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裴郁生辰。
虽然依着他的意思没有大办,但府里还是好生热闹了一番。
裴郁自己不习惯跟他们一道吃饭,便让小顺子安排着在院子里搭了几张桌子,让底下的人一道好好吃喝了一顿。
也算是一道过了这个生辰。
席间。
明深也在其中。
看四周热热闹闹的,他不由压着嗓音问起身边的张程,清河王对他们如何?
彼时都是酒过三巡,又因为主子不在,大家都吃得十分尽心,此刻张程听明深这么问,也是笑道:“刚来的时候,我们心里还是蛮怵这位殿下的,尤其咱们殿下平时除了出门也用不着我们跟着。”
“要说咱们兄弟在京城那也都是有名有份的,到了这里却只能做点普通护卫的活,连殿下身边那个小顺子都比不上,我们心里那是又怕又不甘。”
“怕殿下不器重我们,回头回了京城,咱们这些人跟陛下不好交代。”
“也觉得不甘心。”
“不过时日久了,倒也好了,你要说我们这功夫,跟七华兄弟倒是还能比,但跟殿下身边那位哑叔那是真比不了,这既然都比不了也就没什么好不甘的了。”
“而且人跟殿下是什么情分,我们又是什么情分?”
“亲疏远近,那也都是很正常的。”
“而且殿下性子是冷淡,但也从来不会苛责我们。”
“上次殿下受伤,我们还担心殿下会处置我们,可殿下不仅没怪罪我们,后面还让哑叔来指点我们功夫,别说,哑叔那功夫是真厉害,就是可惜指挥使今日就得走了,要不然你还能去拜托哑叔指点您一番。”
张程说话的时候,脸上的笑容藏也藏不住。
明深听着,面上却不免流露出一份尴尬,他就算了。
那老人家看到他就恨不得把他剥皮抽筋,还指望他指点他?不杀了他都是看在殿下的面子上。
明深没再问,心里对如今的现状却是高兴的。
他跟着陛下这么多年,自然知道陛下的心意,他是打定主意要把天下给清河王了,清河王能笼络人心,让旁人替他效忠……想来陛下知道之后也肯定会高兴。
他今日因为还要启程离开,便只喝了半盏酒便没再喝了。
等吃完饭。
他便与张程等人说了几句就打算跟殿下去请辞了,顺道也问问殿下可有什么东西要带回去的。
想来也是觉得好笑。
他这堂堂锦衣卫指挥使,如今竟然成了报信使。
笑着摇了摇头,明深往内院走。
这次没人拦他。
想来是殿下早有吩咐,方才能让他一路通行。
到了内院就能瞧见院子里的三个人。
殿下身边最为亲近的三个人坐在石桌上吃着饭,门开着,明深眼尖,能看到一袭青色的身影,那青色身影还披着一件大氅。
明深困惑地望了望头顶的天。
这天是越来越冷了,但这会正值午间,头顶还挂着太阳呢,殿下怎么在屋中还披着大氅,莫不是身上的伤又严重了?
他忧心忡忡。
等叶七华同里面禀报完,他进去的时候,不免便关切地看着裴郁问了一句:“殿下,您伤势又严重了吗?”
裴郁淡声:“没。”
那怎么还披着大氅?
余光瞥见叶七华眼中的笑意,明深眼中不由更为困惑,想问,但又不敢,只能小心翼翼窥了窥殿下的面色,倒还算红润,至少比昨日看着要好,便也稍稍放心了一些。
“你这是准备走了?”
裴郁没去理会明深的那些心思想法,径直问道。
“是,微臣回京还有事,走前来同您说一声,顺道看看您是否有东西要带回去的,微臣也能一道带走。”
裴郁早就准备好了。
其实他原本准备了一大包东西,都是这阵子在清河买的,想送给云葭和徐叔他们。
但叶七华及时提醒了一句。
明深来此并没有掩人耳目,府内天罗地网,外头的人窥探不到,可去了外面,但凡明深身上有什么东西,恐怕都会引人注意。
届时若引得旁人争抢,反倒害了徐叔他们。
却是连这段时间积攒写下来的信也不好送。
所以他也只能有样学样去厨房挑了一粒上好的饱满的红豆,又让小顺子找来红绳,亲自编了一串红豆手链,以谓相思。
此刻。
他亲自起身去里面拿好早已包好的那串红豆手链。
手链被一方天青色的帕子仔细包着。
裴郁递给明深。
“这是……”
明深接过之后倒是也不敢看,只是想问这是送给谁的。
裴郁同他说:“回去寻个合适的时机送到诚国公府。”
明深一听这话便明白了,这是送给未来的清河王妃的。
他自是不敢怠慢,连忙点了点头,说了句:“微臣知道了。”而后便仔细揣进怀里,之后又看向清河王,见殿下并无别物了,不由小心问道:“殿下可要给陛下递什么话?”
信件东西不好送,话却是好递的。
他身为锦衣卫指挥使,那些人纵使胆子再大,也不敢真的对他起杀心。
然裴郁已然重新坐下:“没,你可以下去了。”
他说着便继续吃起了长寿面。
明深见他这般,薄唇微张,欲言却又止,最后到底还是不敢忤逆他的意思,轻轻应了一声是之后便拱手告退了。
叶七华亲自送他出去。
路上有人来报消息,看到叶七华就同他说道:“叶哥,那位醒了。”
明深耳尖听到那位,不知那位是谁。
见叶七华把人打发离开便主动询问:“七华兄弟,那位是……”
叶七华一听这声兄弟,连忙与明深拱手道:“指挥使客气,在下不过是个普通护卫,担不得指挥使这一声兄弟。”
“以七华兄弟跟咱们殿下的情分,日后怎么也不会只是个普通护卫。”明深虽然身为指挥使,倒是并没有居高临下的态度,此刻还笑着拍了拍叶七华的肩膀,半开玩笑半认真道:“保不准以后我还得靠七华兄弟多加提携呢。”
叶七华自是忙道不敢,但也给明深解了惑:“是殿下的一位故人,之前晕倒在街上被殿下想法子救了回来。”
“殿下的故人?”明深皱眉。
殿下以前只是一个普通学子,虽然生存经验丰富,但所识之人恐怕不是书院的学生,就是一些贩夫走卒。
“可靠吗?”
这种时候,任何不知根底的人接近殿下都会给殿下带来致命的伤害,明深不放心道:“有没有让张程他们调查过?”
叶七华听出他话中的关心。
不管这一份关心是因为什么缘故,但都是为了殿下好。
他便也温声笑道:“指挥使放心,殿下心里有数。”
这便是没做过调查。
明深心存犹疑,但他到底不敢做殿下的主,虽然不放心,却也只能说道:“那你们好生看着,现在各方势力都聚集于清河郡,不管是府内还是府外,尤其是殿下的身边,最是要小心,一切以安全为上。”
叶七华听到这话倒是也肃起面容,他郑重地跟明深点了点头。
明深也没再让他送。
“殿下身边离不得人,七华兄弟快回去吧。”明深说着朝叶七华一抱拳,跟着说道,“等来日风波止,齐聚京城,我再来跟七华兄弟痛饮几杯。”
叶七华自然没有不答应的,他亦跟明深抱拳:“届时在下必定扫榻以待、倒履相迎!”
二人笑着告辞。
明深转身离开,叶七华于原地目送明深离开,而后便回去给主子报信了。
彼时裴郁刚吃完长寿面。
小顺子还在一旁给他剥鸡蛋。
这是哑叔特地给裴郁煮的,说是生日当天吃鸡蛋,可以滚走所有的坏运气。
裴郁其实已经吃不下了。
厨房做了不少好吃的,他又吃了一大碗长寿面。
但看着哑叔在一旁殷切的目光,裴郁还是沉默地接过鸡蛋慢慢吃了起来。
叶七华等他吃完方才跟他回禀:“主子,梧桐苑的那位已经醒了,您要见吗?”
彼时裴郁正接过小顺子递来的帕子在擦手。
听到这话,裴郁手上的动作一顿,但也只是片刻,他便说:“我还有事,让他先歇息吧。”
叶七华自是不会说什么,他应声下去吩咐。
裴郁则开始翻看起昨日郡守送来的折子,这一忙就忙到了吃晚膳。
等吃完晚膳。
裴郁终于动身去了梧桐苑。
……
裴有卿已经醒了大半天了。
他还是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只是看这屋中的装饰和进出护卫的打扮,也能知晓救他的人身份应该不低。
裴有卿不知道他为何救他。
本想着求见一番道声谢,但先前护卫来报说他们主子这会没空,他也只能先按捺了心思。
身上的伤还没彻底好。
裴有卿靠在床上没一会便又开始觉得头疼,忍不住按着额头咳嗽起来。
他自离开京城之后因为不知道去哪,索性便一路沿着官道而下,直到看到清河郡的标识,方才知晓自己竟然进入了清河郡。
路上他便已经听说清河郡多了个清河王。
据说是当今陛下和崔家女所生,先前一直被秘密保护着,也是前不久才到的清河,接管清河郡。
这阵子清河郡因为这位突如其来的清河王闹得沸沸扬扬,尤其是那些世家,更是恨透了这位清河王,觉得他的出现害他们原本尊贵的地位受损。
他本不欲参与这边的斗争,想着离开,换个清净地。
却碰上了曾经游学途中认识的一位故友,那位故友便是清河郡这边的萧姓世家的子弟。
他邀请他去萧家歇息。
他们曾经一起游过学,谈论过朝事也一起作过诗,虽然不算至交好友,却也并不陌生。
何况他盛情相邀,裴有卿自是不好拒绝,迟疑片刻便也应允了他的邀请。
可裴有卿忘记了人是会变的。
就连至亲父母都会变,又遑论是别人了?
萧言泽许是早就知道他家的那些事了,说是邀请他去家中休息,其实不过是为了羞辱他。
从前相处。
他们都以他为尊,事事以他为先。
裴有卿也是后来才知道萧言泽其实心中一直十分嫉恨他。
他在萧家也是嫡子,但去了外面却只能和旁人一样奉承他,如今见他落魄,自然想好生羞辱他一番。
故意办了宴席让众人看他如今的落魄,让他当众抚琴为他们助兴……
还要让他一起说道清河王的坏话。
可裴有卿虽不认识这位清河王,但也听说这位清河王在接任清河郡之后做的那些事皆是为生民而立,他虽然也是世家子弟,却无法赞同萧言泽他们的说法。
甚至于他还十分赞赏这位清河王的做法。
也正是因此,他更加得罪了清河郡的那些世家子弟,他们面上嘲讽不够,私下竟然还污蔑他轻薄萧家一位庶女。
他第一次体会到了有口难辩。
最终所带行李皆被扣下,还被萧家的下人一顿毒打扔到了外面。
裴有卿至今还记得那些世家子弟看着他被丢在地上时,面上的嘲讽:“谁能想到从前的无双公子如今竟然成了这副模样?”
他们说他轻薄女子,把他丢在外面,任他被众人耻笑议论,而他躺在地上,却连挣扎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那个时候裴有卿躺在地上,看着那漆黑的夜空,不由想——
或许就这样死了也好。
反正他也找不到生存下去的意义了。
可他没想到自己竟然会被人救了。
他清楚地知道那些世家在清河郡中的地位,也不知道救他的人是谁,竟不怕得罪他们吗?然不管如何,裴有卿还是不愿再连累别人,想着回头与这家的主人见一面还是趁早离开吧,免得回头那些世家子弟找上门。
屋外忽然传来一阵动静。
没一会功夫,原本紧合的门便开了,裴有卿立刻抬头看去,首先瞧见一抹青色身影,然后是一圈白狐围脖。
再往上。
在看清来人的面容时,裴有卿脸上的表情却忽然一顿,就连呼吸也跟着一滞。
他不敢置信地看着来人。
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阿郁?”
裴郁轻轻嗯了一声。
他朝裴有卿走来,走近之后上下看了他一眼:“伤势如何?”
裴有卿讷讷答道:“还好。”
他现在哪里还顾得上什么伤势不伤势的?所有的理智都被震惊所取代,看着裴郁就控制不住问道:“你怎么会在清河郡?你不是在燕京城吗?”
紧跟着他又问:“这是哪里?是你救了我?”
他接二连三的问题皆透露着一股子迫不及待的语气,显然是真的被这一幕所惊到了。
想到什么。
他不由猜测道:“难道这里是崔家,你是来看大伯母的故土的?”
说道大伯母,他还有些不自在和亏欠。
但一想之前萧家酒宴上那些人的话,他只听说崔家来了个清河王,可没听说郁弟也在其中啊——
而且自打清河王入主崔家之后。
崔家其余人都偏居一隅,平素也少见他们出来。
还有刚才进出的那些护卫都十分训练有素……
心中浮现一个荒谬的猜测。
裴有卿近乎是不敢置信地看向裴郁,因为震惊,就连瞳孔也忍不住放大了:“你不会就是……”
不用再说。
他已然看到了裴郁腰间悬挂的玉佩,上刻长遗二字。
陛下长子,字长遗。
这块玉佩七龙环伺,也正是他皇长子的证明。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目光怔怔,喃喃话道。
裴郁却没有回答他最后的问题,只挑了几个回了:“在崔家,我就是你猜得那个清河王。”
至于他为何会成为清河王,他并没有与裴有卿说。
也无所谓他会如何猜测。
屋内一时沉寂万分,裴有卿失神地看着裴郁,迟迟找不回自己的声音。
还是裴郁先开口问他:“为何会来清河?”
裴有卿听他询问,倒是勉强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我四处游荡,未想会来清河,本想着离开,却被……”
后面的话,他没说。
但裴郁在救回他的当日便着人调查了一番,知晓他是被萧言泽为首的那些世家子弟所害。
以他如今的身份,对付那些世家子弟都无需耗费什么功夫。
就算那些人再恼恨他,但他若想对付他们,也不过是一封旨意的事,但他并没有给裴有卿出这个头。
他若想回击就靠他自己。
如今他坐在此处,看着灯火下面色苍白的青年,也只是淡声询问:“之后是何打算?”
裴有卿听到这话,倒是恢复了一些理智,他沉默片刻方才摇头:“我也不知道……”
有时候他也觉得老天爷真是爱跟人开玩笑。
每次当他好不容易想重新起来的时候,就会再次被别的事所打击到。
事前他跟郁弟比试,虽然输了,却也终于找回了自己,想着全力以赴,来年好考上一个好功名,从此报效朝堂。
如今——
爹娘死了,世子的身份丢了,就连功名也被人撸了下来。
三年不准科考。
三年……
他甚至不知道以后还该不该科考。
他甚至都不愿待在家里,只要想到自己曾经拥有的那一切都是母亲谋划害死大伯母所得到的,他就夜不能寐。
他待在那边,都仿佛能闻到大伯母死前浓郁的鲜血,想到郁弟这些所受的痛苦。
他还有什么脸面待在那?
所以在葬礼结束之后,他便独自一人离开了京城,连刘安和元丰也没带。
只给祖父和老师留了一封报平安的信便走了。
只是没想到他跟郁弟会在清河相逢,更没想到郁弟摇身一变竟成了清河王。
他不清楚郁弟究竟是何身世,也不清楚他究竟是大伯母的孩子,还是如圣上所言是他跟崔夫人的孩子,只是从小被寄托在裴家……但他知道这一桩秘辛,不能深入,更不可细查。
他也知道自己应该快些离开。
他欠郁弟良多,有什么脸面待在这受他庇佑?
“你放心,我明日就走,不会打扰你的。”裴有卿说完,忙又添了一句,“去了外面我也不会乱说的,你若不信,便派人跟着我。”
他听说过清河王平日出去都是以面具示人。
知晓他这是还不愿旁人猜到他的身份,自是不会透露他的消息。
裴郁闻言,淡淡看了他一眼:“随你。”
他说完便径直起身了。
裴有卿看着他离开的身影,薄唇微张,似想与裴郁说什么,但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倒是裴郁快走到门边的时候,忽然头也不回地说了一句:“不想走也没事,我这还缺个能管事的人,你若无处可去,就待在这帮我。”
“当然,无双公子若是觉得本王是在寒碜你,那便算了。”
裴郁说着便伸手推开门,准备出去了。
身后却传来裴有卿急促的声音:“你不怕我会背叛你吗?”他的爹娘曾经对他做过那么多恶事,他真的不介意吗?
裴郁没有回头,就连说话的语调都没发生什么变化:“我不问过去,只看将来,你若日后敢背叛我,我自然不会手软。”
他说完便径直往外走去。
而裴有卿看着他离开的身影,迟迟都未曾收回视线。
翌日。
裴郁吃早膳的时候,叶七华便说裴有卿求见。
他点了点头,继续低头吃早饭,手里还拿着一张清河郡的地形图。
清河郡地理位置十分不错,但每过几年都会碰到洪灾。
他前些日子整顿了经商,这些日子打算去看下农耕,顺道看看洪灾一事如何预防避免。
裴有卿进来的时候,裴郁还在勘测地图。
听到裴有卿进来请安,他头也不抬,只继续吃着馄饨问道:“想好了?”
裴有卿一夜未眠。
甚至于来时这条路上也还在犹豫,此刻看着他这副模样,却终于下定了决心。
他从前只觉得郁弟可怜,如今却觉得他比这世间多数人都要厉害。
无论处于什么样的环境,他都不会被任何事任何人击败,永远保持着奋勇向前的决心和信心,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那他为什么不去试试呢?
他自幼读书,想要报效朝廷,为生民做事,难道就因为如今的一些打击,他就要就此郁郁不振?那他这么多年的辛苦和努力又是为了什么?
没有犹豫。
他甚至第一次觉得心安,脸上也终于扬起了那一抹失去很长时间的笑容:“需要我做什么?”
这一刻。
窗外风和日丽。
而白衣青年站于此处,虽然身上依然有伤,可见落魄,可他堂堂而立,温文尔雅,再不见日前的颓靡。
裴郁终于抬头。
看了眼裴有卿面上的温和,他朝身侧的小顺子吩咐:“把里面的折子都拿出来。”
小顺子只知道有人能替他们主子分担事情了,不必再日日这般辛苦了,自是高兴地跑了进来。
“我需要你快速给我整理出清河郡众世家的关系,看如何快速瓦解他们的关系。”
说完又嘱咐叶七华一声:“给他拿一份碗筷。”
裴有卿闻言一怔,想说不用,可裴郁又已经低头去看地形图了,他拒绝的话就这么卡在了喉咙里,最后还是笑了下,什么都没说,坐到了椅子上。
跟裴郁一样,一边吃早膳,一边看起小顺子拿来的那些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