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不孝!”见儿子一改往日孝顺的常态,竟变成如今眼前这般模样,傅老夫人气得头昏脑胀,整个身子越发颤抖起来。
“你个混账东西!你爹若还在,必家法打死你。”老夫人是真气得不轻,一是因为理亏,怕一会儿二房母子来对质,也仍争不赢这个理,回头,分明是大房的主动提出分家的,倒叫二房的背这个锅了。
二则是,长子素来都对她极敬重,如今却变成这个样子,她有些接受不了。
就好像……原本听话的孩子突然间叛逆,她有种这个儿子已不在她掌控之中的不快感。
但这么多年,傅国公也的确醒悟了。
开弓没有回头箭,既已走上这条决裂之路,他便只能硬着头皮走到底。没道理,才态度强硬起来些,才能为妻为儿为女做些主,就又在老母亲呵斥下躲避、退让。
如此,既对不住妻儿,也枉费他在来之前所下的那么大的决心了。
所以,不论傅老夫人怎么严词呵斥,傅国公都丝毫不为所动。
“若父亲仍在还世,儿子想来必不会多受这些委屈。也不至于,二房的侄儿设局要害了我闺女,我明明手握实证,却也不能即刻为女儿讨公道。若祖父祖母还在,他们必会更疼孩儿,不说多偏心,但至少能做得到一碗水端得平平的,不至于兄弟间生出不忿,不至于最终伯侄间闹得难看。”
老太太眼见来硬的不行,于是开始改变策略,走起感情牌的套路来。
“是啊,若你父亲还在,又如何轮得到为娘的苦苦撑着这个家呢。想当年,咱们傅家试微,渐为京中诸权贵之家所排挤、所不容时,娘是怎么撑过来的你知道吗?为娘所做的一切,不过都是为了你们好、为了这个家好罢了。可能有时候是一时没顾及得周全,是偏心了些,可你身为长子,娘觉得那些无伤大雅的事,你该能理解的。”
“若早知道,这些年你心中竟一直记的都是为娘的不好,那娘这些年也定会好好摆正自己的身份,给你二弟多少,就给你多少,绝不让你受这些委屈。”
说着,便落了泪来,她抽了帕子抹了下眼睛。
又继续:“是娘不好,只想着你弟弟身子不好,也没顾到你心里的感受。若娘早能顾及到这些,如今咱们这个家也不至于闹成这样。是娘不好,娘身为一个母亲,实在是太失败。”
不得不说,傅老夫人这招以退为进,实在是使得妙。
傅国公是忠厚中正之人,多年来所求,也不过是“公平”二字罢了。
若母亲一直偏心,仍没顾及到他感受,他承受着这份委屈,自然继续较真下去。但,此刻母亲既已声泪俱下承认了自己的错,他身为儿子、身为一个孝顺的好儿子,心下自也犹豫起来。
见丈夫不再说话,一旁的傅大夫人不免急起来。
傅铎还保持着理智,怕母亲一开口会更坏事,于是他抢在母亲之前开了口。
只见他上前一步去,朝上位老夫人抱手说:“祖母切勿伤心,您的这些不容易,父亲都是看在眼里,并且也有记在心中的。其实孙儿一直都很喜欢叔父,当年叔父还在世时,也对孙儿极好。孙儿记得,叔父应该算是孙儿的启蒙老师,孙儿最开始识字、练字,就是跟着的叔父。”
“就是!”老人家擦干了眼泪后,语气也更缓和了下来,继续打着感情牌,“老二只是身子不佳,他为人品性各方面,都是极好的。温文尔雅,待人谦和,不管是对你们父子中的哪个,都是没得说。只是可惜,他身子不好,生下来便如此,看了多少郎中吃了多少药,也仍不能根治。好在老天爷还算有眼,让他活到了长大成人后,生下了二郎。二郎……可是二房唯一的血脉啊。”
“也不求你们日后能如何帮衬二郎,可就算帮不了,也不能伙同外面的人来害他。若你们的弟弟、叔父,泉下有知的话,他会怎么想呢?”
一箩筐说下来,倒是仍没忘记初衷。最后,又绕到了二郎如何好、如何不容易上。
傅铎始终冷静,他应对自如道:“叔父生性秉正,若他仍还在生,二郎必不会成为如今这副模样。有野心不是坏事,甚至外头朝堂上的尔虞我诈,多使些手段,这些都不算什么。可野心再大,心再狠,也不该把手段用到自家人身上来。若叔父还在,二郎也不会长成这样的品性。”
“叔父的为人,不必孙儿赘述,祖母心中最该清楚。那您觉得,若他泉下得知,二郎竟为一己私欲而欲害自家堂妹,他会怎么做呢?”
“是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他去。还是说,会五花大绑的将他捆起来,给他一个教训。又或者是,助纣为虐,甚至是主动去帮他继续残害家人?”
傅老夫人一时答不上话来,因为她心中再清楚不过,其实此事上二房是不占理的。
可又怎样呢?
再不占理,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又能怎样呢?
最主要的,是六娘仍好好活着。她若真没了,她身为祖母,也必然不会置之不理,必会为她讨个公道的。
心里再三思忖后,傅老夫人便也选择再退一步,她问大房父子:“若……一会儿二郎过来,肯认自己的错,也肯向你们父子道个歉呢?可否……此事就算过去,自此不再追究。”
傅铎:“可祖母如何保证得了,他到底是真心悔过,还是只是为了一时好过忍气吞声,虚情假意?六娘只有一条命,我们也都只有一条命,能逃过是侥幸,而非必然。能逃过他的手段一回,还能那般幸运的逃过两回、三回吗?回头真被害了,怕是连个为我们主持公道的都没有。”
老夫人脸色又拉了下来,质问:“这么说,是连商量的余地都没有了?今日这个家,是非分不可?”
傅铎:“非分不可。”他又略抬起了些头,眼神坚定,“而且,还要计较清楚此番分家的原因。乃是因为二郎心狠手辣,做得实在太过,我们忍无可忍了,而非是我们大房在无理取闹。”
“你……你好狠的心啊。”见兜兜转转,竟又回到原处来,傅老夫人不免心情一下子又激动起来。
而一旁的傅大夫人呢,则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来。
自己的儿子,果然没有让自己失望的。
傅铎最后还不忘挑拨一下:“祖母且也好好想想,为何二郎会变成如今这样。为何叔父那般品性端正的一个人,却生出了二郎这样心性薄凉、竟能狠得下心对亲人动手的人来。若叔父仍在世间,或是换个人教养二郎,他是不是就又不一样了?”傅铎此言意在傅夫人,但话中却只字未提。
不过,老夫人心里清楚,她自然想到了该怪谁。
点到即止,多说无益。所以,傅铎也没再多说一句。
傅家两房分家,是势在必得的。且大房又握有二房母子暗害亲人的证据,纵傅端再手段了得、舌灿如花,面对这突如其来的一幕,他也做不到很好的力挽狂澜。
甚至他都不敢想,原来当初他有心害六娘一事,大房的都知道。
且还默不吭声的,就收集了所有实证。
证据在前,仁他再如何挽回,也做不到事事都对自己有利。
最后谈判的结果,自然是傅端一再退步。
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日后时间多得是,有的是机会再行报复。
一场谈判,不欢而散后,也代表着,傅家两房就此决裂了。
大房的人先走,二房母子则被傅老夫人暂时先留了下来。
显然,傅铎最后的几句话,她老人家是有听进心中去的。
她也会想,小儿子那般品性之人,为何会生出二郎这样手段狠戾之人来呢?不是随父就是随母,想必是小儿媳身为母亲没做好,这才导致了二郎如今的品性。
摆正自己姿态再认真去想这件事后,傅老夫人不由也心有余悸。
她心里是害怕的。
不免也会多想,今日能对六娘动以杀心,明日会不会也以同样的手段对自己呢?
老人家想着心事儿,一时也忘了留了二房母子下来的事儿了。
还是傅夫人开口提醒,老夫人这才回过神来。
但抬眼瞧见这对母子时,甚至是很清晰的从他们母子眼中看见了冷漠、狠戾时,老夫人忽而改了主意。
原留他们下来,是想言语上训斥几句的,但这会儿,老人家又不想这么做了。
她是觉得是老二媳妇没教好二郎,这才致使他如今竟这般狠戾。可若真训斥了他们母子,也不知,他们心中是否会记仇。
万一本就在气头上,一时再记了此仇,她也不知道自己日后下场会如何。
所以,只能说:“真没想到,如今咱们这个家,竟会闹到这个份上。我也尽力了,老大一家翻脸不认人,我一个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婆子,也奈何不了他们。只能说,若老公爷还在,若我二郎还在,今日之事绝不会发生。”
若二郎还在,或是老公爷还在,端儿也不会被他母亲教成这样。
但这样的话,傅老夫人是不会说出口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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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傅家两房闹掰了一事,就传得满京皆知。
“听说,傅家大房已经请了工匠登门,打算在中间砌一道院墙。”苏韵娇对此事自然也极关注,近日外头有关傅家分家的八卦,她听得不比任何人少。
齐砚却对这些琐碎的小事不感兴趣,不过,既妻子有兴致提,他自然也全力配合。
“傅家大房蓄势待发,此回的确是打了傅端一个措手不及。只是……如今闹得越难看,日后傅端欲报复的决心也必然更大。傅家大房……若心计手腕,的确比傅端弱很多。这场博弈看似是赢得漂亮,但后面的日子怕是更要过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了。”
苏韵娇对傅端诸多成见,听后也嗤之以鼻,道:“我不信一个人仅凭心狠就能成事,傅端此人,怕是运势也算到头了。祸起萧墙,连他自己的亲人都‘背叛’了他,日后还有谁敢投于他的门下?”
“祸起萧墙”四个字,倒深深提醒了齐砚。
他不禁想到了大房那边的堂兄齐慷来。
堂兄齐慷有野心,比起傅端来,怕也只是欠缺了些运势。但野心和心计比起傅端来,绝对不少。
今日笑话傅家,若他日傅家这样的闹剧同样在齐家上演呢?
所以此刻齐砚想的,自然是防患于未然。
他绝不允许今日傅家之丑闻,他日会发生在齐家身上。