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砚觉得她是明知故问,淡淡瞥了她眼后,倒是答得正经。
“既醒了,再躺着,也无意义,不如早早起来。何况,今日还要出门赴宴,宁早不迟。”
这样说着的时候,他已经下了脚榻。抬起双臂立在床侧,立刻有侍女来替他穿衣。
苏韵娇也跟着掀被而起,学着他的姿势,同样让侍女帮自己穿衣。
她却轻轻嘟囔了声:“原今日是要去徐家赴宴,等不及了啊。”
她嘀咕的声音很小,她是说给自己听的,以为只有自己听得见。
但齐砚耳力一向优于常人,虽然没听得真切,但大概是听到了几个字的。
狐疑她竟会说这样的话,于是轻拧着眉心朝她望了过来。
苏韵娇始终都记得自己真正的身份,知道自己并没有立场和资格去计较这些,所以也不愿叫他晓得自己的那点小心思。故见他望来,她立刻冲他露出了个大大的微笑。
不笑还好,这样一笑,更令齐砚心生疑窦。
心里难免要忖度上一番,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总觉得同往日有什么不同,不太对劲。
但既她不说,齐砚也就没问,只当并没有这些事。
一切收拾妥当,又用了朝食后,外面天才蒙蒙有些亮意。苏韵娇想着时间还早,便先去了自己小书房里温书。
因一会儿还得一道出门去,齐砚这会儿便也没走,只是捧着册书静坐一旁看了起来。
待到外面旭日东升,差不多到辰时正了,齐砚这才搁下手中书册。轻轻抬手按揉着太阳穴,正准备问具体是什么时辰时,邬嬷嬷侍奉了过来。
“快要辰时三刻了,公子可要出发?”
齐砚点头说:“时辰差不多了,你去喊了夫人来。”
邬嬷嬷应了声“是”后,便进了小书房。
没一会儿功夫,苏韵娇便过来了。
齐砚狐疑着望了她一眼,总觉得她今日晨起时不太对劲。
但到底哪里不对劲,齐砚一时也察觉不出来。
想着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也就没放在心上,多去劳这个神。
她若真有什么事,凭她的性子,定会直接说出来,憋不住的。
所以,齐砚仍如往常一样,见她过来了,便淡淡笑道:“一应都准备好了,出发吧。”
苏韵娇也是有分寸之人,这种事情她又不占理,故自然不会一直摆着这副样子给谁看。
出了门后,她也就如同往常一样了。
外面大街上人来人往,车外人群熙熙攘攘。坐车内,车于人群中缓缓而过,听着外面热闹的烟火气,苏韵娇心中一阵踏实。
已经有很久没有感受过这种热闹了,从前在傅家时,就算出门也是匆匆忙忙的,生怕回去晚了些会挨傅家人说道。后来嫁到齐家,这么久了,也从未踏出过齐家大门半步。
久违的自由气息,令她感到身心俱悦。
齐砚见她似坐不住,心思早飞去了车外,便抬手敲了敲车壁,示意车夫停一下。
得到暗示,车夫立即“吁”一声。
马车于路旁稳稳靠停后,车夫掀开帘子问:“公子,怎么了?”
苏韵娇也好奇他怎么突然叫停了车,于是也疑惑望向他。
齐砚也朝苏韵娇这边望来一眼,然后吩咐车夫道:“夫人需要买点东西,先靠边停一会儿,等事情办好了再走。”
车夫立刻应是,然后又将车更靠边停了些。
苏韵娇更好奇了,睁圆了眼睛看向坐对面的人,问:“你为什么要说我需要买东西?”又以为是他需要什么,假借自己为由,故又问,“那我需要去买些什么呢?”
齐砚笑:“你想买什么都可以,只管都报我账上就行。”
苏韵娇愣住了。
想了有好一会儿,而后才突然恍悟过来。
“你是想让我出去逛逛的吗?”明白了他的用意后,苏韵娇表情更变了,心中满满的感激之情清清楚楚的写在脸上。
并这几日来自己心里的那些别扭和不快,也瞬间都烟消云散,不复存在了。
她就是这样的人,但凡得了点小恩小惠,她能立马把他所有的“不好”都忘记。
从她眼神中看出了她心思,齐砚只觉好笑,逗她问:“你是不想去吗?”
“当然不是。”苏韵娇立刻说,“今日天气极好,外面不但人声鼎沸,还能闻到各种小食的香味儿,多活泼生机啊。夫君真是好人,看出了我的心思,刻意成全我呢。只是……”她犹豫,“只是这会儿耽误一趟,回头去徐家贺寿,万一迟了怎么是好?”
齐砚心中有数,只安她心道:“迟不了,耽误个两刻钟左右时间,也无碍。”
再次得他肯定后,苏韵娇也就彻底宽了心。
车外跟着的捧星早摩拳擦掌等着要跟去了,这会儿见娘子也说定了下车来,她立刻伸手来扶。
齐砚怕她们会不认识路,也让自己身边的栖梧跟着。
等几人走后,云苍则跳进了车来,狐疑不解问:“公子怎的突然叫她们去逛上了?”
齐砚正好也趁着这个机会在路边休息上了,车帘被卷起吊在顶上,外面刺眼的充足日光直照进来,晒得人身上暖和得很。
气流通了后,气息也是清新的。
晒着太阳,呼吸着新鲜的空气,齐砚心情也好了些。
他只慢悠悠答云苍话说:“她这些日子一直都有些闷闷不乐的,似心里藏了什么事儿般。她不说,我也不好多问。既她兴冲冲想出去逛,便就遂了她心愿。”
“公子可真是菩萨心肠。”云苍嘀咕,然后细想了想,倒也说了句良心话,“但这么容易就能得到满足,说明苏娘子真的是个心性单纯之人。”
这么多日子来的相处,齐砚也算了解她了。
凭着直觉,他相信她是个单纯的人。
但很多事情,光凭直觉是没有用的。
历经那样一场灾祸后,齐砚凡事也会变得算计起来。
会百般的揣摩人心,对一件事、对一个人,会反复推敲其用意。
除非是有十足的把握能保证这个人是友非敌,否则的话,他心中总归会存着三分戒备。
.
苏韵娇非常守时,齐砚说逛个两刻钟左右无碍,她果然掐准了时间,在两刻钟之内回来了。
齐砚以为她会要再多逛会儿的呢,没想到她回来得这么快。见她人跳上车后坐进来了,他也撂了正看一半的书搁一旁。
“可以走了。”苏韵娇坐正身子后,眨着双漂亮的笑眼望着他说。
能看得出来她出去这一趟后心情好了不少,齐砚眼中也有了笑意,朝车外吩咐了一声后,他倒同妻子闲谈起来。
“回来得挺早,怎么没再多走走?”
苏韵娇调皮的笑道:“这次守时了,还会有下次啊。若这次一次玩了个够,是尽兴了,下回你肯定就不能再让我出门了。”
齐砚明白她的意思,清隽的脸上笑容也更扩大了些。
“你倒挺聪明的。”他既是夸,也有揶揄之意。
她想常出门来散心,这原就不是什么大事。所以,正好话说到了这里,齐砚也就给了她一个答复。
“你是我明媒正娶迎进府的,原就不受约束。你想出门,只差人来知会一声就行。我也不会管着你,不让你出去。”最后一句,齐砚也有几分调笑之意。
苏韵娇听了这些,却是突然沉默住。
心里有些痒痒的,暖暖的,但又很开心。
内心又细细回味了一遍他方才所言,想到他方才说的“明媒正娶”和“管着你”这些字眼时,她忽然有些害羞起来,然后脸就要烧起来。
为了掩盖自己内心的真实情绪,不让他瞧出端倪来,苏韵娇立刻转了话头问:“今儿去徐家,想该会碰到傅家世子郎吧?”
其实苏韵娇心里明白,是肯定能遇到,而不是应该。
只是这会儿有些没话找话说,她才突然提起了傅端来。但也不能把话说得太肯定,就只说了“应该”二字。
对傅端这个人,齐砚心里始终是提高警惕,且存足了戒备之心的。
听她突然提起,齐砚眉微动了动,倒自然的问出了他想知道的:“你不想见到他?”
苏韵娇想也没想就摇头,肯定道:“不想。”然后解释说,“若是可以的话,这辈子都不再相见才好呢。”
相处三年,她对傅端算足够了解。他不是个会轻易善罢甘休的人,嫉妒心极重,占有欲也极强。
哪怕不是一个人,就只是普普通通一个物什,但凡他觉得是他的,只要他没同意,别人都休想拿走。
除非是他厌弃了的,不要的。
但显然,她不是。
她不但不是他已经不要了的,而且,还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从傅府嫁出来的。
可想而知,他得知实情后会多愤怒?
之前不必相见,她倒无所谓的,左右他再生气再愤怒,也不会敢踩着齐家门楣到齐家来抢人。但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啊,尤其随着齐恩公地位水涨船高,日后都是一个圈层的人,想不见都难。
她身为恩公名义上的妻子,自然会时常要参加一些筵席,周旋一些应酬的。
或许……不是或许,是肯定。待傅端同徐家娘子也成了亲,日后,同台而处的机会,肯定会有很多。
但这些都是不得不面对的,不想遇上,但真遇上了,她也会尽力去坦然面对。
苏韵娇表达对傅端看法的时候,齐砚就一直打量着她。他想从她提起这个人时的神色中,看出对傅端其人的感情和态度。
仍是从前那样,表露出来的,是她对傅端的厌烦。
齐砚点点头说:“知道你尴尬,但日后相见,在所难免。”又宽慰她,“你如今是我妻子的身份,傅端心中纵有再多的不满和愤恨,就目前而言,他也无能为力,你只管宽心。”
的确,就目前而言,傅端就算心中再恨得咬牙切齿,他也无能为力。
他所能做的,就是千方百计见上她一面,然后当面亲自问清楚她,问她为何要那样做。
之前她深居齐家内宅时,他见不到。如今她既踏出了齐家内宅的门,他自然要想法子见上一面。
看出圣上复宠齐砚之决心非常坚定后,傅端再三权衡下,便站去了圣上一边,支持圣上的决定。
一来是因为他看出来,齐砚复宠是迟早的事。既如此,他又何必再费心力同圣上为对?
不如卖了这个好,在天子那里,他还能更得些隆恩,日后就算齐砚复宠,也不至于叫他在御前的地位一落千丈。
其次,既齐砚迟早要复宠,那早复不如晚复的好。齐砚若得圣恩,京中权贵圈子里,迟早要有他的身影。那么韵娘身为他的夫人,自然也会周旋在权贵夫人们之中应酬。
傅端端坐于傅家马车之内,如今身为徐国公府准女婿的他,自然要比寻常客人更早到些。
到了府上后,傅端先去了徐老太君那里请安。徐家这会儿媳妇娘子们都已齐聚在老太君这儿了,瞧见傅端来,各人就笑着揶揄,说马上就是要成亲的人了,见面也无需再避讳什么,这会儿还早,不如二人单独出去走走,说说话也好。
傅端始终笑着,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徐馨兰被家里婶婶们说得烦了,索性站了起来。
略一蹲身行了个礼,便从老夫人这里退了出来。
傅端见状,立刻朝屋内在坐众人抱了抱手,也转身跟了出来。
“徐娘子看着今日心情不太好的样子。”徐馨兰脚下步子走得急,但傅端个高腿长,即便落后了一段路程,但也很快追了上来。
二人相处多时,也不算陌生了。所以,彼此之间很多时候都是有话直说,也并不会迂回客气。
既看出了她精神不佳,也猜出了她心情不佳的原因,傅端自然直言。
徐馨来回头浅望了他一眼,淡淡一笑,笑容略有嘲讽之意。
“傅世子的心情又好到哪里去了呢?”徐馨兰也无畏惧,并不在意他乃自己未婚夫的身份,只继续冷嘲热讽说,“齐家应了我家的请帖,也提前差了人来告知,今日祖母寿诞,必会赴宴。你今日这般早早的过来,又是在盘算着什么想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