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端的确是有想法,但原并没打算托徐馨兰之手。
只是这会儿她问了,他脑海中就突然冒出了个念头来。
他有一瞬的静默,之后重又看向一旁略走在自己前头一些的徐馨兰时,目光郑重严肃了些。
“既娘子主动提了,端倒还真有个建议。”但他并没先说自己心里的想法,而是直戳徐馨兰内心,先揭露了她此时此刻内心的想法,“我知道,齐砚一直是你心里的遗憾,直到此时此刻你也仍在想,若当初能再坚持坚持,没那么快退婚多好。如今圣上有复宠齐砚之意,若当初能坚持到现在,肯定又是不一样的一番局面。”
傅端句句直戳徐馨兰内心,听得徐馨兰心中更是一阵抱憾和烦躁,双拳不自觉便攥紧起来。
但很快,她又松开了捏紧的拳头,学会了反客为主,也开始拿捏起傅端来。
她停住了脚步,驻足在了原地。因男人比她高略有一头,又离得近,所以她只能抬头望着头顶的男人,然后微微一笑,以她的方式去反击他。
“傅世子何必说这些给我听?你如今的处境,又比我好了多少呢?”渐渐平复了自己情绪后,徐馨兰也更镇定下来,说教面前之人的底气也就更足。
“金屋藏娇,千方百计藏在屋内的美娇娘,千防着万防着,生怕会被谁抢走了。可又怎会想到,不过出差一趟的功夫,人就竟叫自己最亲的母亲给嫁了出去。”
“嫁的还不是旁人,偏偏是你傅世子最不喜欢的齐三郎。呵~我想,当你得知事情真相时,一定非常的恼火和失望吧?”
徐馨兰无所畏惧,彻底的发泄着自己的情绪。此时此刻,她把对所有人所有事的不满,都发泄在了傅端身上。
反正她自己心中不好受,她也管不着别人好受不好受了。
所以便有些口无遮拦,并不会去多想这么说到底好不好。
仿佛只要傅端不好受了,她心里就能好受一些般。
但傅端……傅端的反应,却有些出乎她意料。
没有想象中的歇斯底里和狂躁暴怒,有的只是他冷静的眼眸,以及仿佛在看一个傻子发疯般在看她。
他似乎并不在意?
这并非徐馨兰想看到的一幕。
于是她更急切起来,冷声质问:“怎么……难道我说的不对吗?还是说,傅世子这么快就移情别恋,有了新人后早忘了旧人?”
徐馨兰有些急切了,故并没察觉到自己话中的欠妥之处。
她口中的“新人”是指翠鸣,但翠鸣一事却很隐蔽。在傅家,甚至大房那边都不知道傅端身边已经收了这样一个通房在。
她既能知道,自然是在吟啸阁内安了眼线的缘故。
傅端脑子转得极快,徐馨兰话一出口,他自然就想到了这个。但却没提,只是笑说:“一切都已成了定局,再抓着不放,又有何意义呢?气自然是气,但气过了,也就好了。”
略一顿,又薄唇轻挑,略露出了个凉薄的笑。
“徐娘子用情至深,这样可不好。该学着端的样子,尽早走出来才是。”
徐馨兰怎么可能会信他这番鬼话?闻言也只重重冷哼了声,并未放在心上。
“你少跟我装!快说吧,找我到底何事?”没看到她想看到的他情绪崩溃那一幕,徐馨兰只觉得无趣,也懒得再周旋了,只开门见山,让他说重点。
傅端这才问:“你想单独见齐砚一面吗?”
徐馨兰:“?”
她想,她当然想,做梦都想。
可是……能够吗?
这辈子,她还能单独见上他一面,再好好的诉说一番她心里的委屈吗?
其实论两人如今的身份,是不该见的。可若真有一个这样的机会摆在她面前的话,她也很难拒绝。
所以,犹豫再三后,徐馨兰问傅端:“你想怎么做?”
傅端就知道她定不会拒绝这样的诱惑,看到她的反应,见一切都在自己掌握之中后,傅端唇角又几不可察的露出一丝笑来。
傅端高大挺拔的身形略倾了倾,徐馨兰见他要朝自己靠近来,本能让了让。但见他是想同自己耳语,才心不甘情不愿的把耳朵凑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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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众人除了来给徐老太君贺寿外,也都在暗暗等着瞧另外一个热闹。
众所皆知,徐家老太君寿宴,徐家是给齐砚下了请帖的。徐家明显有示好求和之意,他们也很想看看,齐砚是会顺势也应了这个好,日后两家照常来往,还是说,齐砚会拿乔摆架子,驳了徐家这个脸面,之后两家彻底结仇,再不往来。
因众人早就翘首以盼,所以,当齐砚的马车停靠在了徐公府大门前时,所有人目光都朝这边望了过来。
齐砚先下的马车,待他落地站稳了后,回身朝车内伸了手。很快,一双柔白娇嫩的手便放在了齐砚手掌心中。
众人私议声更大了。
待瞧见车内又走出个俏丽的年轻妇人来时,一时间,私议声鼎沸。
纷纷都在猜测车上女子的身份,但其实各人心中也都有了定论。除了是齐三郎新娶的内妇外,还能是谁呢?
一是惊叹于苏韵娇的美貌,瞧见了她的人,都忍不住道一句是个佳人,不免也会在心中拿她同徐家娘子做比较。
二则,众人万没想到,齐砚不但自己来了,竟还带了新婚夫人来。
今天这出好戏算是看着了,傅世子和徐二娘子肯定都在,四人同宴,不知将会如何收场。
心里这般雀跃想着的时候,也都纷纷上前来同齐砚打招呼。
有些夫人们很是热情,直接就拉了苏韵娇手到一旁寒暄。虽还不认识,但日后必是要常来往的,此番先攀上交情,日后凡事也好走动。
苏韵娇不太习惯这样的场面,很勉力去应付了,但仍有些应付不来。
权贵圈子里的人说话一套一套的,苏韵娇虽也机灵,但却从不曾见识过这样的盛况。别人说句什么,她要脑子转好一会儿功夫,才能勉强明白过来这句话真正的深意,明白过来后,还要想着怎么去答妥当。
几个回合下来,她就已经感受到了精疲力竭。
好在有齐砚在,齐砚同男眷们寒暄完后,转身走到了妻子身边来。
“内人内敛认生,日后还得嫂嫂们多以照拂。”齐砚声轻面软,一派谦谦君子模样,同曾经的那个翩翩少年郎,简直判若了两人。
但人总是会成长的,这样温润和善的齐砚,众人似乎也更愿意亲近。
齐家既又将复宠,攀交情还来不及呢,又怎会为敌?故齐砚这样一番话说了后,众夫人们自然笑嘻嘻齐声应着说一定。
也有会说话的,说日后得齐夫人照拂的时候也不少呢。都是一个圈子的,互相照拂,是应该的。
打了招呼后,齐砚便领着苏韵娇去了徐老太君上房。
从前这里他常来,所以徐家谁人住什么地方,他心中也再清楚不过。
既知道,也就没装着不知道的样子。所以从大门口往徐老太君上房去的一路上,齐砚每一步都走得坚定,丝毫不见迟疑和犹豫。
早在齐砚夫妇出现在徐公府大门前时,就有徐家门前待客的家丁匆匆跑进去禀告了。
这会儿齐砚过来,徐老太君也正等着他。
先是有嬷嬷匆匆来禀,说是齐三公子和齐三夫人过来了。很快,便见一对璧人跨过门槛,一道从外面走了进来。
对同齐家的这份姻缘虽抱有遗憾在,但事情已经到了今时今日这个地步,凭徐老太君的格局,她是万万不会拘泥于过去的。既两个孩子没有缘分,日后各过各的日子,也没什么不好。
但老太君仍担心孙女,所以,难免的,会朝堂下坐着的孙女这边望来一眼。
她也好奇,前些日子还哭得死去活来的二娘,怎的今日这会儿齐三郎夫妇携手并肩站这里了,她反倒又没了反应。
但老人家也没多想,只望来一眼后又收回了目光,很快就又把注意力放回在了齐砚夫妇身上。
堂下站定后,齐砚抱手先向徐老太君请安。
苏韵娇见状,也忙跟着他一起施了个礼。
徐老太君乐呵呵笑说:“不必客气,快不必客气。”然后招了招手,示意二人都再走近她些,“到我跟前来,我仔细瞅瞅。”
齐砚始终笑着,徐老太君让他这样做,他便也照做了。又朝前走了几步,靠近了些。
但老人家还是瞧不清楚,便又笑着招手,叫他们再靠近她些。
这一回,齐砚索性伸手去牵过妻子手,拉着她一起走到了徐老太君跟前。
苏韵娇没想到他竟会牵自己的手,且还是当着这众多人的面。略怔了下,便朝他望了过去。
一时间,竟觉得像是在梦中般。
但待反应过来,这非是梦,就是真真切切发生的事后,苏韵娇一颗心忍不住的“砰砰”狂跳起来。
这会儿周遭众人说的什么,她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只满心满眼都在齐砚身上,都在恩公竟主动牵了她手这件事上。
连老太君满口对她的称赞,她也并没听到。还是齐砚用牵着她的手轻轻捏了她手面的肉一下,她这才回过神来。
惊了一下,再回过神来时,就听身边之人谦逊道:“您老人家谬赞了,砚和娘子听着,倒实在难为情。”不过外人面前,他虽谦逊,但却不会刻意打压和贬低妻子。
谦虚一番后,齐砚倒也说了几句妻子的好。
不过齐砚的夸,都是朴实无华的,落在实处的。既肯定了妻子的好,又没有让人觉得有在过分的炫耀。
徐老太君真觉得他们二人也挺般配,这样互敬互爱着做夫妻,也很不错。
又想到了自己孙女,想着,若是她婚后同傅家世子郎也能有这样的和睦,那就算是顶顶之好了。
想到人家早过上了和美正常的夫妻生活,而自家孙女却还深陷在过去不可自拔,老人家的兴致又突然下去了些。
她留齐砚夫妇坐,齐砚却告辞说:“先过来给老太君请个安的,这会儿还得去国公爷那里问个好。”
徐老太君点头,表示理解。但想着他去见男眷,倒不好再把夫人也给带着,便留了苏韵娇道:“你去你的,留了你夫人在这儿,陪我们一起说说话吧。”
齐砚正犹豫,苏韵娇便主动说:“多谢老太君照拂。”
既是他夫人这个身份了,苏韵娇也不想成为他的累赘,凡事都由他为自己周全。
本来嘛,他在男眷们中游走,她就应该替他打理好内宅之事的。所以,周旋在夫人圈子中,也是她分内之事。
凡事总该迈出第一步,虽难,但走出来了也就好了。
她愿意为了他勇敢的迈出这一步,哪怕其实她自己现在也懵懵的,都还没怎么弄清楚状况。
齐砚原在犹豫要怎么婉拒,但见她自告奋勇,自愿一个人留在这里,他也就不好再驳了老太君面子。
所以,齐砚只朝上位老人抱手作揖说:“那内人便托付给您老人家了。”又说,“内人生性内敛,不擅言谈,若有得罪失仪之处,还望您老人家多多宽恕。”
句句都是他对新妻的维护和周全,似是他们徐家就是龙潭虎穴,会将他夫人生吞活剥了般。听着这样,徐馨兰心中百般不是滋味儿。
偏这会儿人多,也发作不得,就只能装着没听见的样子。
仍端庄坐着,面上瞧着并无异样,但其实紧闭的唇内贝齿咬得死死的,藏在袖中的双手,也早攥得紧紧。
那边齐三哥自始至终都不曾朝她望来一眼,哪怕最后走了,他也是利落的转身,连视线朝她这边略作停顿都没有。
想着他曾经是自己未婚夫,如今却对另外一个女人如此体贴入微,对自己视而不见……徐馨兰心中便越发生了妒意来。之前傅端附在她耳边说的那些话,也突然的,都涌上了心头。
齐砚身影早已不见,徐馨兰却还没能从他给她的伤害中走出。
突然抬头望去,瞧见堂中早不见了那道身影时,她才茫茫然垂首,又变得怅然若失起来。
低头自己沉默了会儿,再重新抬起头时,徐馨兰目光坚定的落在了坐她对面的苏韵娇身上。
苏韵娇并未刻意回避她的目光,见她望来,她微笑着颔首,以示交好。
徐馨兰见状,也忙还了礼回去。
礼尚往来,任谁瞧着不私下里道一句,情敌见面,还能这般端雅,实在是徐门女的风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