢出声,就静静侯在一旁。
不知过去多久——
殿中终于响起了男人的声音:“她的孩子,你可曾见过?”
冯保一听这话,立刻心神都提了起来,不敢如实答道,只敢小心谨慎回道:“早先时候去徐家下旨的时候曾远远看见过一回。”
“当时为何不说?”
身前传来男人的声音,虽然声音平淡,但冯保还是立刻提起了心,回答起来也变得更为小心起来。
“奴婢也不知该如何与您说。”
李崇听出他的言外之意,沉默不言。
殿中只有佛珠碰撞的声音,又过了片刻,李崇才又问道:“他……如何?”
冯保一时不明白他问的是什么,犹豫片刻才小声答道:“小公子看着与崔夫人很像,远远看去就跟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在徐家过得也不错,那日相见,奴婢见他与徐家小少爷和明成县主关系都颇为不错。”
“奴婢也没想到小公子这次竟然还参加了秋闱……”
“若是崔夫人在天有灵,想必会十分高兴。”
冯保小心挑着话说。
见圣上并未言语,他也就没再开口。
又过了一会,才又响起李崇的声音:“让明深去查查,贡院那边到底怎么回事?敢在朕的眼皮子底下做这样的事,朕看他们是不要命了!”
冯保听到这话,心下不由有些微惊。
明深明大人可是锦衣卫指挥使,平素只听命陛下行事。
原本这样的事,理应由都察院、大理寺去查,没想到陛下这次竟然直接出动了明大人,可见心中是不满这个结果的。
看来刚才他那番话是说对了。
冯保嘴上应是,心里也跟着悄悄松了口气。
等了一会。
未再听到圣上有何吩咐,冯保便弓着身往外退去,待到外面,把圣上的话吩咐下去,他看了看头顶的月亮。
崔夫人虽然去世多年,却始终被陛下牢记在心中。
这位小公子只是拥有她一半血缘,就被陛下如此对待,倘若他……
“想什么呢。”
冯保忽然低语一句,跟着摇了摇头。
当初圣上对崔夫人做那事的时候,崔夫人明明已经有身孕了,怎么着也不可能是陛下的孩子。
早知陛下如此看重崔夫人的子嗣,他早该对那位让小公子好一些。
倒让那位诚国公占了便宜。
日后有这层关系,恐怕圣上也要更加看重诚国公了。
冯保这样想了一会。
等心思皆静,他方才往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